皇太極躊躇滿志,一心要入關內窺探明朝虛實,他先期早與蒙古的科爾沁部落聯絡好,科兒沁部落出一萬蒙古騎兵爲先導,皇太極自率十萬八旗勁旅跟隨其後,由內蒙草原突破長城防線,直攻北京。
就在關外的女真鐵騎已是磨尖了牙齒,咆哮着準備進關撕咬明朝這塊肥肉之際,明末困擾了崇禎整整十五年的農民大起義亦是在這一年拉開了序幕。天啓六年陝西大旱,澄城知縣張鬥耀不顧百姓死活,仍然高居於縣衙大堂,催科不止,凡百姓交不出賦稅的,一律枷號仗責,打出來的鮮血一直流到了大堂門外,如此暴虐不仁,再加上大旱無雨,百姓原本就以觀音土樹皮爲食,歷朝的農民起義都好比一個U形,到了谷底便開始反彈,鄉民王二嘯聚了數百饑民,皆以黑水塗面,衝進縣衙將知縣擒斬,扯起了大旗造反。后王二雖被官兵斬殺,他的部下中卻有一人帶着未死的義兵逃脫了性命,繼續在陝西輾轉周旋,尋求機會。
此人,便是後來焚鳳陽皇陵,被屬下十三家義軍首領公推爲闖王的高迎祥。
崇禎二年,陝西大災不但沒有緩解的跡象,反到是變本加厲,原本還可勉強渡日,但自崇禎元年五月開始,一直到第二年四月,已是接近一年滴雨未下,大量百姓衣食無着,原本小規模的旱災已漫延至陝西全境。陝西原本不比南方,是一個純然靠天吃飯的地方,天無雨,民無食,一石糧已賣到了七八兩銀子,在不少地方仍是有價無市。餓死的,逃荒的越來越多,整個民間猶如一個大火藥桶,稍稍一點火星,便足以引起驚天動地的大爆炸。
但就是在這種情形下,朝廷的賦稅卻是越來越重。官員貪污無人過問,但是賦稅
若收不上來,則一降數級,或是無法升遷,上有好下必從,既然皇帝不顧百姓死
活,官員們自然也是一心爲自已打算。於是不管災情多麼嚴重,崇禎二年在正斌收完之外,居然還多收了三四十萬兩的遼餉加派,再加上地主租稅,官府雜派,整個陝西已到了崩潰邊緣。
這一年,兵部主事李繼貞上書皇帝,請求給陝西十萬兩白銀的賑災款,請求朝廷暫且免賦,聽聞到這個消息,全陝上下都翹首以盼,等着皇帝下撥這麼一點點活命的銀子。誰知道到了四月,全陝上下收到一下消息:“帝不許!”,崇禎捨不得拿出皇宮三個月的生活費用,於是,歷史上逼迫他最終吊死在煤山的農民起義,終將爆發!
陝西米脂縣雙泉堡鎮上,有一艾姓的大姓鄉紳人家,縱然是整個米脂縣早已饑民遍野,這艾姓鄉紳卻仍是過着鐘鳴鼎食,奢侈之極的日子。他家有十幾個大糧倉,又心狠手毒,凡是他的佃戶,哪怕是一粒麥子沒收,也需將他的田租交將上來。稍有遲慢,便派遣家養的家丁將人擒了來,以私刑逼收,是以這一年雖然大災,他仍是頗有進項,至於佃戶們的死活,那自然輪不到艾鄉紳來操心。
這一日他端坐家中書房,查看田薄帳冊,眼見因大旱之年衆多原本有地的農民賣地求生,他的田產已是擴充了十倍有餘,心頭喜悅之極,心道:“泥腿子不曉得厲害,哪有輕易就賣田的。賣田也罷了,居然還有半賣半送的,這可真是生生便宜了我,待旱情緩解,這可都是銀子啊。”
想到此節,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留得一嘴漂亮長鬚,黑白相間,一直垂到胸前,再加上國字臉,臥蠶眉,端的是威嚴了得,又做過一任知縣,曉得養移體,居移氣的道理,家中上下人等,對他都是敬畏非常,此時他這麼一笑,因房門大開,內外有十幾名待立的丫鬟僕從之類盡皆看到,衆人都覺滑稽異常,雖不敢笑出聲來,卻都是面容古怪,似笑非笑。
艾同知自知失態,忙端正身體,板起臉來,向門外喝道:“管家何在?奄!這麼半天不來伺候,做死麼!”
