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面對跪地的宦官握緊了手指,一字一頓道:“本王再說一遍,準備去漸臺的車駕!”
“小人,小人不敢。”宦官趴在地上,抵死就是不從命。
“來人,就沒有其他人了嗎,來人給我備車!我要去漸臺!”劉徹大喊。
走廊上的兩名宦官立刻跪下來,卻沒有一人敢動。
劉徹見狀怒火更勝,他年紀雖小可畢竟是萬人之上的皇子,氣性極大,一腳踹在跪伏在地的宦官肩上,“你們這羣狗東西,信不信我這就處死你們!”
景帝才朝堂上雖然寡恩忍殺翻臉無情,但對百姓宮人卻體恤非常,最忌草菅人命之事,劉徹這時時真的氣急了,這種違背聖意隨意處置人命的話不要說他剛從長門幽閉回宮,就是他曾經備受皇寵的時候都沒有說過。
畢竟血濃於水,王娡是劉徹的親生母親,又將他撫養至今,就算此時的劉徹再怎麼狠得下心也畢竟不是日後那個老辣強大冷面冷心的帝王,說到底如今的他還是個孩子,是無論如何都不不願也不能拋棄自己母親的孩子。
可是無論他如何暴怒,那名宦官就是抵死不肯聽從劉徹的吩咐,任他打罵發泄也不肯動一動地方。
幸而廊上的宮女快步走上前來小心道:“啓稟膠東王,隆慮公主到了,在正廳等您。”
劉徹這才怒氣稍霽,整了整袍服甩袖而去。
等待劉徹的隆慮公主蹙眉跪坐在攬雲殿正殿的大廳裡,她比之前清減了些許,曾經飽滿的臉頰如今看來也顯出積分骨感的美。
“三姐。”劉徹縱然之前發怒,但見到許久未見的隆慮公主還是顯出興奮的神情。
“彘兒。”擡頭望着門口也高興起來。
只是劉徹的笑容並沒有在臉上停留太久,當他握住隆慮公主的手時便急切的問:“三姐可知道母親現在如何了?我急着要去見母親,可這些不開眼的下人竟敢說父皇和祖母皇太后要將我過繼給皇后娘娘!”
隆慮公主聞言歡喜的神情也瞬間轉爲尷尬的暗淡:“這事,我也聽說了,皇后娘娘也有這個心思,就等父皇的旨意了。”
“那正好,趁着三姐也在,跟我一起到父皇面前去說個清楚,就算母親有天大的錯,我親母尚在人世怎麼能讓我拋下親生母親寄於他人膝下?”劉徹一臉正色,說着就將隆慮公主拉起來要走。
“彘兒,彘兒……”隆慮公主拗不過他走了幾步,終究甩開劉徹道,“彘兒!聽姐姐一句話!”
劉徹被隆慮公主甩開,有些氣悶又有些不解:“三姐海岸要等到何時?真要等到父皇下旨將我給皇后娘娘撫養才罷?”
隆慮公主看着她千言萬語,最後轉過身道:“若真是那樣,我看到也沒什麼不好。”
劉徹沒想到自己的親生姐姐會說出這番話,提高了聲音對隆慮公主指責道:“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你不是母親的孩子?若你是我也要舍其母親?!”
“我是母親的孩子,南宮姐姐也是,可是我們又怎麼樣?!還不是她自保的工具,爲了開罪將我許給了姑丈小妾胡作非爲的庶子,滿長安城誰不知道他的霸道無禮風流成性?你再看看二姐姐,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母親出的好主意她怎麼會到匈奴那種地方去!”
“不可能!”劉徹幾乎是本能的吼了出來。
她的阿孃,她溫和的柔婉的母親,她怎麼可能那麼狠心!別人說這話也許各有目的,也許並不真實,即使是阿嬌說他也覺得母親一定是被動無奈的,可是自己的姐姐竟然說母親是自願,是她出了這個主意!
這不是真的,即使這話是自己的親姐姐說的他也不信。
“你不信?你對母親還真是有信心,你去問問吧,那天在長壽大殿裡,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親手打二姐姐,她親自對祖母皇太后說這事姐姐的‘榮幸!’”
說到南宮公主的遠嫁隆慮公主的辛酸和不憤就無法忍受,她本就帶着公主特有的衝動性子,此刻一旦把話說開更是不管不顧,指着怒目圓睜的小劉徹高聲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她就是那種女人,爲了給自己抵罪她把一個堂堂公主嫁給別人的庶子,爲了不必孤老永巷她就把另一個高貴的公主送給最可惡的匈奴人,如果這就是我的母親,我真的希望我不要來到這個世上!”
劉徹怔怔的看着憤怒的隆慮公主,他想反駁可是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隆慮公主面對着自己離別許久的年少弟弟,鼻子一酸,聲音軟下來,帶着嗚咽道:“彘兒,別怪姐姐把話說得重,母親真的好自私你知道嗎,她盼着你出人頭地,可她歸根結底還是盼着你出人頭地後帶着王佳一起飛黃騰達,不然的話好好的日子不過她爲什麼要去給阿嬌下藥,爲了掩飾她做的點心有毒,她竟然一聲不響的讓我和二姐都吃下了點心,彘兒,彘兒,你說,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母親?”
