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猶豫片刻擡眼看着劉徹嘆氣道:“這個夢……大概會讓陛下感覺不吉,若是說出來有什麼觸怒陛下的地方,陛下只當是個夢境便罷。”
因爲涉及神仙入夢所以劉徹聞聽“不吉”心裡也有些忐忑,英眉挑起道:“阿嬌說來朕聽。”
“我”陳嬌抿了下下脣下定決心答道,“我夢到王臧和趙綰兩位大人……在詔獄中服毒自殺,血流七竅,十分駭人。”
劉徹本已做好了接受一個噩夢的準備,但在聽說他的老師你和機要大臣被殺的夢境之後還是吃驚的睜大了眼睛,半晌才蹙起眉心道,“是你夢到還是仙長對你說的?”
“我起先夢到仙長駕臨在宮中的一處玉臺上到底是什麼地方卻沒能想起,只是覺得周遭的場景很眼熟,夢中我欲上前拜謁誰知仙長卻對我微微搖頭,遙遙向我一指我便看到兩位大人……之後仙長聲音縈繞於耳,他說:禍從口出,遙尊東宮,若非如此,必失肱骨。”
劉徹聞言眼底出現了一抹陰鷙,他慢慢眯起了瑞鳳眸似乎在思考。
陳嬌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我也不知道仙長這些話到底何意,那王大人圓睜雙目流血而亡的畫面太過慘烈,我只對仙長高聲詢問爲什麼,夢境便就此消失,實在是沒能問出仙長因由。”
陳嬌訴說這番話語氣十分誠懇,其中還帶着一絲擔憂和不確定,劉徹沉思片刻再擡起頭眼底已經恢復了平靜,他依舊拉着陳嬌的手揉了兩下道:“仙長的話含義深奧,一時之間朕也難以參透,阿嬌受驚了,朕如今陪着你暫且就先不想那些話了。”
陳嬌點點頭,順勢躺回到榻上,卻並無睡意,臉上顯出疲倦和不安的神色。
和歷代所有天子一樣,劉徹雖然極其厭惡假借天意裝神弄鬼的行騙之人但在心中卻對神明天意深信不疑。陳嬌之前對許多事件都有夢應之事,甚至連劉徹更名衛綰、王臧爲師的事都提前預知所以她星宿下凡轉世的說法劉徹並不懷疑,也就是因爲這個原因陳嬌今晚的夢才讓劉徹加重了心事,不過他畢竟是男人,看着陳嬌抑鬱的神情劉徹並不想讓他的朝事影響到陳嬌。
“阿嬌,那些都是朕的事,你別擔心。”劉徹躺在她身邊單手支額,另一隻手輕輕的拍着陳嬌,露出一點寬慰的笑容,“朕小時候聽宮人說過夢是反的,或許你的這個夢這並不代表壞事,乖阿嬌,睡覺吧。”
陳嬌閉上眼睛轉身靠着劉徹的肩膀,輕輕出了口氣不再說話。
劉徹已經輕輕的拍打着她的後背,只是他適才輕鬆的神色已經被一片冰冷的面色所替代,他眼神放空望着淺黃色的紗帳危險的眯起了眼睛。
陳嬌早晨醒來的時候劉徹已經走了,他心裡對昨晚陳嬌的夢的確十分介意。當然他的態度早就在陳嬌的預料之中,只不過劉徹到底要怎麼應對就要看劉徹自己的選擇了。
陳嬌就算腦子再不愛記事前世建元新政失敗的□□她也還記得清清楚楚。建元二年,趙綰在劉徹與竇太皇太后分歧嚴重祖孫關係微妙、劉徹不知該如何處理的情況下上書他“勿將政事稟奏給太皇太后”。這件事很快被太皇太后得知,並且認爲儒生離間天家關係,加上劉徹列侯徙國引得宗室列侯一片怨聲載道,來長樂宮哭訴的貴族簡直要把長壽殿的門檻都踏破了,太皇太后大怒,下令嚴查趙綰王臧,後來二人下獄被迫自殺,劉徹的新政也在太皇太后的盛怒之下悉數廢止,建元新政徹底失敗,從那之後劉徹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甚至連帝位都受到了威脅。
陳嬌這一次藉手冬至禮祭神仙入夢的方式想用“後事”警告劉徹,一則是希望劉徹能夠有所覺悟不要一意孤行急功近利的推行新政,另一個原因也是爲了她自己,她需要“天人三策”崇尚天命君權神受的思想,她必須要想辦法讓劉徹早日推行這個想法,讓天下所有人都對“君權神授”根深蒂固,只有這樣她作爲“神仙轉世”纔有資格與劉徹的君權地位平等,如此一來她的地位才能在日後劉徹大權在握君臨天下時依舊固若金湯,讓深信天命的劉徹有所顧忌不敢輕易觸動她和她的家族。
倘若劉徹這一世依舊像陳嬌前世那樣惹怒了太皇太后廢掉了全部新政,那陳嬌也就不會再有機會用他的權力鞏固自己“神”的地位,等太皇太后歸西劉徹自己就已經主宰了一切還用得着藉助她這個“星宿轉世”來樹立天子權威麼,所以歸根結底陳嬌目前的利益和劉徹新政的利益是一致的,她要儘量保住劉徹新政的成果。