他這麼一喝,門外忙進來一個三十餘歲的家人,向他行了一禮,稟報道:“老爺,昨兒晚上您吩咐管家下鄉催賬,管家一大早便出門去了,估摸着也快回來了。若是老爺尋他有事,小的這便去找?”
“唔,我說他去哪裡鑽沙去了!既然是催賬,就不管他!”
威嚴一咳,將丫鬟送上的燕窩喝完,揹着手慢慢踱出屋來,便待回後花園閒逛
,隱約間卻聽到大門處有人吵鬧,皺眉道:“來人,快去看看怎麼回事,是何人在我府外喧譁。”
說罷擰着臉在原地踱步,滿心不樂。他原本是做過知縣的人,見了現任的米脂知縣,亦不過是一拱手,叫聲老父母罷了,今日居然有人敢在他府門前喧譁,豈不是不將他放在眼裡,這如何了得!
踱了半天步後,終究是耐不住,不待那家人回來,便恨恨一跺腳,向大門處而去,行到半路,卻見有門上看門的小廝飛奔而來,見了他便停住腳步,垂手低頭,等他吩咐。
“什麼事,誰敢在我門前吵鬧?”
那小廝聽他語氣不善,越發站的恭謹,低聲回話道:“回老爺,是管家從鄉下催帳回來。因一個叫李自成的漢子還不起賬,便枷號了帶回來,綁在府前石獅子上,等他家人拿錢來贖。不想這人雖窮,卻是好交朋友,聽說他被咱們綁了枷號,鎮上和鄉下來了不少人,在府門前呼號不止,說是請老爺先放人,他們一定還錢。”
“哼,我去看看!”
他滿心不悅,惱怒這些鄉民膽敢觸犯他的門禁,心中只道:“第一次敢在我門前
喧譁,再一次便敢打我的家人,再來便可以衝進府來,掠奪財物,殺我的頭了。是以一定要嚴懲,讓那些泥腿子知道害怕!”
他一路急行到正門之前,這正門雖設,卻是接待權貴時方開,平日裡進出,卻是正門旁邊的角門,猶豫一下,喝令道:“來人,開正門!”
待那硃紅正紅吱呀一聲打開,艾同知氣勢洶洶向前,站在大門石階上,冷眼看向
那羣吵鬧的鄉民。
“艾老爺來了,你們給我肅靜!”
他身邊跟隨的衆家丁見他不說話,只是叉腰而立,衆人忙不迭齊聲喊了,令那羣泥腿子住嘴。
原本拉着艾府管家吵鬧不休的衆人聽到呼喊,便各自散開噤聲,等着艾鄉紳發話。鄉民最懼的就是這些田主鄉紳,他們不是官府,卻有着與官府相等的權力,又沒有官府的顧忌,整治起人來,比官府更加狠毒,衆人怎能不懼?
見衆人不敢再吵,艾同知冷冷一笑,向前行了幾步,放眼打量。卻見府門石獅上拴了一個健壯青年,濃眉大眼,紅臉長身,一雙手佈滿青筋,此時正束在十斤木枷裡,動彈不得。
因問道:“自成,你怎麼弄到這個田地,我當初借銀子給你渡荒,原本也沒有借銀生利的打算,你也是個驛夫,官府養的人,怎地連十兩銀子也還不起?拖了這麼許久,十兩銀翻成了五十兩,你仍是勒着不還,怎地,自成你也學那些泥腿子,滿心想着賴賬?”
李自成因喉嚨被木枷卡住,雖氣的兩眼噴火,卻只得小聲答道:“艾老爺,當時和你借錢,也是一家大小快活不下去,本想着拿了朝廷的俸銀,再辛苦一些,多佃了幾畝田,一年下來總得把帳還上。誰知道皇帝說驛站沒用,將我們盡數裁了,沒有了俸銀,我拿什麼還你!總之請老爺再寬限一些時日,我一定想辦法還你就是。”
艾同知哼上一聲,冷笑道:“你說的輕鬆,你現下家裡只有幾畝佃田,糧食雖貴,你能收下幾鬥?再加上朝廷正斌要繳納,田主的佃糧你也得給,你能剩下幾何?想辦法還我,不過是推脫!我卻不管,若是人人都學你,我還放什麼賬,收什麼租!還不起錢,你便在此枷號示衆,讓那些能還的起的,學個榜樣!”
