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事情真的鬧大了。
連館陶大長公主往日春風得意威風八面的神色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耐和焦躁。
“事情出了這十幾天,各處諸侯和藩王上書太皇太后的奏本都摞了五六張長案,話裡話外全是在說天子的不是,你說這天子也是,好好地弄什麼新政,朝堂上有幾個人願意拿自己家的利益開刀?一羣看好戲的廢物,早等着看太皇太后飛出新政的笑話了,偏偏那個徹兒還不知好歹,要抑黃老推儒術,這不是逼老太太動手嗎?!”
大長公主坐在陳嬌對面沒好氣的數量着,那氣勢,根本就停不下來。
“咱們家還不是看着你才支持他那看不出什麼前途的新政麼,他倒好越鬧越上癮了,他欺負你的事這裡也就不提了,就說眼前啊,好好地,就讓那個鬼見愁的郅都把樑王弄死了,這不是,這不是……橫豎這是他自己作的,誰幫得了?弄得我在老太太(指太皇太后)面前反倒裡外不是人了。我就說早就不該把你嫁給他,你這個爹,精明瞭一輩子,到底幹了件糊塗事,劉徹這個不消停的混小子。”
陳嬌一直坐着,眉心輕蹙,大長公主話太多她甚至插不進一句勸慰的話,只能聽她不停的埋怨劉徹。
這些話到底讓陳嬌有些不舒服。
建元新政的內容經過後來劉徹重新推行的檢驗無疑證明是富國強兵的成功方法,大長公主因爲貴族的利益對新政有所誤解就算了,怎麼連劉徹當年娶她的事都拿出數量了呢,劉徹再有不是也是她陳嬌的夫君,她就是私下罵他一萬句也沒法子忍別人罵他一句,何況劉明草菅人命畏罪自殺本就不是劉徹的錯,大長公主卻平白數量了劉徹半個時辰,聽的陳嬌不自在。
“阿孃,喝口水吧,天熱。”陳嬌見大長公主總算有些停下來的意思,似乎是口渴了,於是將茶盞推到大長公主面前,嘆了口氣道,“阿孃你別說這樣的話了,說得好像我眼睛瞎了一樣,白白讓人騙了去做媳婦。”
“哎喲我的寶貝女兒,你可算睡醒嘍,可算說了句實在話。”大長公主茶都到了嘴邊,聽陳嬌這麼說馬上拿開茶盞家中了語氣,“你呀,就是白長了這麼一對漂亮眼。”
陳嬌嘴一撇,無奈。
大長公主搖着頭喝了茶水,放下茶盞又道:“你別嫌你娘絮叨,瞧瞧他的那些法子,先是各封國除關減稅,後又是那個什麼諸侯徙國的‘推恩令’,這都把世界列侯藩王宗親得罪一個遍了。你是不知道,有些文皇帝的舊臣給老太太私底下進言,甚至有了那些個意思了。”
大長公主越說聲音越低,最後那句已經是傾身附在陳嬌耳邊說的了。
陳嬌心繫漢宮局勢,聽大長公主說話有些走神,聽到最後難免怔了一下,擡頭問道:“那個意思?什麼意思?”
“這都不明白。”大長公主嘖了一聲道:“依我看,天子這個皇位危險得很。只要有人開了那個口,後面的聲音多了去了,你娘我要是再多說幾句,皇位上將來坐着誰還真不好說。”
“不行!”大長公主話音剛落陳嬌就提高了聲音立刻道,“別人我管不了,母親你不能在外祖太皇太后面前說他一個字的不好!”
這回輪到大長公主怔住了。
陳嬌這一世對待父母可比前世乖巧溫和的多,使脾氣任性的事幾乎沒有在父母面前做過,所以當往日聞言好語的女兒忽然對自己決然硬氣起來,大長公主還真給唬住了。
陳嬌定定的看着大長公主昂然道:“阿孃,我陳嬌什麼性子你知道,我恨不恨劉徹,要怎麼對待劉徹那是我的事,我的事我自己把握得住。我從小霸道,現在也不逞多讓,我就是不能看着那些手握重權傲慢無禮的權貴合起火來欺負劉徹年輕!”
這種事陳嬌前世看不下去,這輩子也看不下去。沒錯,她陳嬌就是個至情至性的烈性女子,她喜歡劉徹就要盡她所能在他失意的時候支持他,在他四面楚歌的時候保護他,讓她用威脅的手段捆綁愛情,那她又與前世的自己有什麼區別!
“我這不是……你這孩子,我不是怕他做天子做的忘了本欺負你嘛。”
“阿孃,你不要太糊塗,他若不做天子,日後任誰都能欺負我。”陳嬌緩了緩口氣繼續道,“阿孃你這法子是殺雞取卵,護得住我一時護不住我一世。劉徹不做天子了,我呢,我這皇后不是也做到了頭?一個遜了位的先帝皇后你還能指望以後的當權人怎麼照應我?”
