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笑起來:“好啊,朕求之不得呢。”
“我要見麟兒。”陳嬌說。
劉徹放開她轉身吩咐道:“曹小北,傳三皇子到這裡來。”
陳嬌轉過身,很認真的對劉徹道:“劉徹,我可以不把我們的恩怨灌輸在孩子身上,但是你必須放我出去,這事賭約踐行的條件。”
“好,不過不要忘記,你答應陪朕北巡的,你要做好一個天后應該做的事。”
“我一定會去。”陳嬌脣角一勾,露出冷銳的笑容。
陳嬌不會相信劉徹的約定,她說過,他的承諾對她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分量,陳嬌要離開這裡,離開漢宮,她就不會再指望劉徹的放手。
劉徹再次啓用衛青帶她北上觀戰,自然有一把他自己的如意算盤。他會費盡心機設計好作戰方略,而用這套戰術他會想盡辦法棄衛青性命,保大戰勝利,同時讓她看到衛青的死,讓她“死心”,讓她輸掉根本就沒有勝率的賭約,冠冕堂皇的與她重新開始。
於是陳嬌就將計就計了。
陳嬌同意劉徹的賭約不是因爲她相信劉徹會放她走,也不是因爲她知道作戰的結果——如今漢兇實力對比早已與前世大相徑庭,能不能贏她根本不清楚。她爽快的答應是因爲只有她離開了宮禁,她纔能有更多的機會獲得自由;因爲只有離開戒備森嚴高高築起的皇宮她纔有更多的機會離開劉徹。加入劉徹北巡的御駕,她能夠更靈活的安排自己悄然離開的一切細節,北地沙海浩渺,天地廣闊,她會依靠自己的安排脫離劉徹所謂的“愛情”,脫離這個害死他兒子的兇手,脫離這個讓她喘不過氣的漢宮桎梏。
只是她知道還有一個人要說服,那就是她的麟兒,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的孩子讓他與自己一起離開,但是,她必須帶着麟兒走!
劉麟蹦蹦跳跳跑進來的時候陳嬌正坐在梳妝檯前,劉徹站在他的身側。
“母后我好想你啊。”劉麟撲在陳嬌身上,一副天真快樂的樣子,他環着陳嬌的手臂坐在她身邊端詳着她道:“母后你好像瘦了呀,不過還是很漂亮,就是這個粉有點厚,你可以不用塗那麼多的,你本來就很漂亮。”
陳嬌不想讓兒子看出她臉色不好,這時只微笑道:“母后也會老,不把粉塗厚就不好看了。”
“纔不是呢,這不算理由,長安清越坊的姑娘都十五六歲我覺得也沒有你漂亮啊。”劉麟很久沒見母親,一見了陳嬌親的不得了,說說笑笑,比起往日的懂事沉着要活潑開朗的多。
“清越坊?恩?”陳嬌忽然就笑了,點着兒子的鼻尖道,“說漏了吧,偷偷跑到宮外去了。”
劉麟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既然被拆穿也就不再掩飾了,笑起來道:“是申侯公子樑程子帶我和張恪去看清越坊的展畫,都是文人去的地方,我沒去過就跟着去看看,順便聽了幾支歌姬的曲子。”
樑程子和張騫的小兒子張恪都是劉麟的伴讀,其中樑程子年紀又長三歲,文武皆能,性情也很好,張恪和劉麟卻是最投緣,大有劉徹小時候跟張騫混在一起的樣子,三人在一處讀書非常合得來。
“出去要小心。”陳嬌囑咐了一句又問,“那你喜歡到外面去玩?”
“恩,還好吧。”劉麟想了想說,“沒什麼新奇的,還不如去天祿閣看看書,跟張恪到上林苑溜溜馬呢,博望侯和宮裡師傅講的東西倒是比清越坊的歌舞有意思的多,長安城人雖多,也就不過爾爾。要我看,還是宮裡好一些,因爲這是麟兒的家呀,有父皇母后,還有閎兒弟弟,陽石姐姐,還有師傅、張恪他們,不比在外面好麼。”
劉麟說完又好像想起了什麼興奮起道:“母后,父皇已經準我去宣室殿的書閣看書呢,都是孤本,先秦的,特別棒。”
劉徹看他那麼激動高興也笑起來道:“朕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沒你讀書這麼大的隱。”
“也不是隻有讀書,父皇上次教我的那套劍術,我都練熟了,父皇你可不要食言,還要抽空再偷偷教我一套,不然下次公孫將軍考劍術的時候我就不一定能贏樑程子了,師傅教的那些樑程子熟着呢。”劉麟一邊跟陳嬌說一邊看着劉徹,好像就怕他爽約一樣。
“你這就是偷師了,勝之不武。”劉徹笑道。
“啊?不會吧。”劉麟一聽說自己這叫偷師都有點傻眼,他還是個很規矩的孩子,沒有那麼多花心思,眨眨大眼睛不確定的說,“樑程子在家,申侯爺也教他吧?”
“都以爲別人的父親像朕一樣有時間帶着你瘋?”劉徹佯裝沉下臉,劉麟反倒明白過來,有點小得意,拉着劉徹的衣袖道,“那說明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父親啊。”
劉麟原本不會在陳嬌面前表現出對劉徹的親暱,可是他今日一來見父母在一處,還以爲自己去博望閣學習的這三個月裡他們和好了,心底就更高興,所以也就沒有掩飾對父親的喜歡。
劉麟的表現都看在陳嬌眼裡,看到他健康的成長,開心的長大,這些比任何事都讓她行爲高興,可他對劉徹這個父親的依賴和喜愛卻讓陳嬌爲難,漸漸陷入了沉思。
午膳後劉徹離開影嵐殿,劉麟在陳嬌的寢殿午睡。陳嬌坐在榻邊看着熟睡的劉麟,心中百味陳雜。
“麟兒,你都長這麼大了……”陳嬌輕嘆着喃喃道,“如果母后要走,你會跟我走嗎?”
