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最後的一箭擦過韓嫣的髻發,因爲力道極大,那隻箭鋒利的箭頭竟劃開了韓嫣的髮帶,韓嫣的青絲霎時就散了下來。此時的韓嫣坐在馬上又聽到劉徹誇讚衛青的欣喜聲音不禁胸口一緊,無與倫比的恥辱之感襲上心頭讓他氣憤難當,他猛然將馬鞭摔在了地上。
此時本已經準備打馬回去的衛青忽然勒住了馬繮,看到儀容不整的韓嫣頓覺自己方纔的舉動有些太過搶眼,他有意贏得比試卻沒想到會射散韓嫣的頭髮,一時有些過意不去,調轉馬頭想要去勸慰韓嫣,沒想到他剛一過去韓嫣就哼了一聲抖動馬繮,理都不理的從衛青身邊疾馳而過,向天子的看臺而去。
衛青微嘆,只得調馬回去。
下馬後衛青見到負手微笑的天子行了一禮,然後對天子身邊隨意束了發的冷着臉韓嫣低頭抱拳道:“韓大夫見諒,衛青得罪了。”
韓嫣偏開頭,氣還沒有消。
劉徹心知韓嫣注重儀表,這一場比試他不但輸了騎射還丟了顏面,他心裡有些過不去一時氣悶難免小氣搏了衛青的面子。爲了不讓衛青難看也爲了在諸侯王面前挽回顏面,劉徹有意轉了話頭對衛青笑道:“仲卿箭法精妙朕十分欣賞,朕賞賜的這枚墨玉貔貅仲卿當之無愧,來人,賜賞。”
衛青本想推辭,但他話還沒出口兩位藩王就開始對他的箭法交相誇讚,劉徹命人帶韓嫣下去整理儀表,他自去更衣(上廁所)。衛青一時沒有機會推辭,只得接了賞賜。
劉徹自更衣室出來路過側帳時餘光一斜便見屏風上映出兩道身影,一坐一站,正是束髮的姿勢。劉徹想起韓嫣便走了進去,束髮的侍從見到天子連忙跪下恭敬道“陛下。”
韓嫣驚訝的回過頭看到劉徹站在身後連忙要起身行禮,劉徹上前一步輕按他的肩膀,看着韓嫣面前的銅鏡微笑道:“韓卿免禮,朕只是過來看看。”
劉徹說完看了內侍一眼示意他接着爲韓嫣束髮。
“韓卿不是小氣之人,怎麼方纔失態了。”劉徹看着鏡中面容極美的韓嫣狀似漫不經心的說。
韓嫣垂下眼簾沉默了半晌纔開口道:“下臣知罪,讓陛下爲難了。”
“沒什麼。”
劉徹說完便不再發話,一直到內侍爲韓嫣束好發退了出去才親自上前站在韓嫣的身後淡聲說:“朕一直覺得韓卿與朕心意相通,是朕的左右臂膀心腹之人,所以朕欣賞的人也應當是韓卿欣賞的人,朕喜歡的人也應當是韓卿喜歡的人,朕不希望朕看錯了人。”
劉徹語氣很淡但從中透出的一絲危險令韓嫣惶恐,他睜大了眼睛想要轉身辯解謝罪:“陛下,韓嫣失態並非有心,求陛下……”
“別動。”劉徹的雙手加力用力按住韓嫣的雙肩,那力道大的讓韓嫣生疼。
韓嫣知道天子是有意爲之,他不敢表現出哪怕絲毫的疼痛表情,只能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乖乖跪坐在銅鏡前,透過銅鏡忐忑的注視着身後的天子。
劉徹鬆開韓嫣的肩膀取下了頭上的玉簪,親手將玉簪插在了韓嫣束好的發間。
“韓卿,朕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了。”
劉徹說完在韓嫣的肩上輕拍了兩下然後一甩寬袖大步離開了側帳,留下驚魂未定的韓嫣仍舊跪在鏡前。
劉徹行獵的最後一日,堂邑侯府的家人忽然來到了上林圍場,向陳嬌稟告說堂邑侯老夫人病危,大長公主和堂邑侯向天子上表,請皇后娘娘垂恩回府一見。
後宮嬪妃入宮後不得因家中喜喪隨意歸家,但堂邑侯和大長公主不是一般人,劉徹在獵場得知此事立刻就收獵回營,不但恩准了堂邑侯府的上表還命人準備儀仗提前結束圍獵親自送陳嬌回府。
堂邑侯的老夫人果真在陳嬌回府的當晚就嚥氣了,隨後的幾日堂邑侯府一片縞素,大行喪事,長安貴族絡繹不絕,天家賞賜更是令人側目。
堂邑侯府辦完喪事的第二天,未央宮派來特使駕鳳攆接皇后入宮,被陳嬌當即拒絕。這天下午堂邑侯和大長公主就把陳嬌叫到了書房,問她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我打算回甘泉宮去。”陳嬌看着對面嚴肅的父母,心裡有些發虛,不知道他們這麼正經的看着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大長公主看了一眼堂以後對陳嬌道:“阿嬌,我跟你父親的意思是你必須回宮。”
陳嬌一聽就不高興了,在自己的家裡她就是嬌客,住了幾天又找回了小時候被全家人寵愛的感覺,有什麼心思也不必在父母面前掩飾,一努嘴不屑道:“憑什麼回去,看着宮裡那些女人我就心煩。”
“你不看那些女人就不存在了?”大長公主道,“你要是我女兒有本事就回去收拾了那些狐狸,在甘泉宮住着算怎麼回事,知道的是天子由着你跋扈使性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你這個皇后形同虛設了。”
陳嬌歪歪頭嘆了口氣說:“母親,不是我沒法子收拾她們,我是好相與的人嗎,只不過現在天子對諸侯世家都存着戒心,荀麗的死表明天子遲早要找出一兩個諸侯開刀。父親也知道,雖然天子待咱們家不同尋常,可是陳家旁系親屬在朝良多,咱們一門二侯,有您這一位舉足輕重的太主還迎娶了天子的親姐姐,我又是皇后,君愛再長大一些肯定也會封侯,太皇太后在上咱們家這麼炙手可熱位高權重,本來就樹大招風。我的脾氣你們也知道,回到宮裡肯定不會容忍那些女人興風作浪,若是霸道起來難免會引起天子的反感和猜忌。到時候就算他不是真厭惡我跋扈也是真忌憚咱們家,只會跟我更疏遠了。”
大長公主嘖了一聲剛要反駁陳嬌,堂邑侯就用手輕輕拍了拍大長公主的手,緩聲對陳嬌道:“阿嬌,你說的不錯,不過這些事不需要你擔心,你回宮之後若有人不服你只管處置,日子怎麼舒心就怎麼過,天子絕不會對你有半分疏遠。”
“恩?”陳嬌還以爲自己聽錯了,詫異的問,“父親,爲什麼?”
