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江都王劉非即兩個兄弟之後最後一個離開長安,離開之前天子在宮中舉行了盛大的宴席酒宴爲他踐行,長安城的權貴諸侯都在邀請之列,悉數到場。
席間樂府排練的劍舞融合了西域民族的胡笛樂曲,鼓點歡快舞姿陽剛有力,令人耳目一新大開眼界。
劉徹是第一次看樂府的這支勁舞,他本就心有破兇大計,看到這種振奮人心的歌舞十分讚賞,舉杯之際連連點頭。
一旁盛裝出席的陳嬌坐在後位上飲了半杯梅酒,微微側身對劉徹道:“陛下,臣妾命樂府排練的這支舞如何?”
畢竟是在國宴之上不可失了禮數,陳嬌對自己的稱呼用的都是謙辭。
劉徹點頭讚道:“甚好,看那領舞之人有些功底,舞劍合一值得一看。”
陳嬌笑道:“陛下說這話就是沒認出來領舞之人了,您且仔細看看領舞的人是誰。”
經陳嬌一提醒劉徹便着意去看那身材頎長柔韌的領舞女子,半晌才露出了了然的笑容緩聲道:“原來是你的護衛顯星,難怪朕一開始就覺得眼熟,沒想到她會去領舞罷了。”
陳嬌順口閒話一樣說道:“臣妾也沒想到她還能跳舞呢。爲了這支舞顯星可是在樂府排了好幾日,每天都帶着這些舞娘練舞,椒房殿都很少回,難得排的這麼好。”
兩人才說了幾句話就有樂陵侯和留後起來敬酒,他們就沒有在繼續話題,直到舞曲結束劉徹賜了一杯酒給顯星,顯星謝恩飲畢換過衣服就像往日一樣盡職盡責的站在了陳嬌身後不遠的地方。
熱鬧的宴席上平陽長公主酒過三巡臉上泛起一抹久違的桃色,她自從丈夫平陽侯過世便很少這麼快意的飲酒尋樂了。她已經很久沒有收到天子家宴的邀請了,最近因爲她母親的緣故兩個舅舅封侯入卿,王家再得重用,就連被一衆權貴漸漸遺忘的她也重新有人登門巴結了。被人捧着的感覺真好,她痛恨被皇家忘記的滋味,更痛恨寡居的寂寞和索然,她是高祖的後裔,她自認骨血裡刻滿了對權力的**。縱情聲色的歌舞場,看盡繁華的未央宮,這纔是她的生活,這才應該是她平陽應有的快樂和滿足。
正在平陽長公主與周圍的貴婦們暢飲聊天之際,一個不起眼的宮女走上前去在平陽的貼身侍女耳邊說了兩句話。侍女耳語將話轉達給平陽,平陽臉色一變,避席離開了熱鬧的大殿。
“這時候叫我出來做什麼。”平陽長公主轉到偏殿的長廊處,看着背對着她的豔麗女子不悅道,“有什麼話不能過幾日再說。”
“過幾日?過幾日上夫人沒了,只怕長公主就沒那麼大臉面進宮來了。”桃紅色拖擺曲裾的竇曼文轉過身,臉上妝容豔麗,神情涼薄又略帶譏諷。
竇曼文的話實在太難聽,王娡畢竟是平陽長公主的親生母親,這麼說王娡她難免怒道:“你放肆!這是什麼話!你在咒上夫人嗎?”
竇曼文不屑的笑了一聲道:“有些事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上夫人的身體還用得着我來詛咒?要不是因爲上夫人朝不保夕,你會那麼着急跟我合作嗎?”
平陽長公主吃了憋心裡惱火卻發不出來,冷哼一聲道:“竇曼文你最好收回你剛纔的話,你我不過各取所需,你別忘了一開始是你找我合作的!這種事萬一失敗,你我都落不下半點好處!”
