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見張偉醉倒,何斌施琅也陶然有醉意,便向何斌道了擾,自去客房休息去了。諸鄭子弟自也有人安排住處,只餘下張何施三人,何斌見張偉趴倒在桌上,仍是醉態可掬,對施琅笑道:“張志華如此模樣,現下可是少見的很了……”,邊說邊令人速上醒酒湯來,正忙亂間,卻見張偉將頭一擡,笑道:“廷斌,背後說人長短,可不是君子所爲吧?”
見何施兩人目瞪口呆,乃又笑道:“放心,我可不是醉糊途了。只是適才腦子裡有事,不想再敷衍下去,故而裝醉罷了。”
何斌笑罵道:“你這人現在怎麼越來越狡猾,連我和尊候都上了你的當!”
張偉施施然端起一碗酸梅醒酒湯,笑道:“不過若是說一點醉意沒有,那到也是吹牛了,我也確實是不勝酒力了。”
輕啜兩口,便正容向兩人道:“此番事情不小,我一個不好做主,即便咱們三人也不好就拿主意,我的意思是,現下就召人在臺北衙門召開會議,大傢伙一起議議,你們看如何?”
何施兩人自然沒有異議,當下三人便先向那臺北衙門而去,自差人知會所有鎮遠軍將領與同臺北衙門各佐雜官一齊來參加會議。
因何府與官衙相距不遠,三人便徒步而行,一來等桃園的鎮遠諸將也需時間,二來正好散步消食,何斌見張偉在前面負手而行,施施然頗是悠然自得,便向施琅笑道:“尊候,我敢說志華心裡已是有底了,適才他裝醉時,只怕已將對策想好,現下召人前來會議,不過是裝裝樣子,你若不信,一會子便知道了。”
施琅這幾月一直奔波海上,原本就苦黃乾瘦的臉越發顯的老態,三人中他最年輕,論起相貌只怕是以他最老,聽得何斌如此說法,也只是淡然一笑,道:“志華兄遇到大事不動聲是有的,若說他現下已拿定了主意,我卻是不信。”略頓一下,又道:“不過大體上如何做,只怕他是差不多想好了,咱們也按自個兒的想法說,拾闋補遺,也是好的。”
待三人到了衙署,已有數十名平時辦事得力,在張何二人面前頗說的上話的佐雜人員站在衙門外等候,那臺北巡捕營得了消息,正由統領高傑帶着人淨街,驅趕衙門外的閒雜人等,張偉見高傑拿張做勢的指揮,便向他喝道:“高傑,甭管這些閒事,你堂堂大統領怎地就沒有一個得力手下麼?”
高傑原本想在張偉面前做勤歷辦事狀,卻想不到捱了張偉訓斥,又覺得在諸多屬下面前失了面子,雖向張偉擠出笑臉,連聲應諾,肚皮裡卻是不快的緊,張偉卻又向他笑道:“成了,甭不樂意,爺說你也是讓你快進來,議事時你自也需在場,難道當自已不是一號人物麼。”
高傑聞言大喜,他幹這巡捕官兒,說起來威風,四鄉百姓見了他腿肚子直抽筋,到底古時不同現代,他這個臺北公安局長在古時只是個佐雜辦事之人,與正規的鎮遠軍將領不能比肩,就連平時裡跟着張偉協理政務的官兒也不如,再加上張偉有意抑他,故而雖是手握實權,見了陳永華這半客卿的官學學正都需點頭哈腰,平時議事,也較少讓他參加,今次張偉親自叫他入內議事,當真是喜從天降,當下將關防細
務佈置給屬下得力之人,自個兒樂滋滋跟隨着張偉等人向官衙之內而去。
待張偉等人飲茶閒聊之際,周全斌與鎮遠軍諸衛副統領以上諸將皆匆匆趕來,坐定之後,張偉正待開始,轉念一想,向何斌笑道:“此次要把陳永華請來!”