“因爲我和你母親要扶靈回封地,並且決定在堂邑封地守孝至少一年。”堂邑侯平靜的說,“只要我和你母親一走,陳家作爲外戚對天子的威脅就可以頃刻化解,他只會更珍惜你。”
“你們要走!”陳嬌大吃一驚,拉住大長公主的手急道,“那怎麼行,不能爲了我讓阿爹阿孃離開長安啊!”
“好阿嬌,不是隻爲了你。”陳嬌只要撒一點嬌大長公主就軟了,拉她到身邊放柔了聲音道,“你父親自有分寸。”
陳嬌現在心中全是疑問,目光中不由就露出不解,用求助的小眼神看向堂邑侯。
堂邑侯看着眼前長大的女兒用這個眼神看着自己就想起了陳嬌小時候,不禁微微一笑道:“阿嬌,從現今的形勢來看,天子對外戚已經積怨已深,早晚會對外戚動手,當然你母親對他有擁立之功他還不至於動我們陳家,但現在外戚囂張而我們若此時以守孝爲名離開長安回到封地也是很大程度上用行動表明對天子的實際支持,那推恩令就是天子的心病,不如就暫時隨了他的願,免去幾年後他對陳家的猜忌。現在走是天子感激我們,若是等到他對外戚下手時再走,恐怕就不那麼風光從容了。”
陳嬌聽了堂邑侯這番話不由連連點頭:“父親說得有理,可是封地遙遠……”
“正好去靜養,這長安你來我往,反倒擾心。”堂邑侯一笑。
大長公主接着說:“所以你現在回去我們才放心,不然我們一走你又住在甘泉宮,外面真傳出什麼難聽的話來纔對你不利。況且太皇太后年紀大了,很多小事管起來都沒了心力,我們不在長安,你似乎就失了最有利的後盾,如此一來憑徹兒對你的感情和歉疚,你就是把未央宮反過來他也只會護着寵着你。”
道理確實是這樣,只是陳嬌還是有些捨不得,不過轉念一想遠離朝堂博弈或許對父親的身體更好些,也就只好同意了。
第二日鳳攆又來了,而且是天子親自前來接她回去。
“方纔朕去見姑母和姑丈,收到了姑丈的守孝陳情。姑母說你爲了讓他們放心答應跟朕回宮了。”徹在陳嬌身後跪坐下來輕輕抱住她道,“阿嬌,朕知道一提回宮你就很牴觸,你爲什麼不想回去朕也明白,朕發誓朕真的心裡只有你一個,朕以後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絕對不讓你受一點委屈,真的。”
陳嬌嘆了口氣道:“外祖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我父母離京之國遠在他處,兄弟親故又只是你的臣子,若你將來待我不好我也沒有辦法,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處理不讓我順心如意的事,到時候發起火來你就知道厲害了。”
劉徹輕笑道:“隨便你如何發火,要打要罰朕都認了就是,只有一樣彆氣壞了你的身子,等你回了宮朕就只跟你在一起,我們很快就會有孩子的,朕要好好養着阿嬌的身體,給朕生個小徹兒小阿嬌出來。”
陳嬌道:“你不要高興的太早,要我回去你需答應我一件事。”
“好。”
“我處理後宮之事你不許插手爲別的女人講情,你……”
“噓”劉徹將下頜貼在陳嬌的頸窩道,“不用說出具體的事來,朕所有的事都答應你,你愛怎樣就怎樣,朕都聽你的。”
建元四年三月,皇后避歲結束重回漢宮居於椒房殿。幾日後堂邑侯與榮尊太主請辭長安回封地守孝,天子准奏賞賜千金並賜堂邑侯世子陳季須領未央詹事之職。
同月上大夫韓嫣贈金數百與建章宮監侍中衛青,向其賠不敬之禮,衛青辭謝不過收下禮金卻全數贈與隨天子出獵的御林衛隊將士。天子得知兩人之舉大喜,再賜絹綢各百匹與韓嫣衛青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