“別爲你自己的畏首畏尾找藉口了,平陽,你不過在皇后那裡犯過兩次蠢吃了虧就這麼瞻前顧後,你要是現在不願意可以隨時退出,反正我的富貴沒有你也照樣有指望,而你,沒了這次機會,沒了我和竇家的從旁協助,你想成事恐怕比摘星都難。”
“竇曼文,你不要太得意,你肚子裡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還……”
“長公主,慎言。”竇曼文做了個掩脣噓聲的動作,慢慢走到平陽的身邊變了臉,微笑道,“你看我們在這裡鬧起來多無聊,你我的敵人是陳嬌啊,有她在就沒有我竇曼文的好日子,有她在長公主也別想風風光光的做陛下最倚重的長姐,嘖,我們可是一條路上的人呢。”
竇曼文這句話終於說的和軟,平陽心裡多少舒坦一點,哼了一聲沒說話。
竇曼文繞着平陽慢慢走動,放緩了聲音道:“長公主,說句實在話你不愛聽,不過上夫人雖然幾次死裡逃生可這身子骨畢竟撐不了太久,你心裡也清楚,王家能有今日的天子賞識可全靠你們那位上夫人,要是她兩眼一閉王家的前程估計也就到頭了。長公主孀居在家平陽侯襲爵年少,要是還想學令姑母呼風喚雨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況且因爲那個衛子夫皇后看你早就不順眼了,所以我勸長公主快些行動,不然的話等上夫人兩腳一蹬你再後悔就晚了。我在陳家的線人早就已經急不可耐了。”
“夜長夢多的道理我自然明白。這事我心裡自有成算,太皇太后自己的身體也不好,只要等到適當的時機,太皇太后病中力不從心,你又是竇家的人,不明真相之前她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自然會暫且觀望,那時候你就等着向陳嬌發難吧。呵,只要這事成了,陳嬌就犯了宮裡最大的忌諱,在天子心裡也就不是今日這個地位了,只要天子疏遠了她,太后,你,我和我身後的竇家合力,不信拉不下她的後位!”
竇曼文點着頭笑道:“是呀,長公主手裡有衛子夫,我手裡有一個能爲衛子夫推波助瀾的陳家人,我們兩家合力,焉有不成之事?呵呵呵呵。”
宮中的酒宴散後,未央詹事陳季須回到了堂邑侯府,書房裡正有他的心腹長吏在等他。
半彎不慎明亮的白月在時濃時淡的雲中若隱若現,陳季須的書房外,兩道身影貼着門,似乎越靠越近。
“世子,因爲每年都擴大府裡暗衛的數量……入不敷出,您還要再想辦法撥過去一部分,否則……”
“在下倒是有個主意……可以入宮詢問娘娘……”
長吏的聲音略大,將堂邑侯府培養暗衛銀錢不足的事情透露出來。藉着就傳來堂邑侯世子陳季須的聲音,比較模糊卻仍然能聽的出一部分內容。
“娘娘的湯沐邑賬上……好吧,過兩日我在進宮與娘娘商議。”
門邊的人似乎對屋內的對話全神貫注,甚至沒有察覺身後幾盞由遠及近的燈籠。
“誰?”李吉兒帶着幾個下人剛一進跨院二門就看到了門邊的兩道人影,不禁喊了一聲。
那兩個人影一怔,其中卻傳來陳豔的笑聲:“嫂子,是我。”
“阿豔?”李吉兒看着走向她的人影仔細一辨果然看出是陳豔和她的侍女涼夏。
“我睡不着,聽說宮裡的宴席散了特來找嫂子說說話,見屋裡亮着燈以爲大哥和嫂子在說什麼體己話兒,不敢進去呢。”
韓嫣死後在他的葬禮上陳豔悲慟的幾次暈倒,哭靈哭到嗓音沙啞口不能言,衆人皆以爲她對韓嫣感情深厚,一時唏噓不已,誰知韓嫣的頭七剛過陳豔就收起自己的金珠細軟一字沒留的離開了韓家,直接回了堂邑侯府。
自她回了堂邑侯府倒是跟李吉兒要好起來,李吉兒也是閒極無聊的女人,加之她脾氣暴躁喜怒無常,往日家裡人都不敢惹她更不敢親近她,這陳豔一回來反倒天天跟她在一起說話聊天,陳豔奉承起李吉兒的話說的分外動聽,簡直讓李吉兒樂開了花。不過半個月時間姑嫂兩人就好的像一個人似得同吃同遊,連陳季須都沒有想到。
李吉兒跟陳豔走得近,對她沒疑心,笑道:“哪兒來的體己話,都老夫老妻多少年了。走,到我房裡說話去。”
陳豔眼波流轉低頭一笑,由李吉兒攜着手向東屋走去。
第二日下午在椒房殿與卓文君調琴取樂的陳嬌聽到了一個消息,寵極一時風光無二的天師五利將軍、長安敕封仙台青天觀的觀主姚翁昨晚在前來參加宮中晚宴的途中被人暗殺,亂刀砍死,死狀慘不忍睹。
陳嬌只是隨意一笑便又談起了琴,卓文君神色平和的看着她,直到一曲終了才道:“娘娘的心情似乎不錯。”
“還好。”陳嬌飲了一口小几上的蜜漿,狀似無意的問卓文君,“姚翁之死,你怎麼看?”
