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美豔的臉上露出刻毒的冷笑:“別說是親弟弟,如果死的是你的兒子,只怕至親夫妻都要翻臉吧?”
南宮此話意有所指,她故意在陳嬌的耳邊泠泠的笑着:“我聽李廣利說,因爲你的兒子意外病亡,你弟弟不但滅了李家三族,你還跟劉徹徹底翻臉,難道不是嗎?他只是沒有很好的盡到父親的責任,一場意外的病亡而已你就如此憤怒的毀了李家並與他徹底決裂,難道李家三族人不是無辜的?”
陳嬌沒有說話,她不想跟南宮糾結這個問題,家事和戰事這原本就是兩件不同的事。
“怎麼樣,無話可說了吧,明明充滿了恨意還裝什麼大義凜然。”南宮見她沉言不語笑的更加高聲,她走到陳嬌身邊在她的耳機用略帶誘惑的語調說,“既然恨他,不如我們一起報復他呀,設個計策你書信引他入局,我幫你給他的軍隊致命一擊,看看他這個不可一世的天子還能得意到幾時。到時候我會跟大單于進言,讓匈奴的大軍護送你直達長安,逼他退位立你的兒子爲天子,我們永結盟好,這樣不好嗎,恩?”
陳嬌的神情嚴肅起來,目光肅然冰冷,她轉頭看着南宮一字一頓道:“南宮你聽好,我的確因爲麒兒的死無法原諒劉徹,但我不是你,我不會用大漢的大好河山和萬千臣民的性命福祉來發泄自己的私憤。你用戰爭來平復自己的恨意,無視匈奴幾十萬人的性命,你這樣自私女人不配爲一國之後,甚至不配做一個合格的母親,如果身爲王子的于丹地下有知,也會爲有你這樣不顧一切的瘋狂母親而感到羞愧!”
“住口!不准你提我的兒子,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南宮惱羞成怒,指着陳嬌怒道:“你不過跟我一樣都是被故國拋棄的棄物!”
“原來你一直都是這麼認爲的,好,你不把你自己當做景帝的女兒大漢的公主,那你就不是,你覺得大漢拋棄了你,那你就是棄物,你把這些作爲你喪心病狂報復故國的理由,那你就繼續瘋狂吧,痛苦吧。南宮,你不但不配做匈奴的大閼氏,不配做于丹的母親,你也不配做大漢的公主。”
陳嬌迎上南宮飽含淚水的憤怒雙眼,冷笑着說:“至於我是不是棄物你不是更清楚嗎,如果我是,你還會站在這裡跟我說話嗎?”
“陳嬌,你不要太囂張,你真的以爲我拿你沒有辦法嗎?”南宮的眼神變得冰冷起來,“霍去病所部隊越過離侯山,渡過弓閭河,與匈奴左賢王部接戰,大單于和機密重臣已經決定把你在王庭的事情修書給他,如果他不退兵,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出現在兩軍對壘的戰場上,讓所有的漢軍都看清楚,她們所謂庇佑大漢的天后已經在匈奴人的手裡!”