劉麟睡得很沉,嘖嘖小嘴凡個人,忽然不太清楚的咕噥道:“哥,我記住了,我不怕苦,我要做天子。”
雖然劉麟說的含混不清,但陳嬌聽得明白。劉麟夢中的囈語就像攻城杵,在陳嬌的心口重重落下。
陳嬌忽然明白,她的麟兒或許並不想要她給予的生活,他屬於漢宮,他說這裡是他的家,他習慣這裡的一切,喜歡這裡的教育和朋友。如果離開,這裡的一切都將變成無論如何也無法再複製的回憶,因爲別處不會再有博望閣,不會有先秦的書籍孤本,不會有跑馬的上林苑,不會有陪他讀書遊戲的童年摯友,更不會有教他劍術的最好的父親。
她覺得麟兒不該成爲太子,她怕他將來被劉徹猜忌懷疑,她更怕失去他。可是她忽略了麟兒該有自己的選擇,他十歲了,已經有能力分別是非做出選擇,他應該過他喜歡的生活。而她也應該相信他的未來,相信未來無論是福是禍他都能夠獨當一面,勇敢地面對和承擔,而不是被她安排,被她給予所謂的“最好”,她不能那麼自私,就這樣理所當然的決定麟兒的生活。
“麟兒,我很愛你,超過愛任何人,我希望你幸福,快樂,希望你心想事成,無憂無慮,希望你……不要忘記母親,不要怨恨我的離開。母后知道你很愛你的父親,可是我已無法原諒他,無法在他的身邊壓抑痛苦的生活下去,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麟兒,對不起。”
陳嬌說着俯下身,在劉麟光潔的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然後快速起身擦乾眼角的淚痕,走了出去。
睡夢中的劉麟又翻了個身囈語道:“哥,我真的記住了,我一定會成爲天子,父皇說了,只有天子才能保護母后。”
陳瓊的喪事在衛青的主持下按照律制舉行了三日,一切妥當後長平侯府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絮語暫時接管的侯府的家事,開始撫養衛青的子嗣,然而衛青對她和後院的美人們更加淡漠了。
陳瓊去世後的半個月裡,他時常一個人站在廊下,面對院中常綠的花木,高大修長的身形一動不動,似乎在懷念又似乎只是單純的眺望。
陳瓊給衛青留下的是情,一個妻子能給與丈夫的所有感情,而衛青給予她的卻是愧,只是這愧並無悔。他已經把自己能夠傾注給她的感情都給了她,專注的溫柔和盡責的體貼,但衛青心裡明白這並不是他感情的全部,所以他愧。然而除去那些,餘下的感情,卻都是衛青無法再給予的,他沒有辦法後悔,因爲即使重來一次也是一樣的結局。
喪期滿月後,衛青意外的收到聖旨,命他前往朔方抗擊匈奴。在衛青心裡,國事永遠大於一切,他沒有更多的時間來悼念於心有愧的亡妻,更沒有精力來照顧尚在襁褓的幼子,他只能披上戰甲重新出徵,前往朔方。
滿頭白髮的衛嫗心裡明白,衛家上上下下心裡也都明白,朔方纔是長平侯真正的歸宿,那裡纔是大將軍這隻雄鷹翱翔的天空,衛青這個名字註定不會屬於兒女情長。
接下來的一年劉徹放手讓大司農桑弘羊和大農丞孔僅施行五銖鑄通和鹽鐵專營,命主父偃繼續推恩令的推行,並將燕國、齊國除國後的封地重設郡縣,極大限度的擴充國庫錢糧,打造軍備設施。而他自己在處理繁多政事之餘投入了全部的精力,設計了與匈奴決戰的戰略計劃。
劉徹的投入也給了陳嬌更多的機會,她暗中調動部分陳家暗衛在北巡儀仗沿途和絲綢之路所經的幾個西域重鎮設計逃離和補給接應,這件事她做的非常小心隱秘,所知暗衛不超過十人,都是顯星精挑細選的死士。
元封五年二月,劉徹再次舉兵八萬分兩路前往朔方郡和代郡屯兵,分別由驍騎將軍公孫敖和輕騎將軍李沮率領。一個月後天子御駕從長安出發前往朔方郡巡視祭天。
早年陳嬌曾幾次成功預言匈奴偷襲的時間和地點,因此邊地百姓從很早以前就信奉朱雀君能夠庇護漢軍和百姓,所以對朱雀君也就是現在的天后分外崇敬。劉徹此次帶陳嬌來祭天除了打好自己的小算盤之外,更重要的是藉助陳嬌天后的影響力給邊塞軍民以戰勝匈奴的堅定信心。
北巡之前,劉徹想帶劉麟隨行卻被陳嬌堅決阻止,言稱北地戰事不休條件惡劣,不宜年少的皇子前往,劉徹覺得陳嬌說的亦有道理,加上陳嬌請館陶大長公主入宮坐鎮照料三皇子劉麟,劉徹也就放心打消了帶劉麟前去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