卓文君緩緩道:“我聽說這個姚翁自從得勢以後在仙台青天觀糾集了不少術士一起研究‘天命’,有些道家的傳人說他是恆山青天觀的逆徒,這麼做是想假意壟斷天命矇蔽天子和百姓,他爲這事惱羞成怒抓了不少人也殺了不少人,看他如今的死法必是有人找他尋仇,這麼多仇家也只怪他自己,正是應了那句話‘叫他跋扈生,定然狼狽死’。”
陳嬌點頭一笑道:“仇家尋仇,恩,說得有理呢。”
劉徹看過服藥熟睡的上夫人王娡便退出了長秋殿寢殿。春景明麗百花爭豔,他站在長秋殿的廊下,不由就多看了兩眼。
“陛下。”在殿內侍疾的平陽長公主跟着他的腳步也走了出來,“陛下可否借一步說話,平陽有話要說。”
劉徹有些詫異,揮退身邊的侍從道:“張傑油畫請說,外祖太皇太后昨晚忽然暈厥,朕這會還要再去探望她。”
“自然不會耽誤陛下許多時間,這件事也不算是小事了。”平陽走上前去低聲對劉徹道,“陛下,前幾天我得到了一個家人的傳話,現居於堂邑侯府的衛子夫有孕了。”
劉徹的英眉因爲驚訝不由自主的挑了起來。
平陽繼續道:“我得知消息後就派人暗中去查問了,她說堂邑侯從來沒有碰過她,我暗地裡派去的郎中也說她有一個多月的身孕,而一個月前她還身在宮中,所以陛下,這個孩子只有可能是天家血脈。”
劉徹的眉心凝了起來。
“平陽就是想來問問陛下的意思,陛下現在子嗣不足,依我看這個孩子若是能生下來倒也是好事。”平陽長公主看着劉徹變換的臉色小心進言道,“陛下要是覺得衛子夫不順意那以後等孩子生下來我幫陛下暗地裡處理掉便是,不會讓陛下爲難,只是眼前這個孩子……”
“長姐說的哪裡話,朕的女人和子嗣朕自然要保全。”劉徹有些煩躁的打斷了平陽的話,“只是朕還要安排人去查問清楚,若是堂邑侯真的沒有動過她,朕一定會將她接回宮中。”
“喏,陛下查清楚最好”平陽低着頭幾不可查的笑了,“如果查清楚了,說不定幾個月後宮中便是雙喜臨門了。”
平陽走後劉徹轉過身,有些不悅的俯首遠眺,忽然覺得這方纔還一片繁華的春景此刻看來竟然有些亂花漸欲令人煩躁,他眉心微蹙薄脣緊抿,揚起下頜沉沉的出了口氣。
與此同時在長安城朱門高戶的堂邑侯府後院中,李吉兒俯視着腳下被強制服下墮胎藥,痛苦蜷縮在地的衛子夫冷笑道:“賤人,看你還敢不敢再私下勾引世子!看你還能用什麼威脅本夫人!”
“嫂子,既然已經把這賤人的孽種處理乾淨了咱們就回去吧,她好歹也是宮裡賞下來的,弄死了咱們臉上也不好看,就讓她生不如死吧。”陳豔在李吉兒身邊進言道。
李吉兒高傲的仰着頭,嵌玉翹頭履直接踩在了衛子夫蒼白瘦削的臉頰上,在衛子夫的呻|||吟聲中吩咐下人道:“把這個賤人關到柴房去,不準給她吃的,等世子回來咱們再好好說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