陳嬌真的震驚了,不是因爲南宮的威脅,而是她被伊稚邪此次愚蠢的政治手段震驚了。
也許霍去病在匈奴這邊的名氣的確太像活閻王,伊稚邪也不知是不是被霍去病的突然進攻打懵了,還是漢軍來得突然讓他措手不及病急亂投醫,竟然會將俘獲漢庭皇后的事寫國書直接送到漢帥霍去病的帳下以示警告,讓他退兵。
這種明顯帶有“你別過來,你,你,你再過來我就回去打你家裡人”的小伎倆,簡直讓人扶額。
向來非戰爭俘獲敵人宗室的事,從來都只以不可見光的暗中邦交形式進行交涉,也就是說伊稚邪只能與漢庭劉徹的心腹邦交使臣暗中聯絡,若是把事挑明,莫說掌軍將帥信也不信根本不吃那一套,就是爲了帝國和天子的尊嚴漢軍將軍也不可能在戰場上承認。
還是那句話,一個皇后算得了什麼,無非是個女人,別說是鐵血冷心的劉徹,就是換做優柔寡斷看中親情的漢惠帝都會毫不猶豫的捨棄一個女人,只說匈奴誆騙全無此事就足以解決所有的難題。
況且霍去病這種速戰速決與敵人無話可說的閻王將軍,會因爲匈奴人空口無憑的一紙威脅書信就退兵?簡直是笑話,不,是笑話中最幼稚的笑話。
陳嬌真是跟着伊稚邪那些怕慘了霍去病的匈奴機密大臣開眼了。
“好好,很好。”
陳嬌無奈的笑了,但頓時也輕鬆了,如此一來她不必再茫然,也不必爲自己今後的生活再做打算,爲了不受解押陣前的侮辱,她會從容的選擇自盡。
她想說南宮請你出去,我們已經無話可說了。但當她輕啓朱脣的時候忽然一陣酸意從胃中升起,陳嬌來不及多想,幾步就奪門而出。
她的忽然舉動讓南宮有些發愣,看着跟上去的匈奴侍女,南宮狐疑的挑起了眉梢,對自己的侍女低聲說:“把給我診脈安胎的那名漢醫召來給她看看,有什麼事不要聲張,速來回我。”
南宮離開陳嬌的營帳後,早有一隊侍從在轉角處待命,爲首的漢族男子四十上下,見到她連忙上前小聲說:“大閼氏,剛纔前面又接到奏報,霍去病已經擊潰了左賢王部,斬殺三萬多匈奴將士,大單于和羣臣爲之震驚,已經決定親自帶兵前往了。”
那男子說完擡起頭左右看看又道:“咱們的人聽到大帳裡面的話,說大單于是打算帶着漢庭皇后日夜奔襲,與霍去病陣前交涉。”
“知道了。”南宮點點頭,對那不再年輕卻十分俊朗的漢族男子道,“中行説,盯緊那邊的風聲。”
“大閼氏放心,您只要保護好您的身子和單于血脈就好,其餘的,都交給我吧。”
南宮嫵媚的眼神從他的臉上瞟過,微微笑了,然後輕輕撫了一下自己並不明顯的小腹。
南宮請來的漢醫走後陳嬌只吃了一點羹湯就表示累了要去休息。大概是她一路上都比較沉穩且沒有什麼危險的舉動,所以兩個匈奴侍女在她熟睡後也就退了出去,並非時時刻刻都在她身邊。
其實陳嬌又哪裡睡得着,匕首握在胸前,腦袋裡各種想法紛紛擾擾,讓她連最近身體的不適都沒有太在意。
要做出一個自盡的堅定選擇並不容易。陳嬌不怕死,但是她還有許多牽掛,她的麟兒在大長公主的照看下不知過得還好不好,如果得知她的死訊他一定會很傷心。還有母親,雖然尊榮無限可是她的年事也漸漸愈高,父親過世,現在她這個唯一的女兒又要先走一步,不知母親心中又要怎樣的苦澀。陳君愛這個混小子,戰場上出生入死,不知道有沒有看顧他的新娘,有沒有在意身上的新傷……
還有衛青,不知他有沒有被救回雁門,他是爲了她才重傷瀕死,她總是於心不忍,又放心不下。
還有……
還有……
還有劉徹。
陳嬌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匕首上,她想起很多年前在長門殿,他們還都是小孩子,劉徹拿着一把鋒利的匕首送給她,他說如果他負她,就用這把匕首殺了他。
那把匕首在地動的那個夜晚還是因爲匈奴人的入侵丟失在了慌亂中。可惜。她還曾經想過,就讓那把匕首作爲逝去感情的紀念,免得她會真的忘記劉徹這個人。不過現在想來,好像多慮了呢。
呵呵,原來孑然一身無需他物,即使前世今生那麼恨,也還是會想起他。
