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宮修在風景如畫的驪山上,宮室層層疊疊錯落有致,與漢宮四平八穩恢弘壯麗的建築風格迥然不同。站在甘泉宮寂靜的翠柏松花間俯瞰長安,白日壯觀繁華,夜晚燈火輝煌,這樣偉大的帝都俯覽於身下而身在其外,陳嬌確實有一種紅塵障眼看透世間的出塵脫世之感覺。
劉徹用眼神示意帶路的小寒停下,他脫下策馬的護手交給曹小北,讓跟隨的幾名侍從全部留在了原地,獨自一人走上前去。
“你猜誰在你後面。”劉徹從陳嬌身後遮住她的眼睛,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
“我猜不到。”陳嬌安靜的站在雪地裡,沒有絲毫的慌亂和掙扎。
“猜不到就繼續猜,朕有的是時間。”
劉徹靠的更近,他的胸口隔着層層冬衣貼緊陳嬌的後心,寬大的狐裘蓋住了陳嬌的肩膀,漸漸傳來的暖意讓陳嬌感受到屬於他的特別而熟悉的氣息。
陳嬌不自覺彎了彎嘴角,聲音依舊平淡的說:“那我猜,是長安第一小壞蛋。”
她說完就聽到耳邊傳來低聲的輕笑,劉徹低頭貼着她的側臉道:“不對,是長安第一小壞蛋的夫君。”
“胡說。”陳嬌唸了一句撫開劉徹的手轉過身面對着他,劉徹順勢把她抱住,將她整個人都拉進了自己的雪氅。
“這麼冷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劉徹的眉心輕觸她略涼的額頭,輕聲的低語。
“看看風景。”陳嬌不冷不熱的回答,“這裡視野好,看得清未央宮城聲色環繞的天子什麼時候想得起出城。”
劉徹笑了,薄脣殷紅貝齒皓潔。他抱着陳嬌的腰輕輕的搖晃,語氣溫柔異常:“今歲不同往年,未央宮的天子被人裡三層外三層的簇擁着,這個也要見那個也要見,都快煩死了。”
陳嬌冷着一張美麗的臉肅聲道:“你站好了說話。”
“哦。”劉徹乖乖的住了手不再撒嬌似的輕晃了。
“站那邊去,我還沒審你呢。”陳嬌輕推了劉徹一把,從她的雪氅裡脫身出來。
劉徹也由着她,按陳嬌的話小退了一步,卻忍着笑一臉無辜的爭辯道:“朕清白的很,審朕做什麼。”
陳嬌回頭瞪了劉徹一眼,轉身朝後面鞦韆架走過去。不遠處侍立的大雪連忙給她墊上厚厚的絨墊,獻上手爐,然後識相的遠遠走開了。
陳嬌故作瀟灑的抖了一下披風,威風凜凜的坐了下來,一雙杏眼帶着幾分威嚴瞧着站在那裡的劉徹道:“我問你,你是不是不記得我是誰了?”
劉徹怔了一下,瑞鳳眸一轉,答道:“不敢。”
有話說小別勝新婚,兩個多月沒見劉徹並不介意在沒有旁人的時候給自己的寶貝阿嬌服個軟。
劉徹的態度還不錯,陳嬌對他的回答還算受用,又問道:“那你是忘了來甘泉宮的路怎麼走了?”
劉徹上前幾步微笑道:“怎麼會。”
陳嬌冷笑說:“那你說說,今天是年節的第幾日了,天子國事繁忙往日就算了,但這麼大的節慶,幾天過去了都沒見你露過一回面,你什麼意思?”