劉徹決絕的意志在這一刻垮掉了,他無助的看着青石地面,眼中是難以置信的痛苦和掙扎。
他知道陳嬌受到了傷害不願再聽他的辯解所以當他知道母親毒害她的事情時他索性就在表面承認下來,但是在他的心中他從來都不認爲自己美麗溫和的母親會毒害他的阿嬌,從不承認!然而今天,他不想承認都不行,母親,連她自己的親生女兒都那樣狠得下心,更何況阿嬌呢?
南宮姐姐,隆慮姐姐,阿嬌……
劉徹這一刻真的痛徹心扉,在這個青瓦高牆的漢宮裡他到底還可以相信誰!
隆慮公主看到不知所措的劉徹,心中也不好受,她走到劉徹身邊半蹲下來仰望着他,“彘兒,我們的母親真的不值得你搭上所有去愛,聽姐姐一句話,皇后娘娘待你我,待父皇的所有子嗣都不錯,而且……就算是爲了你自己。二姐姐走了,大姐一向不求人,我將來能依靠的只有你,彘兒,不用姐姐多說,就算我求你,你想一想。”
“我……”劉徹喉結翻動,雙拳緊握,“我想一想……”
黑衣的宦官碎步進入店內,在門邊站下躬身道:“陛下有旨,請膠東王宣室殿覲見。”
“膠東王接旨,立刻面聖。”隆慮見劉徹還沒能從剛纔的失望中回神,只得幫他打發了宦官,嬤嬤眼角溢出的少許淚痕道:“彘兒,你快去吧,姐姐還要回去,今日下午堂邑侯府還派人來爲我量身裁製嫁衣,就,就不能跟你多說了,改日再……”
隆慮公主最後的幾個字說的十分含混,劉徹甚至沒有聽清她就起身離開了。
走到門口隆慮公主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頭道:“彘兒,就像你說的,母親有千般不是萬般不是也是我們的母親,你要是對她還有些心意就應了父皇,免得她餘生孤苦寂寥,況且”隆慮公主說道此處竟然諷刺的笑了,“我想你應下這事就是她目下最大的心願了。”
劉徹從宣室殿走出來的時候一眼就望到了臺階下站立的紅衣女孩。
“阿嬌。”劉徹慢慢從臺階上走下來,神色說不上壞單頁並不怎麼好。
“我在等你。”陳嬌擡頭直視着他,微微一笑。
劉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謝謝。”
“我阿孃聽說你回宮午後讓人送了好寫東西去攬雲殿,你剛住下,宮人用不習慣,我讓小寒留下先給你收拾一下。”陳嬌始終保持着美麗的笑容,有些事她知道,甚至與她相關,但是她更懂得在某些時候裝作不知道。
劉徹搖搖頭,輕嘆:“不必了,過不了多久我就要搬去椒房殿了。”
陳嬌佯裝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我之前也有聽說,皇后舅母想讓你……你答應天子舅舅了?”
劉徹點頭,然後忽然問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無情?”
陳嬌怔住,無情……他曾經確實無情,可是她要怎麼回答呢,陳嬌一時之間有些迷惘。
“是我母親對不起你阿嬌,她……以後可能就不再是我……名義上的母親了,我……”劉徹欲言又止,似乎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她是她,你是你。”陳嬌沉默片刻道,“該說的話我們在就在長門殿說過了。”
“嗯。”劉徹低着頭,抿了抿薄薄的脣,他似乎也不想對這件事多做糾纏,擡頭道:“對了阿嬌,我記得上次在長門殿你叫我劉徹?”
“啊?”陳嬌記得當時自己失口叫過他,還以爲劉徹當時沒注意,沒想到竟然給他記住了,眼下只好含混道:“有一次做夢夢到天子舅舅給你改了名,我就隨口一說。”
劉徹竟然笑了:“你還真是未卜先知了……”
陳嬌生怕在露出破綻搶白道:“我知道的可多了,早前我還做夢夢見你二姐嫁給我二哥了呢,我還夢見以後皇帝舅舅讓衛綰做你的老師呢。”
“阿嬌真是神了,難不成是天上的仙女轉世?”劉徹不可置信道,“父皇今日給我改了名字就叫劉徹,還命衛綰做我的老師。”
“……”這事還真是讓陳嬌吃了一驚,雖然前世這兩件事都有發生可是沒想到就這麼湊巧,隨口一說立即應驗。
“我……其實,我小時候有術士路過堂邑侯府給我看過相,確實說我是天上的星宿轉世,自有上天庇佑,有時候做一點先知的夢也沒什麼稀奇。”陳嬌未免劉徹刨根問底隨口胡謅道。
劉徹難得見陳嬌搖頭晃腦的講舊事,覺得這樣的她與平時的淡漠別樣不同,特別可愛。被皇后收做嫡子,得到天子的更名,這些事情的含義劉徹心知肚明。雖然對王娡的所作所爲還有些無法釋懷,但想到自己未來會有阿嬌這樣一位妻子便也不由自主也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