可是陳嬌並不確定這次的“神仙入夢”能不能讓劉徹明白新政前路的坎坷,對於朝堂之事她目前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冬至禮祭過後,漢宮各處又開始準備年節,劉徹在年底不會再有大的政令下發,他和他的心腹大臣們似乎仍舊在斟酌推恩令,趙綰、王臧依舊每日進宮,陳嬌從表面上還真看不出自己的夢境到底對劉徹產生了什麼影響。
政事陳嬌知道的不多,但是自從冬至晚宴過後,最近這五六天長樂宮徹查平陽侯被打一事卻一刻不曾停止,礙着天家顏面平陽侯無故在宮中被打這件事沒有向外公佈,因此不明原因的搜宮和盤問才更令宮人人心惶惶。
不過那都是長樂宮的事,陳嬌目前統管的只是未央宮的宮事,對那邊也只是抱着一種看熱鬧的心態,她向來是個高傲冷漠的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那邊愛怎麼鬧怎麼鬧吧。
這一日晌午陳嬌正在宮中讓兩個御府懂藥理的嬤嬤爲自己敷臉保養,大雪便進來回稟說隆慮長公主入宮求見皇后。
出閣的公主如非重大典禮節慶很少回到漢宮,尤其前些天宮中剛舉行了冬至晚宴隆慮公主已經回過一次宮,所以陳嬌真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會又到宮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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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隆慮長公主過來見我。”
隆慮公主既是陳嬌的二嫂又是劉徹的親姐,關係與陳嬌也不錯,陳嬌不把她當外人,淨了臉只穿着雪底紅梅的家常襦裙就命人把她請到了椒房殿的內殿相見。
行禮過後陳嬌給隆慮公主賜了座上了蜜漿蜜餞,笑道:“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着姐姐了。”
隆慮公主笑得很淺只道:“在家裡也沒什麼事,越信不是年節之後就要下嫁給韓安國的公子麼,我這個做姐姐的尋了點等閒難得的好料子送給她做幾件衣裳,另外得了兩匹更好的淮南水光綢,一併拿來孝敬娘娘。”
隆慮公主說着,身後的侍女就手捧兩匹豔紅和深金色的水光綢跪下請陳嬌過目。
陳嬌平日喜歡豔色,對大紅和金色尤其鍾愛,見了這兩匹質地細膩不可多得的水光綢也十分喜歡。
“既然是姐姐送的東西我就不推辭了,大寒把東西收了,另外把我屋裡那盒膠西王去年送的海東珠取來讓隆慮姐姐帶回去給兩個侄女玩吧。”
隆慮公主一聽陳嬌還要回禮連忙避席擺手說不敢,樣子十分恭謹。
客氣了幾句陳嬌親自扶起隆慮公主請她就坐,隆慮公主推辭不過只得低頭道:“多謝娘娘賞賜。”
雖然嘴上不說但陳嬌心裡納悶,她和隆慮公主交往不是一年兩年了,隆慮公主平日是個什麼樣子她最清楚不過,她今天的表現實在令人覺得反常。
隆慮公主在三個姐妹裡本就年紀最小性子最刁,景皇帝在世時也很喜歡她,是以隆慮公主不但有公主的小性子還十分驕傲。現今她又是當今天子的親姐姐,更多了一層驕傲的資本,原本她跟陳嬌關係就不錯私下裡都叫她阿嬌,除了正式場合她與陳嬌相見一應舉止禮節都是家禮,幾乎沒有娘娘長娘娘短動不動就磕頭謝恩的習慣,所以她今天的舉止才讓陳嬌感到納悶不已。
“姐姐今日怎麼如此見外呢?”陳嬌本性就很直率,雖然重生之後改了很多但在小事上她還是比較直接,心裡奇怪就蹙眉問了出來。
隆慮公主聞言一怔,連忙搖頭道:“哪裡,是見到娘娘該有的禮節。”
陳嬌越看越覺得隆慮公主今日的舉止實在不尋常,不過既然她坦率發問隆慮公主都沒有直接回答那麼陳嬌也就不再追問,索性平心靜氣看看隆慮公主到底是什麼意思。
隆慮公主拿起桌上的蜜漿抿了幾口才笑道:“娘娘最近可忙嗎?聽說長樂宮那邊似乎動靜挺大的,不知道是爲了什麼呢?”
