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從宮中搬回堂邑侯府的時候距離年節已經不遠了,過了臘月二十整個府裡就更加忙碌,長公主裡裡外外主持家事,堂邑侯是天子近臣更是不得一日清閒,就連她那位遊手好閒的二哥都被拎出來應酬宗室列侯的往來了。
趙無心早幾日就跟着趙謙回了咸陽的老家,陳嬌覺得跟別的貴女在一起又實在端着架子沒意思,前一陣又因爲侍疾乏累的很反倒不願跟別人多接觸日日在自己的房子烤火睡覺,過得真叫一個閒適。
這一日陳嬌在臥室穿一件金粉色秀花邊的夾棉短襦,靠在圓枕頭上看着兩個庶出妹妹繡花。
“姐姐挑的這花樣可真好看。”陳豔一邊繡着花一邊讚歎手下的繡樣。
“姐姐眼界那麼高選出來的樣子怎麼會不好。”與陳豔一起繡花的陳瓊笑着說。
陳嬌的目光在她們二人手下的花繡上流連,聽到她倆的話紅脣微揚,露出一個淡笑:“你們倆的手藝倒是真的好,比我強多了。”
陳豔和陳瓊手上的那塊緞料上繡着三隻芍藥,花色清淡造型優雅,只是其中已經繡成的最大的朵花冠針腳明顯不如她二人手下的兩朵花平整靈動。
陳瓊聽了陳嬌的話臉色一變,十分惶恐的放下緞料弓起身子小心的說道:“姐姐說的哪裡話,我手笨繡的這花朵怎麼能跟姐姐比。”
陳嬌看着她驚慌的神色瞥了她一眼,這時陳瓊拉了陳豔一把輕笑道:“四妹,知道你最尊敬姐姐,不過姐姐誇你繡活好你也當得起,這倒不是說咱們比得上姐姐,姐姐是何許人,定然是不在這些小事上費心的人,咱們纔有一樣能在姐姐面前孝敬的手藝。”
陳瓊聽了立刻如小雞啄米般點頭:“二姐說的是說的是,妹妹的手藝現眼了,若不是幫着姐姐給君愛做繡這個枕面,妹妹真不知道那什麼孝敬姐姐。”
陳瓊說話的時候陳嬌一隻安靜的看着她,目光時而又在陳豔的臉上徘徊,最後她靠着圓枕慵懶的笑起來:“好就是好,沒什麼推辭的。我也確實不大喜歡這些,倒是麻煩你們。”
陳豔與陳瓊都起身避席,然後後退一步緩緩跪下磕頭糯聲道:“謝姐姐讚賞。”
陳豔起身後脣邊仍然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陳瓊卻是一臉的不安,她偷眼看了一眼大方的陳豔咬了一下下脣從身上取出一樣東西低聲忐忑道:“年節到了,妹妹今天獻醜送姐姐一樣小禮物,請姐姐不要嫌棄。”
陳瓊將一方米色的絹帕雙手呈上來,陳嬌經大寒的手接過絹帕二指一抖,斜睨着看上面的花紋,原來是一支盛放的桃花,花樣本沒什麼特別卻勝在繡工上佳,仔細看那花朵就會發現雖然仍是粉色的桃花顏色卻又深淺不同,細細看去那些花朵不同的漸變色宛若真正的桃花在春光中迎風招展,每個角度都粉的恰到好處又絕不相同。
陳嬌喜歡桃花,看着手帕很滿意,點點頭道:“妹妹有心了。”
陳豔顯然沒想到這個平日不聲不響甚至膽小怯懦的三妹會給見慣了珍寶佳繡的姐姐陳嬌獻醜送禮,當下就怔住了,半天才尷尬道:“姐姐……”
陳嬌將手帕我在掌心,輕笑道:“二位妹妹今日有勞了,就到這裡吧。今日自家姐妹也沒預備像樣的節禮,小首飾拿去玩吧。”
得到陳嬌的授意,一旁的大雪和小雪便從內室捧出兩隻描金漆的小匣子恭敬的跪在兩位陳小姐的面前將匣子輕輕打開才碎步退下。
