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覺得祓祭上祀真是一個好日子,父皇不來也正好。每個人都忙着看春景看美人,忙着踏青戲水聊天,誰還顧得上管得了換了常服的他。
劉徹是個自律的人,但他不喜歡自律,自律只不過因爲他是太子。他能壓抑自己感情但他不喜歡壓抑感情,因爲越壓抑越瘋狂,就像他對陳嬌的感覺,從前他覺得他對陳嬌的感覺是細細長長的溪水,是綿綿軟軟的春風,絲絲縷縷難以忘懷,而陳嬌給他的感覺是年少時撫上自己滾燙額頭的溫柔,是捱打時護在他身前毫不退讓的倔強。
他做每一件他該做的事,把她藏得很深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念她,他對她的憧憬只是一種幻想,幻想她是什麼樣子她就是什麼樣子。或者說對於少年的他,他臆造的陳嬌就是他對女人最難以啓齒的完美的期待。
她是真的美,很美,她是真的高貴,高不可攀永遠不會像那些女人一樣帶着難耐的崇拜與廉價的期許因爲他的一個眼神就諂媚的傾其所有侍奉他。這樣的她光是看着就與衆不同讓他想要了解和靠近,擁有和征服。
如果她對他永遠以禮相待不加重視也就罷了,因爲婚約的存在總有一天她都會成爲他的女人,年少時的溫暖足以支撐他不溫不火的與她相守一生。可是後來完全不同了,因爲父皇的病她變得近在咫尺,她對他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似乎都有魔力,都引得他側目動心不能自已。
她每年都送他親手而制的香囊,從前他只是覺得情分不同,帶着香囊他可能就會一直想着她喜歡她,可是他現在卻覺得那些香囊就是定情的契約,每一年都提醒着他對她更加深入的渴望。而他們宣室殿寢室的那次爭吵之後他得到了她的迴應,從那以後他越來越覺得別人就算美若天仙都比不上她一丁點的好,哪怕她只是對他小小的笑一下,就笑那麼一小下他劉徹都心滿意足死而無憾了。
然而就在他最想娶她的時候他處心積慮保住的太子位卻成了障礙,父皇的猜忌讓他不得不選擇按捺隱忍,他疏遠她冷淡她,能沒有交集就儘量沒有交集,這個時候他有多無奈自己想想都是一陣煩躁。只能等,他想大不了就像過去一樣把她深深的放在心裡,父皇的疑心消退似乎也並不會很久。
可他很快就發現他錯了,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幻想中的陳嬌在他的腦海裡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樣子,他不能再把對完美女人的幻想披上陳嬌的外皮,而變成她是什麼樣他理想中的陳嬌就是什麼樣,這個比他大一點的美豔表姐真的成了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對就是女人,不是那個小小的女孩,不是明媚也不是溫情,就是徹頭徹尾的*,屬於男人的那種感覺,從心到身他都想要她的那種說不出口的情||||欲和性|||欲!
劉徹很惶恐,很煩躁甚至是暴怒,不能見她也不見她,他想強制自己壓下那種邪惡的念頭,然而他覺得越不見她自己就陷得越深。有時候他看着形影不離的韓嫣真恨不得站在那裡的人就是陳嬌,甚至睡前看着爲自己放下紗帳的曹小北他都要幻想陳嬌的樣子,簡直是瘋了,真的瘋了。
黃老學說有句話叫“否極泰來”,就在劉徹被自己的想法沒日沒夜折磨的時候張騫給他帶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陳嬌想要見他。
不是在宮裡也不是在府裡,上祀節的這一天無拘無束,在春意初至的灞上。
劉徹一邊快步走着一邊笑起來,只覺腰側的佩劍十分礙事,扯下來轉身對幾步遠的張騫道:“接着。”
張騫猛然擡頭,還好反應快接在了手裡,拿穩了劉徹的佩劍再一擡頭,哎,殿下小心……
張騫的話還沒出口劉徹就反身撞在了一位黃衣女子的身上,他回身的空檔女子腳下不穩又與他撞了個滿懷,慌亂中碰到身邊的桃樹。
“啊……”女子驚呼一聲,聲音卻依舊甜美嬌軟,可惜人卻向一旁倒去。
劉徹驚訝之下幾乎是出於習武的本能伸手攬住了她的腰向前一帶將女子帶入自己懷中。
一切發生的太快,女子站穩身形無意間仰頭,迎着早春的陽光看到一雙狹長的眉眼,挺秀的鼻樑。
被她撞下的一瓣桃花輕盈的飄落在她的發間,她卻怔怔的看着眼前人再也挪不開視線。
好柔媚的一張臉。劉徹看着懷中的女子,腦中放空。
“殿下……”張騫趕到近前正看到兩人的動作,一向進退有度的他此刻卻變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連手該放哪都不知道了。
張騫的呼聲令女子回過神,她慌亂的後退一步低下頭,雙頰立刻紅透,酡顏媚色甚是醉人。
她的動作令劉徹閃神啞然,一瞬間想起了剛纔發生的事情。劉徹蹙起了眉頭,他的神情已經卸去了赴約的愉悅,此刻有點冷淡晦暗,偏開視線沒有再看那女子。
“公子……我……我……”
鵝黃春衫的女子紅着臉一時間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還好她的侍女及時趕過來,左右看看急切的問:“小姐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怎麼臉紅成這樣?”