見各人聞言詫異,張偉笑道:“此番議事,陳復甫也會說話的。來人,快去官學請陳學正來。”
又稍待盞茶功夫,方見陳永華一臉詫色而來,一進大堂,見數十人端坐其中,見他進來,各人皆以目相視,陳永華向張偉苦笑道:“志華,今日弄這麼大的場面,卻又把我請來做甚,總不至於你叫這麼多人來一起議官學的事吧?”
“復甫兄,只管放心,既然讓你過來,總歸不是讓你白跑腿,先坐下,稍安勿燥麼。”
說完飲一口茶,清清喉嚨說道:“諸位,今兒叫大傢伙都來,是有一樁關係到全臺北的大事。我張偉以前的老大,有名的海上霸主鄭芝龍鄭老大,今兒坐船到我這臺北來……自然,他不是閒極無聊,來尋我敘舊來了,此番來臺,卻是因爲他已決心受朝廷的招安,坐上了福建海防遊擊的位子……”
說到此處,見鎮遠諸將皆神色大變,劉國軒性子稍急,已然嚷道:“難不成他要幫朝廷來剿滅我們?”
一旁馮錫範嗤笑道:“若是如此,他蠢到來送死麼!依我的見識,定是他受了朝廷的指令,來招安咱們。”
張偉答道:“馮副統領說的沒錯,我那鄭大哥現下可是閩省的海防遊擊,咱們這夥子海盜正該他管。咱們這兩年動靜弄的大了,朝廷那邊已然知道,現下就是這麼兩條,一麼是招安,二麼,我這盟兄定然會依仗朝廷的力量,來剿滅咱們。大傢伙說說看,咱們該怎麼辦?”
他直接將議題點出,一時半會卻無人再有什麼話說,此事關係甚大,各人皆怕攬禍上身,誰知道張偉是如何想?
張偉見各人沉默,便將手指向周全斌一點,笑道:“全斌,你最早跟隨於我,總不該有什麼畏懼之處,說吧,今日言者無罪。”
“爺既然點了名,那全斌就先說說。依全斌看來,這招安招不得!”
“喔?爲何,說來聽聽?”
“全斌以爲,這臺灣原本是化外之地,朝廷歷來不曾在此設官置府,現下咱們在此發展的好生興旺,朝廷便眼紅覬覦,若是招安,朝廷讓咱們交賦稅,咱們是交還是不交?朝廷收編鎮遠軍幫他們打仗,咱們是打還是不打?鎮遠軍的軍費,朝廷定然不會供給,收編了咱們,拿咱們的錢,用咱們的兵,至多給咱們一些官職,便將這些好處全然拿了過去?自全斌以下,這鎮遠全軍定然不服!”
周全斌此番表態,雖說不是與鎮遠諸將商議後而言,到也完全說中了其餘人等的心思,待他話音一落,由劉國轉馮錫範等人領頭叫好。劉國軒大叫道:“咱們怕它個鳥,除了鄭芝龍在海上還有些勢力,值得咱們認真應付。就朝廷那些老弱殘兵,敢來臺北,咱們鎮遠軍一個回合便能打敗福建所有的衛所軍!”
“沒錯,連鄭芝龍手下的海盜都打不過,還敢來臺北尋死麼?”
“這臺北是張大哥的心血,朝廷憑什麼拿了去?要想來拿,先得問過咱們鎮遠軍的一萬多將士!”
張偉聽各人說完,按下手式,令各人肅靜,笑道:“這算是鎮遠軍的意見?軍內可有反對的?不要怕得罪人,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有甚麼意見但講無妨!”
等了半響,見鎮遠軍無人說話,方笑道:“如此,鎮遠軍這邊是一致反對招安。”
又向施琅笑道:“尊候,你現下不是鎮遠軍的統領,你來說說,你們水師有什麼看法?”