陳嬌神色淡淡的飲着蜜漿故意反問道:“姐姐不是外人,怎麼連那事兒都不知道?”
“那事?”隆慮公主神色一凜,不過很快又被笑容掩蓋下去,她故作神秘的湊近陳嬌道,“是哪事?難道是平陽侯的事?”
“姐姐何必明知故問。”陳嬌一個眼神過去看着隆慮公主,似乎對她表情的變化很有興趣。
“真的是平陽後被打的事!”隆慮公主忽然驚道,“這麼點小事還沒過去?”
陳嬌不由更加納悶,看隆慮公主的反應她似乎跟這件事有關啊!不知怎麼陳嬌心裡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預感,但她還是儘量控制了自己的表情道:“小事?姐姐可不要隨口談笑,這可不是小事,陛下當晚發了好大的脾氣,還說查出來要滅三族,我看滅三族不至於,不過掉腦袋恐怕是真。”
“哐當”一聲隆慮公主手中的木杯沒拿穩倒在了桌上,溫熱的蜜漿灑了一桌一地。
“啊,娘娘,我,我……”隆慮公主閃神之後看着倒掉的木杯有些語無倫次,“我這不小心……”
陳嬌看着隆慮公主眉心已經深深的蹙了起來,她趁着侍女們收拾桌上和地上蜜漿的空當對身邊的大寒道:“讓屋裡沒事的都來清理,這裡坐不成了,我和長公主到裡面去坐坐,你帶她們儘快收拾,沒事別來打擾我與長公主敘話。”
陳嬌說完便起身拉起隆慮公主的手將她帶到了屏風後的燕寢。
“長公主就不要給我繞圈子了,今日來椒房殿到底是什麼事,這裡沒外人還是說清楚吧。”陳嬌進了燕寢親自關上雕花門冷聲對屋內的隆慮公主說。
陳嬌從來沒有讓外人進過她的燕寢,但是這一次有所不同,她隱隱覺得只有在這裡說接下來的話她纔會稍加安心。她心裡已經有了不好的感覺,對長樂宮發生的那件事也有了模糊影子,只是不聽隆慮公主親口說清楚她就不能相信。
“娘娘!”隆慮公主在短暫的怔忪後忽然雙膝跪地,眼淚崩潰一般簌簌而下,“求娘娘勸勸陛下讓陛下開恩收手,這事,這事不能再查下去了……”
隆慮公主哭的嗚嗚咽咽,陳嬌的火氣卻一下子衝了上來,她三兩步走到隆慮身邊怒不可謁的瞪大了眼睛怒道:“真是他乾的是不是!”
隆慮公主一邊哭一邊點頭,陳嬌的猜測得到了確認,那骨子裡的烈性子一旦上來竄起的火氣哪裡忍得下去,回身擡腳就踹翻了銅鏡旁盛放粉盒的矮几。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隆慮公主見陳嬌盛怒也呆住了,趕忙擦着眼淚膝行上前拉住陳嬌的衣袖央求道,“娘娘,這事都是我家那不開眼的冤家做的,可是,可是他好歹也是爲了我才咽不下那口氣幹了這事。當日我去平陽侯府鬧,平陽侯扯了我一把,也是我嘴碎沒留神就說與他聽了,她這個人雖說在外頭蠻橫了些,可平日自己也不是不能受點親戚家的氣,偏偏就見不得我受一丁點兒的欺負,這才揹着我謀劃了那晚在長樂宮臨華殿水榭的事,我也不敢請娘娘看在我的薄面上怎樣,但求娘娘,求您,求您念在與他兄妹……”
“夠了!”陳嬌不等隆慮公主說完就怒道,“他從前找的事還不夠多?從小到大母親爲他壓下來的事還少嗎?!就是這半年我進了椒房殿在天子面前爲他求情也有過三兩回,他每次都是怎麼給我保證的!既然半點記性不長隨他去自生自滅!”
千算萬算嬌都沒曾想,那個長腦袋只爲顯身高不停刷新作死下線在宮中暴打平陽侯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那不省心的二哥!好一個隆慮侯啊,好一個陳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