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法度(四)

陳貞慧話雖如此,卻亦不能全然不將這隊兵士放在心上。一時間諸人不再說話,佇立原處,等着那位兵士迎上前來。

“陛下諭令,着陳貞慧換衣着公服,即刻至文華殿陛見。”

那帶隊的果尉已經往返多次,一向由他逼問陳貞慧等人是否改弦更張。此時見陳貞慧接旨後愕然失驚,便向他笑道:“御史大人,你已官復原職,這便請隨我入宮吧。”

“這是何意?若陛下以爲復我官職便可以使我改志,那臣期期不敢奉詔!”

“大人,陛下非是此意,請大人隨末將回宮,自然知曉。”

陳貞慧有心再加拒絕,卻見那果尉身後有幾人捧着他身爲巡城御史時所着的綠袍官服,其餘腰帶、佩劍、魚符、鈔帽等隨之帶來。他心中嘆一口氣,知道縱是自已再沒有拒絕的勇氣。因向吳應箕等人拱手道:“諸位年兄,弟皇命在身,不能再陪,請諸兄稍加逗留,弟去去便來。”

吳應箕等人忙拱手道:“不必,賢弟陛見天子乃是大事,吾等這便回去。等再有了空閒,再來拜會就是。”

陳貞慧一邊換衣,一面匆忙與諸位友人道別。又特地與朱之瑜握手話別,勸他不必着急,最好不要輕身遠赴海外。

待一切收拾妥當,他坐上宮內特地派來的馬車,閉目思索。他久困於大報恩寺內,滿眼的黃瓦白牆,此時隨着馬車微微顛簸,車行至大路之中,車窗外風景變幻,片片綠葉和着溼潤的清新空氣飄楊進來,使的原本滿腦子官司的他居然昏昏欲睡。一路行至金水橋畔,他跳下車來,看着不遠處的紫金山上綠意盎然,不由得信口道:“山上春色怡人,宮室卻又有股肅殺之氣,思之念人黯然神傷。”

正惆悵間,卻聽耳旁有人笑道:“范文正公曾道: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大人此時的感慨,不似男子漢大丈夫啊。”

陳貞慧猛然回頭,卻見是一漢軍將軍站在自已身側,正笑吟吟看向自已。舊明文人很是瞧不起行伍中人,縱然是對方身居高位,亦是視做下作之人。概因武人中目不識丁之人甚多,又有數百年積習下來,武人地位遠在文人之下之故。新朝以武功立國,鄣顯武人功勞,時人對武人的看法已多有改變。再加上對方位份遠在自已之上,陳貞慧只得拱手向那漢軍將軍笑道:“將軍太過苛責,陳某不過文人酸丁,對景傷懷,文人本色耳。”

說到此處,忍不住又自嘲道:“漢皇思開國,我輩文人盡無用處。此朝陽升起之蓬勃盛世,正是將軍立萬世不易之功時,兩相比較,我自然差的遠啦。”

那漢軍將軍又微微一笑,向陳貞慧道:“一會子大人就知端底,只怕到時候自然就會豪情萬丈呢。李侔要與將軍同行,是以用言語激勵,想讓大人提起興頭罷了。若是有言語得罪之處,尚迄不要見怪。”

“啊,我道將軍年輕英俊,風姿不凡,卻原來是有名的馬球將軍!”

陳貞慧雖然拘泥,卻也甚喜馬球之戲,對一些有名的馬球明星知之甚詳。他剛剛端詳這個年青的漢軍將軍,只覺眼熟的緊,一時卻是想不起來。待這人自報名號,他方纔猛然想起。忍不住喜笑顏開,便欲上前與他討論球術。

李侔卻是一臉苦笑,連連擺手道:“大人不必如此,將來在一同事的日子很久,海上無聊之時,咱們儘可研習,現下快些進宮陛見纔是正理。李侔雖以馬球出名,卻委實不喜人以馬球將軍相稱,請大人下次不要如此。”

陳貞慧斜他一眼,心知此人雖是年少,卻滿懷大志,想着要做一番正經事業出來。所以對馬球小術博來的名聲很不喜歡。因笑答道:“也是,讓陛下久候,很是不恭。”