一隻攢瑪瑙的步搖和一隻鑲金翠鳥的玉簪。
陳豔和陳瓊臉上都有些愕然,不過收了東西謝過陳嬌便退了出去。
陳嬌看着兩張與自己多少有些相似的美人臉消失在屋裡無所謂的笑了,自語道:“阿豔今日又要給阿瓊臉色看了。”
大寒爲陳嬌捧上一杯熱蜜漿附和道:“豔小姐確實厲害一些。”
陳嬌抿了一口蜜漿笑道:“各有各的法子,不然家裡五個庶女怎麼就她們兩個長不到了這個年歲。”
堂邑侯與長公主關係甚好,除了成婚之前堂邑侯已有的兩個兒子之外在長公主生下陳嬌之前堂邑侯一直都沒有寵幸其他侍妾也就不會有子女降生,後來長公主生下陳嬌後被御醫斷言無法再次生育她纔給堂邑侯送了大批侍妾期望堂邑侯能有更多後嗣,堂邑侯無奈之下只好臨幸只是在一連生下幾個庶女都無男孩後才讓長公主熄了這個心思。
陳瓊和陳豔就是那個時候出生的,而且是堂邑侯府唯有的兩個過了十歲都沒夭折的庶女。
大寒不敢接陳嬌的話,動作輕緩的將那快要繡好的緞面枕套收起來。
“拿來吧,我把最後一點繡好,你把趙姑娘臨走時做的枕芯裝起來早點給君愛送過去。”陳嬌招手拿過枕套,在針盒裡捏起花針剛要繡忽然想起了什麼問大寒道:“之前給君愛做的那個香囊呢,你收到哪裡去了?”
大寒想了想道:“翁主奴婢不曾收起來過,翁主做好後沒有給奴婢保管。”
陳嬌有些吃驚,努力的迴響了一會命大寒找了一個時辰都沒有找到。
“丟了?”陳嬌喃喃的在屋裡踱了兩步自言自語的說,她這些日子都以爲香囊在大寒那裡保管,因此即使劉徹那天怒火來的突然她也從未起過疑心,可是今天她卻發現香囊不見了。
大寒斂眉跪下道:“是奴婢的錯沒有把東西收好。”
陳嬌搖搖頭無奈道:“你先起來吧,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也不關你的事。”
這件事陳嬌當然不會就那麼算了,她有機會一定要弄清楚劉徹爲什麼那天要發火而那隻香囊又去了哪裡,當然最重要的是,是誰利用這隻香囊的消失挑撥離間讓劉徹怒火中燒。
陳嬌正在內室想着香囊的事情,門外小雪就進來回報說柳生青鏡求見。陳嬌忙換過衣服在跨院的小書房裡請柳生青鏡過來。
“翁主有禮。”
柳生青鏡身穿一件深藍色粗布道袍白色的裡襯鬆鬆垮垮的露出一大截,長髮隨意挽在頭頂,對陳嬌行禮的長揖做的要多潦草有多潦草。他就不是個愛講禮節的人,在堂邑侯府住了這麼些日子受那些拘束完全是看在陳嬌那件朝天方尊的面子上。
“柳生請坐。”陳嬌的寬袖微擺,示意柳生青鏡坐下。
柳生青鏡一笑道:“不必了,我來向翁主辭行。”
“哦?回家過年節嗎?”陳嬌還是第一次聽說講究隨遇而安的術士也會回家過年節。
“翁主交代的事兒我已經盡力了,打算今日就帶着朝天方尊回恆山青天觀。另外,翁主許給我的另一隻朝天方尊希望您不要食言。”柳生青鏡說話毫不含糊迂迴。
他在堂邑侯府每日向李吉兒佈道傳講,倒也確實讓李吉兒消停了一段時間,不過據陳嬌所知這件事可是給柳生青鏡帶來了不小的麻煩。若不是陳嬌以另一隻朝天方尊爲禮盡力挽留柳生青鏡絕不會留到今日。