張騫跟了劉徹十年,要是再沒有察言觀色的本事也妄爲劉徹的近臣。他上前幾步對那女子行禮笑道:“冒犯小姐了,是在下的朋友不小心。在下張騫,若小姐有什麼不適只管到城前景寧街侍郎府找在下便是。”(張騫只是侍讀,他老爹當了一輩子侍郎,是景帝的高級秘書)
張騫口才與應變都非常人所及,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隱瞞了劉徹的身份又將後續的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撇清了劉徹。
適才劉徹滿心歡心只想着快些赴約不料與這位小姐意外攬腰相對,竟然還是她先回神將自己推開心中多少有些不爽,神情微冷負手站在一旁一語不發。
黃衫的小姐看到劉徹面容冷峻心裡也說不上是種什麼滋味,勉強對侍女笑了笑:“沒什麼,只是被那位公子撞了一下。”
侍女瞅了一眼溫文爾雅的張騫又看了一眼無所表示的劉徹更覺得撞了小姐的人過分,小姐的臉紅的厲害指不定一撞之下發生了什麼越禮的事。
她哼了一聲護在黃衫小姐面前不依不饒的對張騫說:“這位侍郎大人,我們也不是要金山銀山,你的朋友冒犯了我家小姐到底也該親自上來賠禮纔是。我們知道今日來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可是這個道理說到天子面前也是這樣,沒見過指使個朋友來頂包自己一句話不說的,也不知道家世風度都丟到哪裡去了。”
列侯公子多紈絝,可是他們雖然愛在外面胡鬧到底也受過良好的禮儀教育,對下面的人再怎麼大呼小叫對上面的世家貴族也會保持風範,別的不說就連長安三霸王之一,堂邑侯府二公子都是圈子裡公認的風度翩翩玉面郎。
張騫還不至於被一個小丫頭唬住,他依舊含笑道:“這位姐姐說的是,只是我朋友趕時間,煩請小姐賜名改日我們再登門道歉。”
登門道歉這種事自然輪不到劉徹來做,大不了張騫多跑一趟,朝中有誰不認得他,到了別人家自然好說話。
“不必不必,都是小事。我叫竇曼文只是太常竇大人的遠親,不勞煩張公子了。”那位竇小姐溫婉柔美倒不難說話。
張騫剛要致謝,沒想到劉徹徑自走了上來向張騫微擺手,然後走到竇曼文小姐面前微一低頭正色道:“冒犯。”
張騫與竇曼文同時吃了一驚,竇曼文趕快還禮道:“不敢,侍女滿珠失言還望見諒。”
劉徹的眼中帶着一點冷傲淡淡道:“尚有急事不便久留,改日命人登門致歉。”
作爲皇子劉徹的風度當然不在列侯公子之下,他雖身在高位卻分得清是非曲直,剛纔確實是他不看前路撞在了竇家小姐的身上,縱然好心情被攪擾他心中不快但到底還是自己的錯處,那侍女並未說錯。
竇曼文福身更低了低頭,軟言道:“公子言重了。”
劉徹輕出一口氣,斜睨的目光落在竇曼文髮髻的桃花落瓣上,他擡手將那瓣粉色的桃瓣取下,二指一鬆那輕飄飄的花瓣就隨風飛向了日光下粼粼的灞河。
竇曼文微微擡起的眼簾又垂了下來,緋紅的脣勾勒出一個淡淡的美麗笑容。
“告辭。”
劉徹轉身絲毫沒有停留的大步離開,張騫向竇曼文行了一禮很快跟了上去。
桃花灼灼,柳色青青,灞水潺潺,春光明媚。耀眼的陽光落在遠去的挺俊背影上彷彿那個匆匆走過人也閃着青春的光。
“小姐怎麼能跟陌生人說起自己的閨名呢。”侍女滿珠好奇又不解的咕噥。
竇曼文沒有看滿珠,只是輕撫額頂的一支桃花,看着兩人離去的背景含笑道:“因爲,我想讓他記住我。”
“那個張騫公子嗎?”滿珠也看了一眼遠處問。
“不,是太子殿下。”
滿珠吃驚的瞪大了眼睛,捂着嘴脣不可置信的指了指劉徹的背影,“太,太子……小姐你怎麼知道那位是太子的?”