兩人一路同行,自端門而入,直過金水橋、午門,自奉天門右轉,穿永巷直入文華殿而去。一路上陳貞慧很是好奇李侔適才所言,百般打聽迅問,那李侔卻只是微笑不答。陳貞慧無奈之下,也只得罷了。

正納悶間,已至文華殿外。二人在外暫候,由殿前傳奉官先入內稟報,待內裡傳下諭令來,方纔由殿前班直帶領入內。陳貞慧只覺口腔發乾,雙手微抖,不知道皇帝將會如何處置自已。他雖然敢於抗命不遵,卻委實害怕於張偉面對面的說話,就怕皇帝發怒,那自已未必有當面抗命的膽量。張偉身爲開國帝王,自身的威望和震懾力以及帝王的身份,自然要令這些普通的臣子害怕。

李侔卻不理會他這點小小心思,只是大踏步而入。靴聲囊囊,踩在以金磚鋪就的宮室地面上,不消一會功夫,便已步進內殿。兩人一起躬身在御座前跪倒,報名行禮,便退回幾步,在御座之下分左右侍立。陳貞慧並不敢擡頭看向張偉,只是低頭站立,等着皇帝先說話吩咐。卻不料一直站立了小半個時辰,他低眉順眼的站了半天,已是疲累不堪,正欲擡頭張望,卻又覺得身邊悉悉索索,又有數人自殿外而來,站在他的身邊。

“各人都來了麼?”

陳貞慧正納悶間,卻聽到李侔大聲唱名,又一次跪下行禮。他慌忙隨之而跪,亦隨之行禮如儀。又聽得外間傳來腳步聲音,有人在殿內大步而行,直上了御座之下坐定。

他心中明白,想必適才張偉並不在殿內,現下召對的人悉數來齊,纔有人自後殿中將他請出。隨着張偉說話坐定,原本就略嫌壓抑的宮室之內越發的沉靜肅穆,各人行禮起身之後,便各自噤口不言。

張偉心中明白,眼前的這些人,就算是年富力強,性格堅毅,具有西方早期殖民者的種族自信的湯若望也罷;或是年青氣盛,披堅執銳浴血沙場的李侔也罷;還是學養超卓,鬱郁乎文哉的陳貞慧,在自已開國帝王的威壓之下,全數無法以常人正面的心態來對待自已。再加上明太祖朱元璋爲了鄣顯帝王威嚴而修築的宮室,一層層一道道的宮殿紅牆。就是這些建築,以遠遠高出南京城內絕大部份建築的高大巍峨,以一隊隊的金甲衛士,還有千多年的傳承,構築成了自已常人無可比以的尊貴。

中國封建之時,雖然歷朝君主一向以儒術仁孝治國,然而法家思想的三大要素:法、權、術,除了法度被破壞拋棄之外,以權術駕馭臣下,以威勢壓迫臣下的方法,卻被後世君主奉爲圭臬,甚至發揚光大。中國亦由國天下漸漸演化成家天下,正是法家中的這些陰謀權術起到的負面做用。自然,再有儒家的君權神授的演化打扮,比之秦朝時赤裸裸的暴力,卻又進步許多。張偉此時力圖恢復法度,將儒家中的仁家兼恕等核心的文化基本留存,去除雜蕪,留其菁華是也。在國家政權沒有發展到平衡和穩定的君主立憲制度之前,這些用來駕馭和威懾臣下的東西,卻也不能亦不可能廢除。

“陳貞慧,爾一意孤行,抗拒朕的旨意,難道不怕抄家殺頭麼?至不濟,朕亦可以在海外孤島爲爾選一善地,於土人毒蟲遍佈之所,爲爾全家建一茅舍,讓爾入住,至死不得還鄉,你道朕做不出來麼?”