而柳生青鏡這個人的處事方法也確實令陳嬌感到舒服,只要他答應的事他就一定做得到,多一件或少一件他都絕不會做,就是這麼明碼標價不拖不欠。
“放心,另一隻青天方尊我知道在什麼地方,短期之內雖然沒有辦法取來,但我會報答你另一件東西暫作酬勞直到我將那隻尊送到貴觀。”陳嬌說着從袖中取出一隻漆木紅字的令牌遞到面前柳生青鏡面前,白皙頎長的脖頸揚起高貴的弧線,“朱雀令,你可以用這塊令牌找到我無論是府裡還是宮裡,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願意幫柳生做點事。”
柳生青鏡眼簾微垂看着這塊朱雀君的信物脣角一偏露出一個笑容,他接過令牌塞入袖中清明的雙目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多謝翁主,我柳生青鏡不會欠你,若我用了它我便不會再要方尊,不過我還是希望您能儘快將方尊送到青天觀,那樣的話也免得翁主擔心我哪日獅子大開口。”
果然是個太聰明的人,他確實看出了陳嬌平靜冷豔面容下心中那一絲若有若無不忿——她不喜歡不公平的買賣,哪怕是她自己提出的交換籌碼她也在心中有所顧忌,若不是她一時間真的無法得到另一隻方尊她一定不會再給柳生青鏡許願的機會。
“翁主保重,轉告世子夫人她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柳生青鏡無福消受。”
柳生青鏡說完最後一句話臉上的笑容不屑而冰冷,這個眼角下生着桃花痣的英俊術士眼中沒有一絲笑意,轉過身放蕩不羈的揮揮手大步離開了陳嬌的小書房。
陳嬌雙手交疊攏在袖中,眯起的眼睛望着遠處翩然離去的藍色道袍,心中生起了幾許興趣。
柳生青鏡只有十八歲,可他卻是陳嬌重生後第一個在這樣的年齡裡讓她看不透的人。
後元六年的年節就在一片祥和中有條不紊的過去了,它似乎名沒有特別之處,即使淮南王的女兒劉陵以淮南王翁主的身份第一次前來漢宮向太后恭賀。
年節過後天氣逐漸轉暖,春天的氣息越來越濃,長安宏偉的城牆下堪堪冒出的草尖似乎預示着大漢另一場盛大的節日已經在蓄勢待發之中。
劉陵坐在長樂宮雲陽殿的臥室裡看着織室殿侍女們爲自己送來的的新衣露出了美麗的笑容。
五件款式、顏色和細節各不相同交領右衽長衣被支上十字衣架,一目瞭然的展示在劉陵的面前,每一件都裁製精心細節謹慎花色極美。
“就穿着一件吧。”劉陵纖纖玉指一點那件桃紅色的精美長衣,聲音婉轉悠揚軟中帶甜,十分好聽。
“陵姐姐可真是講究,原先我在樑國父王還在的時候都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緞料衣裳。”劉寶如看一眼衣服再看一眼劉陵巧笑道:“不過看來看去就算看花了眼我也還是知道姐姐比這最好看的衣服還要招人呢。”
“不過是淮南國那些織緞的工匠更有些看見的本事罷了。”
劉陵搖頭垂眸淡淡的笑,長睫如翼;她削肩長頸,腦後豎起的長髮越過雙肩垂在姣好的臉型旁邊蓋住雙耳,一對明珠的耳墜在烏緞般的黑雲長髮中若隱若現,襯得她的肌膚瑩白如玉吹彈可破。
若不是那場大火自己也是個不遜於劉陵的美人!