說完轉身便走,剛行了兩步,卻被一雙鐵鉗一般的大手拉住,耳邊聽到雷鳴似的吼聲:“艾老爺,就算是枷號,也得讓他躲躲陰涼,喝兩口水吧?他的錢,我們會幫他想辦法,別把人當成畜生一般待!”
他痛的一咧嘴,忙用力一甩,將手抽出,那人卻也沒有用力,聽憑他將手抽出,艾同知回頭一看,卻原是一個高個漢子,臉如墨炭,兇橫異常,倒抽一口冷氣,問道:“你是誰,爲他說話?”
“小人劉宗敏,是李自成的朋友,只是爲他說句公道話!”
“公道話?欠債還錢,還不起錢便枷號,這是老規矩,你的話不公道!”
說罷也不理會,徑自進府歇息去了,他不發話,他的家丁們自然不肯解繩,於是時近五月,天氣漸熱,那李自成原本便被枷的難受,再加上又飢又渴,被太陽灑的一頭油汗,身邊家人朋友又被攆開,無人相扶,眼見得他時搖時晃,便要暈倒。
那劉宗敏見他如此慘狀,心頭大恨,悶哼一聲,砵大的拳頭向身邊大樹一擊,將那樹打的直顫,未掉光的枯葉漫天將灑將下來。
“宗敏,打樹做甚,打那樹能救的了自成麼?”
他正憤恨不已,卻猛然間聽得身邊有人低語,一回頭,卻是李自成的遠房親戚,已殺官造反的高迎祥!
大驚之下,慌忙四顧,見左右除了區府家人外,都是些鄉黨熟人,忙將身體一橫,遮住了高迎祥的身子,低語問道:“老孃舅,你不在山上躲着,跑到這裡做什麼。讓人見了,你性命不保!”
那高迎祥也低語道:“我此番來,就是尋你和自成,還有田見秀,郝搖旗,咱們一起造反去!”
劉宗敏吃了一驚,將高迎祥手一拉,道:“造反,這可是滅族的罪啊!”
高迎祥嗤道:“滅族?孃的,咱們就是不造反,家族的人還能過了今年?不餓死,也得被逼死!自成,就是個例子,你就眼睜睜看他被人折磨死?”
“也對,反他孃的吧!這日子過不下去,橫豎是死,於其餓死,不如造反,過幾天舒心日子,死在刀下,也值了!”
“就是這個理!你過去,把他們幾個叫來,我在街角處還埋伏了十幾個人,還有刀子,咱們把匯合了,現下就殺過去,救了自成後,扯旗造反。這鎮裡鎮外饑民無數,只要咱們扛了大旗,一定有不少人願意跟隨。”
“嗯!”
劉宗敏重重一點首,應了之後大踏步去尋了圍在李自成身邊的親朋,悄悄將他們引到街角,把高迎祥的話轉述一遍,都是些青壯漢子,正是血氣方綱之際,一面是飢不果腹,眼見要餓死。一面是豪門大族催逼不止,凌虐親友,這些人哪裡需要多勸,未等劉宗敏說完,便跑到高迎祥身邊,見禮之後,拿了刀子火棍,發一聲喊,一齊向艾府門前衝去。
那些艾府家丁正有一句沒一句的拿李自成調笑,各人正在開心,卻見幾十個大漢執刀持棒的殺來,各人皆是嚇的屁滾尿流,皆往府內跑去,那跑的慢的,卻被打頭的劉宗敏一刀劈成兩段,鮮血內臟流了滿地。
高迎祥衝到李自成身邊,也不提話,一刀劈開了他身上重枷,道:“自成老侄,同我反了吧!”
李自成先是默然不語,喝了同伴送上的涼水,又掬了幾把在臉上,將頭甩了一甩,清醒了一下,方答道:“反了!咱們現在就衝進艾府,殺他個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