“朕冤枉。”劉徹就着辯解的機會又蹭近幾步走到鞦韆架下道,“去歲出了不少事,各地的藩王紛紛藉着年節的機會入京覲見,朕的幾個兄弟就罷了,連燕王、齊王這些叔伯輩分的諸侯王都親自來了,朕是真的抽不開身。”
劉徹這麼說也有點道理,去年這一年尤其是下半年,先是“推恩令”諸侯徙國的內容泄露,接着就是樑王獄中自盡,在太皇太后的震怒下尊儒和明堂辟雍被廢,趙綰王臧被殺,朝中的關鍵位置換血一樣撤了一半,連劉徹的天子地位都有些不穩。雖然後來天子妥協,朝局逐漸平穩,但很多對天子不滿的世家暗地裡仍是動作不斷,甚至聯絡一些蠢蠢欲動藩王圖謀不軌。遙想前世劉徹的好舅舅丞相田蚡不就跟淮南王暗通款曲爲淮南王謀反出了不少力麼。這個敏感的時候藩王入京頻繁,劉徹也要花不少心思甄別,防住那些有陰謀的,籠絡那些要動搖的。
陳嬌想到這裡也不再難爲劉徹,她本來就是想敲打一下劉徹,以免他遊戲花叢的那顆心野到收不回來;再者陳嬌也不想把劉徹推的太遠,畢竟她還是愛他的,爲了一口怨氣讓那些女人得意陳嬌還沒那麼傻。
劉徹見她表情有所鬆動,不再質問心知陳嬌認可了他的緣由,接下來他可就要反守爲攻了。
“阿嬌,是真的,雖然祖母太皇太后把虎賁營的兵權給了朕以後這朝堂上的大臣老實多了,可實際上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背地裡狠盯着朕。祖母太皇皇太后越是放權給朕他們越不舒服。”
劉徹嘴裡講的是天下權謀的大事,卻趁着陳嬌思量的這個機會蹭到了鞦韆上,順勢攬着陳嬌坐在她旁邊,“你最懂朕的,別爲了這點小事胡思亂想。”
陳嬌輕嘆一口氣,語氣已沒有了方纔的凌厲,任他攬肩抱着,只道:“你既這樣說,算你有理。”
劉徹算準了陳嬌在大事上通情達理會無條件的支持他,所以他一點也不擔心陳嬌會把他推開。想他與陳嬌相處十幾年,打小都是順着杆子往上爬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主兒,只要陳嬌一鬆口他就要攻城略地。
“阿嬌,朕呢,其實也有件事想問問你。”劉徹輕輕搖動鞦韆,“朕想問你討個節禮,不知道你答不答應?”
陳嬌這才反應過來,劉徹這小子真是壞透了,剛跟他好好說句話他就要討節禮,真是把“得寸進尺”表現的淋漓盡致。
“節禮你先別急着討,我的話還沒問完。”陳嬌杏眼一瞟又冷下臉來,語氣都變得風涼起來,“陛下宮中的美人們這三個月進品階的速度可夠快啊,之前只要是陛下的意思臣妾可都無一例外的蓋了鳳璽,也不知到那幾位底哪裡好,今日見了陛下,還請陛下給臣妾分說分說,也好讓臣妾心裡有數,以後照着陛下的標準給其他美人們晉封。”
陳嬌這一席話可正戳在劉徹最得意的笑點上,要不是他有意想要做個認真樣子逗逗陳嬌,他現在就想大笑。他的阿嬌就是這麼傲嬌,明明自己吃醋了還要用居高臨下的態度掩飾,真是可愛極了。
劉徹咳了一聲,裝作認真思考的樣子想了想道:“說起來啊,還真是各有各的好。”
他的餘光一直瞟着陳嬌,見她在第一時間就不自覺的蹙眉嘟嘴要發怒,連忙壞笑道,“誒,你吃醋了,阿嬌你吃醋了,哈哈。”
陳嬌這才意識到她剛纔不知不覺間就要變臉,嘖了一聲,放開手爐擡手就打了劉徹的肩一下:“我身爲皇后詢問一下後宮的情況有什麼不妥嗎?!”
劉徹怕她冷連忙握住她的手捂在手心裡,換上一副無比認真誠懇的表情道:“應該的。”
陳嬌哼了一聲,“那你還不快說!”
劉徹笑了,他與陳嬌方纔這一番玩笑讓他又找回了兒時與陳嬌相處的感覺,酸酸甜甜,回憶起來都是快樂與純真,沒有隔膜也沒有那麼多牽扯不清的朝堂利益,只有他們兩個,想怎樣就怎樣,只是一對天底下最平凡最快樂的愛人。
經過了吵鬧、誤會、小產這麼多事以後再回味當時感覺,劉徹只覺得眼前這一刻分外令人珍惜。
陳嬌見劉徹細長的眸子略帶迷離的看着她,薄脣邊一抹淡淡微笑自然漾起,她不知爲什麼沒來由的就有些臉紅,戳了劉徹一下故作鎮定道,“怎麼不說話了?”