陳貞慧聽的冷汗直冒,卻又不得不答話,心中掂綴半天,勉強答道:“陛下仁德的聲名遠播海外,全天下的士民在前明覆亡的時候無不奔走相告,歡呼鼓舞,以爲又重歸太平治世,天下又有仁義聖明的主上。如若以陛下之言處置不同意見的儒生,那麼天下人會又以爲秦皇的暴政將重現今日,膽寒戰粟,害怕到藏身草澤大山之中。就是後世之人,亦會非議陛下。臣一身死無足惜,惟以陛下計,如此處置臣下,並不能收服人心,尚請陛下收回成命,重新以聖人之教治國。”

說罷,伏地跪倒,滄然泣下,哀告道:“陛下,元世祖忽必烈射了孔聖一箭,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和他過不去,元朝因此不到百年而覆亡。前車殷鑑不遠,請陛下三思。”

張偉初時還靜聽不語,待到了此時,不免悖然大怒,斥道:“純是胡話!元初,賣身投*的文人士大夫車載斗量,不可勝數。以致南宋謝太后有言:吾家厚待士大夫,數百間不曾更易,今致如此乎?元世祖射孔子箭到算不了什麼,到是元朝立天下人爲十等,儒爲九等,位在娼優之下,僅在乞丐之上。又有南人漢人之分,殘政害民,這才失了天下。若是這些蒙古韃子尊禮士人,給讀書人免賦,讓讀書人做官,陳貞慧,你敢說不出來做官的讀書人有幾人?虧爾等成日將孔子掛在嘴上,不學無德至此,無恥之尤!”

陳貞慧被他如此痛斥,已是害怕之極,禁不住微微發抖,不敢在說話辯白,只是一直叩頭,不敢說話,亦不敢稍動,唯恐張偉盛怒之下,將其立斬。

張偉見他如此,心中冷笑,卻也不爲已甚。他心中已有定論,五年之內,要將法家的:“信賞必罰,綜覈名實”的最重要的核心部份確定下來,雖不必以商鞅的五十金扛木的形式,卻要以修改後,熔合了後世刑法民法先進部份的漢律,以及嚴格的官員督查制度,再建立由中央政府投資確定的信貸制定建立起來,再以發達的郵政系統推廣宣傳,以這些手段來確定中央政府的權威和公信力,再來推行攤丁入畝,士紳納稅交糧等均平國策,到那時,全天下得了改革的好處,持傳統看法的讀書人就是不滿,亦是無法可想。

他嘆一口氣,向陳貞慧道:“卿且起來。”

見陳貞慧戰戰兢兢起身,張偉又向他溫言道:“卿爲內城御史時,很有才幹見地。只是不幸身陷黨爭,有了避禍免身的想頭,遇事推諉,不肯實心任事,這才被首相免官。又因分封和復法一事,與朕頂牛,意欲博一個強項令的名聲。實則,朕欲不使天下人知,史書不載,卿即使身死溝渠,又有何益?當年秦國以法制國,六國出使秦國的官吏皆感嘆道:秦國官吏的勤謹,實在令人敬佩。當天的文書絕不肯拖到第二天才去辦,每天忙忙碌碌直到凌晨時分,每遇着國家公事,總是搶着去辦,絕不肯置身事外。卿自詡爲聖人門徒,又曾飽讀經史,朕說的,可是實情?卿爲國家官吏,領取俸祿,卻不肯實心辦事,寧無愧乎?”

“臣死罪!不敢再參與政治,惟願陛下放臣歸鄉,從此沐浴聖化,安度餘生。”

張偉不答他話,轉頭問李侔道:“李將軍,你可願意還鄉歸農讀書,從此苟且餘生,不問外事?”

李侔郎聲答道:“臣正是盛年,意欲爲炎漢效力,開疆闢土!怎肯伏身於鄉間田頭,皓首窮經,行此無聊之事。壯士自當爲猛虎蒼鷹,爲國家萬里博擊。比如湯教士那般,原是西洋貴族,爲傳教漂洋數萬裡而來,臣雖不信教,卻也很敬佩其人。”

說到此處,他搖頭嘆息,年青的臉龐上充滿失望,向張偉恭聲道:“只可惜,中國之人願開拓者少,安守樂道者多。縱是貧病交加,亦不肯稍加更改,委實教人失望。”

張偉拍手讚道:“善哉斯言!只盼大漢子民,均能如小李將軍一般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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