施琅將嘴一抿,又低頭想了片刻,方正容答道:“若說朝廷水師那邊,全然不足爲懼,都是些小船,又全無訓練,憑咱們的四艘戰艦,再加上新造的十艘小炮船,施琅敢說,足以橫行大明內地沿海!甚至沿岸而進,可直攻北京,朝廷必無還手之力。只是鄭芝龍……他手下的數千兒郎都是整年呆在船上的好勇鬥狠之徒,若論起戰力來,施琅不敢擔保臺北水師能戰而勝之……”
見鎮遠諸將皆神色不滿,施琅只做未見,又道:“若是鄭芝龍封了海上貿易的航線,又禁止內地商行與咱們做生意,再禁止咱們去內地採買物資,雖說咱們可以憑走私衝破封鎖,但鄭芝龍卻是走私的老手,航線、碼頭、內線,他都是一清二楚,若是橫下心來和咱們做對,只怕日後這臺北的發展便困難的很了。故而,我的意思是,不妨先虛與委蛇,認了招安也好。這臺北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咱們的心血,難
道朝廷派個官兒來便能奪了去?”
“唔,尊候是贊同招安的了。”
“到也不盡然,若是朝廷令大哥你帶人內附,那咱們寧願拼個魚死網破,也絕不能任人擺佈!”
何斌一直凝神細聽,待施琅說完,方擊掌讚道:“尊候的說法正合我意!既然朝廷派了鄭芝龍來招安,若是咱們斷然拒絕,定然會招來種種報復,咱們現下根基不穩,諸多事物還得依靠內地,若是和朝廷翻了臉,只怕也難以維持。是以,我贊同施尊候的看法,除非朝廷令咱們內遷,不然的話,招安可行!”
待何斌說完,原本靜觀風色的臺北政務佐輔官員也儘自開口,大半皆贊同何斌施琅所說,亦有寥寥數人贊同鎮遠軍諸人的說辭。
張偉見兩邊各執已見,便左顧看向陳永華,問道:“復甫兄,此事和你有莫大的干係,若是咱們招安成了,我必會向朝廷保舉於你。你原本就有功名在身,此番定能青雲直上……來來來,復甫兄,說說你的見識!”
陳永華旁聽了半響,心中早有定見,見張偉發話詢問,也不推辭,便朗聲道:“諸位復甫一直不曾襄助志華,此番議事原本不該發話,不過志華一再懇請,復甫只好恬顏多嘴幾句了……”
原本他以客卿的身份極易受到各方排斥,不過張偉一向敬重於他。他本身又潔身自愛,平日裡除了在官學教授學子,也甚少摻和雜務,再加上他舉人出身,爲人嚴明方正,其父陳鼎也頗受百姓敬重,故而他這番客氣話出來,堂上各人均道:“陳先生見識非凡,又是張大哥好友,但講無妨。”
見各人無有異議,陳永華方道:“其實這招安受撫一說,用在這臺北原本就是不當。想這臺灣自古是無主之地,自宋代有漁民在此歇腳以來,元朝與本朝都未曾在此設官立府。雖說島上大多是中國之人,但朝廷從未將此地納入版圖,也是有的。在皇上和百官眼裡,此地不過是蠻荒無用之地,若不是志華在此地大展拳腳,這幾年來將臺北治理的興旺非凡,只怕朝廷仍是放任不管的。故而,就算是咱們從此要受朝廷管制,那也只是歸附,而非招安。咱們除了做做生意外,請問諸位啥時候扯旗造反了?”
他此番話一出口,各人均想:“沒錯,這臺北原是無主之地,咱們在此又不是落草爲寇,不象那鄭芝龍殺人越貨橫行海上,好象這些年咱們臺北從來沒有和官兵起過沖突,這造反招安一說,又從何說起?”
想到此節,各人均大笑道:“陳先生這番話大有道理!什麼狗屁招安,好象咱們真的是反賊一般!”
陳永華也笑道:“各位稍安……請聽我繼續說。”
衆人安靜下來,將目光看向陳永華,要聽聽這位大明舉人,還有什麼高明的見解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