劉徹握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雪氅裡捂着,溫柔又懇切的說:“確實是各有各的好,但是,但是真的,跟你比就真沒什麼好了。”
陳嬌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劉徹,這一刻她想的竟然是,天下的女子啊,就算重來十次,也一樣會偶爾淪陷於愛情,更何況,還是他。
情話這種東西聽得多了覺得膩味無意,但有時間或聽來卻也讓人微醺。陳嬌感慨完不知怎麼聽劉徹這樣認真的說她好竟還有點意外的小得意。
劉徹傾身抱住還有點怔忪的陳嬌在她耳畔帶着愧疚和祈求喃喃道:“朕知道你想問什麼,其實你不用問,朕沒你想的那麼壞那麼沒良心,把你丟在這裡自己逍遙快活。朕以前跟你說過一次謊,以後再也不會了。好阿嬌,別再彆扭了,跟朕和好吧,像咱們以前一樣。”
陳嬌覺得自己的鼻子有點不爭氣的發酸,咬了下脣才勉強忍住不哭,只是聲音裡多少還是帶了點澀然,她的心明明已經妥協了嘴上卻還是那麼傲,蹭着劉徹的頸窩道,“看你以後表現。”
“好,那以後朕好好表現。”劉徹摸着陳嬌腦後結成一束的長髮,細眸中閃着銳利的光,“朕有朕的打算,那些各安他心的人送了女人到朕身邊,朕也要好好利用纔是,免得浪費了他們的一番‘苦心’。”
劉徹沒給宮裡留任何口信就在甘泉宮住了兩日,就連薄太后都以爲他是偷閒跑出宮去閒逛,幾次派人到宣室殿打聽他的具體去向,生怕天子在外面出了什麼危險。相比於憂心天子的薄太后,劉徹這兩天過得卻分外舒心,天天粘着陳嬌博弈彈琴遊戲玩笑。
“等天再暖和一些,開了春朕帶你去上林苑打獵怎麼樣?你之前不是還說要學騎馬嗎,朕可以教你。”劉徹放下手中的竹簡朝背對着他不知在鼓搗什麼的陳嬌說。
陳嬌這一晚上在矮几前面忙活了一個時辰,劉徹說什麼她都敷衍,搞得靠在軟枕上的劉徹只好變着花樣的找她感興趣的話題。
陳嬌停了一會才漫不經心的答道:“以前不是說不教我嗎,怎麼現在又要教。”
劉徹起身笑道:“以前覺得你沒必要學,朕騎馬帶着你就好,這一次卻是出獵,朕騎馬太快,搭弓射箭的怕傷到你。”
“恩,那就教吧,順便我也學學怎麼射箭。”陳嬌低着頭說,她手裡還擺弄着東西,一心二用的樣子。
劉徹在她旁邊坐下,看着陳嬌鋪了一桌子的綾羅綵線,不禁訝然道:“這是弄什麼呢?”
陳嬌用手蓋住方纔擺弄的東西,擡起頭來對劉徹道:“我今年身體不好沒繡香囊,不過你這債主都討上了門,我怎麼也得打發了你吧。”
劉徹一笑,用手撥弄着桌子上的綵線道:“是,那你打算怎麼打發朕?就拿這些綵線可不能夠。”
“當然不會了,我本來想折一朵絹花給你,但是呢,之前大寒教我做的時候我沒學會,她現在在椒房殿掌事也來不了,所以就不送你絹花了。”陳嬌說的很輕鬆,一點也不覺得身爲一個女子不會折最簡單的絹花有什麼不妥。
劉徹放下彩線,單手支額饒有興趣看着她問:“那你準備怎麼辦?朕可把話說下,阿嬌你要是不送點有誠意的東西,朕明日就不走了,在你這裡待上一年天天纏着你。”
陳嬌不慌不忙的點點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要送的這節禮雖然做法很簡單可是不但有誠意,還很有創意!”
劉徹實在信不過陳嬌的女紅手藝,再說這一晚上她能折騰出什麼來?劉徹不是真的要爲難陳嬌,他只是很喜歡跟她玩笑,不過他真沒想到陳嬌還誇下了海口,那自信的態度簡直令劉徹都心虛,他的阿嬌這是要上天啊。
“你準備好了嗎,哼,請看!”
陳嬌把手伸到劉徹面前,打開手掌的一瞬間劉徹睜大了眼睛,看了半晌才擡起頭不明所以的試探着問道:“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