其實自麒兒過世,每每想起劉徹都會讓她煩躁甚至憤怒,但死亡總是讓人面對最真實的自己,陳嬌今天很平靜,反正,也沒人知道,也無需自己的接受,想一想就結束了,又何必在乎呢。
她的牽掛那麼多,但想一想之後又覺得了無牽掛。麟兒有大長公主的照看,有陳君愛的扶持,沒有她,他們依然有陳家,有希望。至於其它,陳嬌想,如果衛青獲救她便釋然,若是沒有,大不了到了黃泉跟他道聲歉,衛青必然不是那麼小氣的人,說不定他還會微笑。
至於劉徹,他……
陳嬌已經抽出了匕首,閉起眼睛,鋒利的刀刃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與他就來生不要再相見了吧。
“皇后陛下,大閼氏來看您了。”
外面聲音一響陳嬌就本能的回頭去看,見那侍女已經進來便將匕首暫且收在錦被下,淡聲道:“本宮已經休息了,請大閼氏回去吧,我們沒什麼可說。”
侍女還沒有動作,南宮就已經轉過屏風,慢慢的走了進來:“跟我有沒有話說我不知道,但我倒是有一個驚人的消息告訴你。”
陳嬌略微起身,面容冷涼的看着失禮入內的南宮。
但是南宮帶來的消息不由得陳嬌再淡定下去:時隔十年,陳嬌再一次有孕了。連她自己一時間都震驚的沒能回過神來。
“兩個月多一些。”南宮坐下來將侍女遣出去,頗有些愉悅的說,“看來是劉徹的無疑了。”
陳嬌和劉徹的孩子就是漢皇室最寶貴的子嗣,劉徹宮中兒女都不算多,如果生下嫡出皇子,那麼匈奴人就又多了一個籌碼,難怪南宮那麼高興。
陳嬌是真的有些心亂起來,她根本沒有辦法集中精力聽南宮說話,一直回憶這幾個月來自己的身體狀況。她“小日子”一直都不太準確,北巡之前的一個月好像沒有來,後來平城地動後又是一月的顛沛流離,她也沒想到還有“小日子”這事,而這個月算一算似乎還沒到日子,這樣想來兩個多月確實有,而且她也卻又偶爾的嘔吐感覺……
不會真的是吧?
陳嬌真是無奈了,她原本受孕就很艱難,是以嫁與劉徹這麼多年只有過兩次有孕的經歷,往後他們感情破裂陳嬌就更沒了這種想頭,偏偏在這個時候就出了有孕的消息。
“因我先前診出有孕,所以今日看着你那個樣就疑心你大概也有了喜事,果然一診,月份與我也差不多。雖說上次見面不太愉快,但我們到底還是血脈難斷,這個時候我也沒心思難爲你。”南宮似乎頗爲無奈,搖頭道,“我已經把這事告訴了大單于,這前線你也就別去了,免得幾日顛簸奔勞,等你到了這孩子也沒了。大單于已經帶兵出發去左賢王那裡了,你就在這裡好好休息吧。”
陳嬌忽然擡頭,目光凜然的看着南宮道:“你打算做什麼?”
南宮心情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好了,她笑的嬌俏,撫着豔紅的指甲道:“我幫你保住你的孩子你不高興嗎?問我做什麼,我能做什麼呢,不過是寫一封親筆信給我那身在雁門關的天子弟弟報喜,免得跟他說晚了他疑神疑鬼,哈哈哈哈,我可是想看看那麼心狠手辣的他拿什麼來換回自己的兒子呢。”
“天子弟弟”和“疑神疑鬼”八個字南宮還加重了讀音,配上她那尖銳得意的笑聲簡直讓陳嬌噁心透了,真想一巴掌把她扇出去。
陳嬌的脾氣就是暴躁,懷孕只會讓她更暴躁,在別人想利用她的孩子威脅她時,陳嬌就更沒有不出手的理由。
於是陳嬌在毫無表示的情況下忽然拿起矮几上的犀角杯,兜頭一捧水潑在了南宮臉上。
南宮在匈奴後宮的地位無可撼動尊貴至極,面對這潑突如其來的冷水,她完全愣住了。
陳嬌沒有想好怎麼處理自己懷孕這件事,她心裡仍舊很亂,但她知道,南宮比她更想保住這個劉徹的子嗣。
陳嬌看着一臉水滴狼藉的南宮冷冷的說:“南宮,話說清楚,我根本不打算要這個孩子,所以如果你打了什麼如意算盤,最好求我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