劉寶如憤恨的想,臉上卻露出甜美的笑:“姐姐是第一次來長安吧,長安的春天最美不過祓祭節時的灞上,明日姐姐一定會成爲整個長安貴族的談資。”
“承妹妹吉言。”劉陵擡起腕子玉指翹起掩在脣邊輕笑,她回過頭從臥室巨大的銅鏡裡看到自己纖美的身體,一顰一笑皆是美感。
劉陵自以爲隱蔽的自賞都被劉寶如看在眼裡,她卻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劉陵體不勝衣的身段眼角微揚閃出一絲很難察覺的詭譎光芒——她這天生一副媚骨若是不用來爲自己報仇出出力可就太浪費了。
“姐姐見過阿嬌姐姐嗎?”劉寶如輕聲問。
劉陵搖頭笑說:“還不曾見到,館陶姑母入宮見太后的時候我錯過了,我聽說阿嬌姐姐是星宿轉世,我還沒福氣沾沾她的仙氣呢。”
劉寶如眼睛一眨又道:“那姐姐見過太子哥哥了吧。”
劉陵輕啓薄薄的朱脣,側臉鼻下的部分竟有幾分像劉徹,她道:“見過兩次,都沒說上話,太后說太子監國很忙。”
劉寶如哦了一聲輕搖頭似乎很惋惜的說:“那可真是可惜,太子哥哥對宮裡的姐妹都很好,阿嬌姐姐來宮裡的時候他再忙還要陪一陪,姐姐那麼美,他應該也會樂意好好陪你沒理由冷落姐姐的啊。”
劉陵在淮南國是最尊貴的公主,又生的美麗機智,淮南王走到哪裡都喜歡把這個女兒帶在身邊,她身側從來不乏追求逢迎的青年俊傑哪裡受過什麼冷落?是以聽了這番話劉陵就帶上了幾分不悅。
太子她是見過的,用丰神俊朗桀驁尊貴來形容一點都不爲過,雖說這這樣英俊的男子淮南國不是沒有,可未央宮白玉階上的那一位卻是太子啊,大漢最尊貴的儲君,有了這層身份天下女子看他便更添了傾慕與嚮往。然而他卻沒有在長壽殿裡多看自己一眼,只給太后請過安就匆匆離開了。
劉陵之前也不覺得怎樣,畢竟太子很忙,可劉寶如這麼一說她就有些來氣,憑什麼要哄着別人卻來冷落自己?
“我聽說太子與堂邑侯翁主有婚約在身,怎麼能相見?”劉陵的臉色微沉。
劉寶如道:“太子哥哥哪裡是在乎那些虛禮的人,天子伯父和皇后娘娘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何況館陶姑母和堂邑侯,反正太子哥哥是經常見她。”
劉寶如悉心觀察着劉陵的神色,微微一笑繼續道:“還不是阿嬌姐姐長得漂亮麼,現在長安城都在說她是第一美人兒,可惜他們都沒見過更美的姐姐你,太子哥哥也真是可憐真正的大美人都不曾好好見一面,要我說姐姐若不姓劉,這般好的容貌氣質才應當做皇后呢。”
劉陵的手攥緊了自己的衣襬,做皇后她是沒指望了,可是哪個十四五歲的貴族少女沒有夢想過這個天下女人最尊貴的位子呢,更何況還有那樣一位富有天下將虛禮棄如敝履的年輕帝王。
劉陵這樣想着越覺得那日見到的劉徹英俊不凡,心中的不甘簡直義憤難平。
“要我看,姐姐就該好好跟太子哥哥見一面,至少讓太子哥哥心裡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美人,隔水而望思之如狂,《詩經》裡是這麼說的不是?呵呵,妹妹不懂事隨口亂說的。”劉寶如掩嘴笑着,目光仍舊盯着劉陵。
隔水而望思之如狂,若能讓太子把自己永遠記在心裡有情有義卻因爲宗室禮法求而不得,那種感覺劉陵想想也覺得很刺激很興奮,想想未來大漢天子的心裡竟然在最深處思念的是自己,他枕邊的女人該是多美嫉妒和羨慕她。
劉陵想到這裡就笑了,她纔不相信她的美貌會輸給別人,她才應該是大漢最美麗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