竇曼文收回遠望的目光眼眉含媚的看着滿珠:“我知道的雖然不多但還是明白張騫侍讀的主上必然是太子殿下。”
陳嬌望着矮坡下緩緩流動的灞河百無聊賴的轉過身,在疏林中信步徘徊。她今日來的早了,看來要等劉徹一會了。
淺金色的華麗外衣上繡着抽象的玄武圖案,陳嬌提起衣角四處張望。
灞河對岸是被羽林軍和禁軍層層把守的貴族踏青之地灞上,由於地勢略高視野不夠開闊爲了安全起見灞河的這一側不在封地範圍之內,因此踏青的百姓和上山打獵砍柴的農人或許都會經過這裡。不過相對於對岸的喧鬧,這裡已經安靜多了,按母親的說法這是個幽會的好地方。
想起母親長公主用那副趾高氣揚的口氣說出這句話時陳嬌不由得無奈一笑,母親還真是百無禁忌。
剛來到灞上的時候父親就讓小寒傳話告訴她一切都安排停當,疏林周圍沈衝都佈滿了暗哨相見時絕對能夠保證劉徹的安全,可是這會兒陳嬌四處看看竟沒有看到一個武士或侍衛裝扮的人。
果然是沈宮監手下的得力干將,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陳嬌嘖了嘖嘴心說原來父親果然在暗地裡養了這麼一批功夫了得的人。
這次她與劉徹的相約是父親提議的,陳嬌心裡明白父親想讓她與劉徹的關係保持穩定,這份心意她領了,況且她也有話要問劉徹。
哎,劉徹啊劉徹,真是太磨嘰了!陳嬌這會無聊透頂,不過一想劉徹不久就真的會站在眼前她還有點小緊張,這一次可真算得上是獨處了。
然而此時的劉徹正板着臉走在路上。
張騫尾隨在他的身後,琢磨着該怎樣調動起劉徹的情緒,論起說話的藝術張騫絕對是個中高手。
“殿下,下臣有些好奇您剛纔跟韓嫣說了什麼,看他那樣還有點不好意思。”張騫跟上來饒有興趣的說。
劉徹一邊走一邊冷淡的答道:“我讓他去水邊找幾個女人消遣消遣。”
張騫笑道:“原來如此,依下臣看韓嫣不用找只要往水邊一站就有女子圍過來看。”
“這傢伙,哼,確實有點本事。”想起韓嫣劉徹笑了一聲又搖頭淺笑,“他倒是魅力大得很,全長安城的男人加在一起我看都比不上他。”
“殿下這就過譽了,別說長安城幾萬男兒,就算是在這裡殿下也不輸他,下臣看剛纔那位竇小姐仰慕殿下的風姿,眼都不肯錯一下。”張騫裝作不經意的說完話鋒一轉又道,“下臣覺得翁主也是真心喜歡殿下。”
劉徹只聽前半句剛轉好一點的心情又有些煩躁,還沒來得及開口訓斥張騫聽得後半句又立馬來了興趣:“哦?怎麼說?”
張騫笑道:“之前殿下沒有亮明身份幾番邀約翁主都置之不理足見翁主的冷傲,下臣猜測翁主當時一定不知道是您在邀約或許她覺得是下臣私下的邀請,殿下看下臣長得也算一表人才翁主卻看都不看下臣一眼,唯獨上祀節約您,可見殿下的魅力強過下臣百倍。”
之前劉徹對陳嬌多次不來赴約的確有些介懷,不過聽張騫這麼一說覺得還挺有道理。他第一次見她是在宮外又戴着面具,幾年不見說不定陳嬌真的沒有認出他,以陳嬌的高傲必定看不上一般的雜魚,怪不得不肯來赴約呢。
不過現在可是她約的他,果然自己也是極有魅力的男人呵。劉徹這樣一想心裡還有點小高興。
心情一好對張騫這種無話不說的近侍當然就不避諱了,他轉頭笑出了聲,側目看着張騫奚落道:“就你還一表人才啊,你們家連侍妾都沒給你安排過,我看你是想姑娘想瘋了,沒接過吻的人吃個雀舌都感覺溫柔。”
像張騫這個年紀的世家公子多數都有一兩個侍妾,不過他爹爲人刻板嚴謹一直就教育他年紀輕輕不準動這種念頭,張騫的興趣更是在古籍和遊歷上,本身對美色也沒什麼興趣是以到了這個年紀別說侍妾,連女人都沒碰過一下。
但再怎麼說他也是風流年少,被劉徹直戳重點還是覺得特沒面子,只好硬着頭皮道:“殿下莫要笑話下臣,下臣家風嚴謹,美色之事……殿下別提。”
劉徹大笑心情轉好,按照張騫之前探好的路繞過禁軍衆多的地方過一座老舊的木橋,穿一片豔麗的桃花,走上矮坡向疏林的邊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