“這……”大長公主挑了一下眉頭道,“自然是不能真的讓他遜位,不過是讓劉徹這小子長點記性,別忘了他這皇位是誰給的,我可要爲我的女兒嚇唬嚇唬他,好叫他知道要廢了他也是……”
“母親,這樣的話以後不能說。”
陳嬌沉下聲音打斷了有些洋洋得意的大長公主,她避席走到大長公主身邊坐下認真道:“天子是您的侄子,您當知道劉家人的脾氣,他外和內戾心思深沉卻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母親要是逼他,你現在用太皇太后的權威捆束他他一時屈服自然不得志,可終有一天他要衝破那層藩籬,到那時又怎麼會記得母親的恩情?”
大長公主嘴脣動了動,沒說話。
陳嬌雙手合住大長公主的手道:“阿孃,你放心我的事我真的處理得了,實在不行會讓您和父親幫我,但是絕不能讓那些野心勃勃的藩王和唯恐天下不亂的世家們參合。那些人越是離間天家感情,越是動搖天子地位母親就越要儘量彌合,外祖太皇太后何等精明,怎麼會聽信愚人之語妄動國之神器。母親只管按我說的做,最後只有太皇太后的嘉許和天子的感激,如此一來我的地位纔會更加穩固。”
大長公主點了點頭微嘆道:“你說的是,我就是咽不下之前你小產的那口氣,總想着教訓教訓他。哎,你呀你,一門心思是跟他一條心了。”
陳嬌微微一笑道:“阿孃,不是我跟她一條心,是咱們堂邑侯府與天子一條心。”
大長公主也笑了,點頭道:“是是是,不說他是你夫君,單就是他作爲我的侄兒也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怎麼會真的動搖他的帝位,保還來不及。我這就回去了,去老太太那裡探探風向去。”
陳嬌送走了大長公主,倚在門邊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劉明之死讓劉徹勉強掌控的朝局亂了,徹底亂了。因推恩令諸侯徙國而情緒激憤的列侯本已經被逐漸安撫,可是樑王一死讓所有人都開始懷疑天子的誠意。宗室和藩王本就對郅都多有不滿,現如今更是要置他於死地,甚至因爲事態的進一步擴大,新政都將毫無疑問的廢止,更可怕的是“天子絕情酷吏當道”已經成爲動搖劉徹帝位的理由。
半個月來爲了大局,太皇太后已經按住同時愛孫的情緒儘量控制住動盪的朝局,郅都必死無人能救,竇嬰罷相,田蚡去職,劉徹毫無辦法,他想在一定又急又氣日夜難眠。郅都他是保不住了,損不損害天子威嚴也已經不再重要,對劉徹而言最重要的是怎樣才能在評定朝局後想盡辦法從盛怒的太皇太后那裡保住他付出了極大心理的新政。
然而他保得住嗎?
陳嬌搖搖頭,擺手讓上前攙扶的侍女推開,緩步走向內室。
前世建元新政失敗了,正像一年前陳嬌用解夢的方式暗示給劉徹的那樣,趙綰下獄自盡,王臧被當即處死,新政的其他幾個肱骨之臣也無一倖免全部都被賜死。而劉徹也將失去他身爲天子的朝堂權柄,過上長達幾年的表面遊獵放縱實則失意養晦的日子。
還是沒能幫他繞過這一節。陳嬌苦笑一聲。感情是感情的事,縱然波折也不過是兩個人的事,然而陳嬌是真的希望劉徹能夠早些實現他的宏願,早日根除匈奴大婚將大漢推向鼎盛。其實作爲一個皇后這也是陳嬌的願望。
可惜,可惜還是沒能,除非……算了,以現在的劉徹,他狠不下那條心。
五日之後,樑恭王劉明大葬在樑國都城恭王墓,長安漢宮因樑王之死而泛起的風浪似乎已經漸漸平息下來,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朝堂上的血雨腥風纔是剛剛開始。
這一晚,陳嬌早早的躺在了榻上,她最近睡的都不太好,更多的時間和經歷都放在了對長安政局的琢磨之上。
有時候陳嬌也會想爲什麼劉明會死,她真的想不明白不明白,爲什麼劉明就那麼慫,郅都沒有對他用刑可是他卻連兩日都撐不過就在獄中自盡,他難道不明白太皇太后對他的感情,他不知道太皇太后一定會救他出來?這樣的死未免太不值得。
陳嬌想不明白,其實沒人想得明白,包括劉徹在內,漢宮裡就沒有人能想到劉明會這樣死了。
陳嬌翻了個身,只覺得屋裡悶熱,她不能用冰,只得起身道:“大雪,再多找兩人爲我打扇。”
陳嬌話音才落小寒便進來行了一禮道:“娘娘,剛纔奴婢從二門進來,看到宮室階梯下有幾個穿黑披風的人縱馬而來,燈火太暗奴婢看不清來人身上的徽記和樣貌,但他們進的了宮門想是有客人來拜訪娘娘了,娘娘是不是準備一下?”
“有客?”陳嬌蹙起眉心穿上一件常服帶着侍女走出去,藉着殿外宮燈昏暗的光,遠遠看到三人大步向內殿兒來。
爲首之人步速極快,甚至連門外的宦官都來不及阻攔就徑直走向了陳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