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登睡了一夜,次日起牀之後只覺得神清氣爽,胸腹之間的煩悶感也一掃而光,肚子裡咕咕作響,一心只想吃東西。
看到陳登明顯好轉,陳珪心情大好,在下邳城內擺開流水長席,讓下邳百姓都能分享他的喜悅,由於陳登素有賢名,任東陽縣令之時也深得百姓敬重,所以人們對他的病情好轉,也表示出了極大的歡喜。
陳府的宅院內同樣歡聲笑語不斷,劉備等人被熱情款待,他和陳登一見如故,短短几天時間,就如同相識相知了多年的莫逆之交一般。
張寧也被陳家的婦女們整日簇擁着,各種美言稱讚聽得暈暈乎乎,各種當地美食吃到停不下來,各種大大小小的禮物收到手軟,劉備對此根本無所謂,可她自己反倒有些不安了。
幾天後,恰好陳家有商隊要運送一批貨物前往洛陽,劉備就提出跟隨這支商隊出發。
陳珪原本還想請劉備一行人在下邳多盤桓些時日,但他是當過封疆大吏的人,見到劉備不願暴露身份又急着動身,便識趣地召來了商隊的負責人,令他在路途之上多多照顧劉備等人。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老夫就在這裡別過各位,希望尊駕從洛陽返回之時可以在寒舍多住上些時日。”由於陳登身體還未痊癒,不能輕易出行,陳珪爲了表現出誠意,便親自相送,一直把劉備他們送到下邳城外十餘里,禮數做得極其周到。
對於這樣一位老者的盛情相邀,劉備也就笑着答應了,正好他還想和陳登多交流交流呢。
商隊的頭領是陳氏族人,一向對陳珪忠心耿耿,當日陳珪並沒有告訴他劉備的真實身份,但言語之中反覆暗示了這是身份高貴之人,並且和陳登一見如故,所以這名商隊頭領心領神會,每日裡早晚請示問候,唯恐哪裡伺候得不周到,怠慢了貴人。
劉備也不拒絕他人的善意,每日裡也對這位頭領客客氣氣,幾天的路程下來,彼此倒也挺聊得來,於是有事沒事就坐在同一駕馬車上天南海北地閒扯。
這位商隊頭領名叫陳風,字子揚,是下邳陳氏重點培養的直系子弟,他自幼跟隨陳登熟讀詩書,武藝也有名師指點,加之走南闖北下來見識淵博,許多奇聞軼事信手拈來,讓劉備等人聽得大開眼界。
看得出來,陳風這個商隊頭領的職務並不是被當作下人,而是陳珪爲了讓他增長見識,多結交豪傑而下的苦心。
這一天商隊出了徐州,來到兗州地界,衆人剛好又聊起醫術,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陳登的怪病。
陳風說着說着不禁感慨起來,對劉備再次抱拳施了一禮,“說句實話,劉公子和華佗先生都是高風亮節,令人敬佩不已啊。”
劉備擺擺手,笑着說道:“治病救人的是華佗先生,答應留在徐州開館收徒的也是華佗先生,和我又有何關係?”
“在下雖然駑鈍,但還是有些眼力的,華佗先生明顯是唯公子馬首是瞻,若公子不許,華佗先生絕對不會留下。”陳風認真地說道。
趙雲忽然插嘴說道:“趙某倒是能理解公子的做法。”
“哦?請趙兄弟說說看。”陳風來了興趣,稍稍側過身去對着趙雲。
“醫者不在四民之內,而醫術也被視爲旁門左道,上不得檯面,學醫之人只能行走江湖,難登大雅之堂,陳兄認爲這樣是利還是弊?”趙雲問道。
天下四民,指的是士農工商這四種人,他們是統治的基石、社會的中堅力量,和這四種人相比,其他職業的從業者都要低上一等。
陳風不加思索就作出了回答,“自然是弊,醫者救死扶傷,對病重之人可以說是有再造之恩,理應與士農工商並列,只是世人觀念根深蒂固,改變起來太難。”
“除了吃喝玩樂,天下還有什麼容易的事?當年孔夫子周遊列國,他難不難?可是到了現在,儒家弟子遍佈天下,再有大儒想要傳道授業,就沒有那麼難了。
只要能招收弟子,將自己的道傳播下去,一代不行就兩代,總會成功,但是,這就需要有人來大力襄助,而你陳家則是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劉備解釋說道。
“原來劉公子如此看得起我陳家?”陳風素來以出身於陳氏爲傲,聽了劉備這樣說之後又驚又喜。
劉備呵呵一笑,繼續說道:“陳氏在徐州素有賢名,還有雄厚的財力建起醫學院,更有遍佈天下的商隊,只要你們到處宣揚醫學院,讓那些有志於醫道的年輕人前來徐州求學,這是不是同樣爲傳播醫道出了大力?”
“對啊!”陳風激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在下這就去吩咐夥計們,讓他們每到住店打尖的時候都多去宣傳,講講神醫華佗在徐州治好我家大公子的怪病,再講講陳家興建醫學院,廣招門徒的事。”
看着陳風匆匆跑到車隊前方,劉備和趙雲相視一笑,他們在過去的兩年裡親眼看到在有了大批醫生之後,遼東百姓的健康水平直線上升,這種欣欣向榮的景象是每一個有良心的人都會爲之欣喜的。
徐州人口衆多交通便利,若是在這裡培養出大量的醫生,能夠讓醫療和衛生水平達到遼東那樣的水平,從中受益的百姓數量將會是數以百萬計,這種好事應該做。
看着天色漸晚,劉備鑽進自己的那架馬車,張寧正一個人悶悶不樂地擺弄自己的手指頭,見到劉備掀起車簾進來也不說話,只是瞥了他一眼之後又繼續低下頭。
“怎麼了這是。”劉備一屁股坐到張寧身邊,“手指頭有什麼好玩的?”
張寧縮了縮肩膀,輕聲說道:“快到洛陽了。”
“嗯啊,快了,再有個七八天就到了。”劉備有些納悶地回答她。
“我害怕。”
劉備一愣,隨即伸出胳膊將張寧攬入懷中溫聲道:“有我在身邊,你有什麼可怕的?”
張寧就那樣順從地將腦袋枕在劉備肩上,“若是子幹先生不願讓郎君娶我呢?我可是張角的女兒,難道要瞞着他?”
“原來你擔心這個啊?”劉備不禁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張寧有些惱怒了。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是先生和我的。”
“我自幼喪父,母親每天忙着織草蓆和草鞋養活我們倆,所以沒有太多時間管我。”劉備微微笑着,又回憶起當年求學的時候,雖然這不是他親歷的記憶,但這些記憶每次從腦海裡浮現上來的時候,他都能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溫暖。
“後來我跟隨先生去了洛陽,那個高門顯宦雲集,花花綠綠的世界,結交的朋友也大多是世家子弟,他們有權有勢,花錢如流水,也不在乎帶上我一起吃喝玩樂,所以我越發的不成器了,喜歡漂亮衣服,喜歡喝酒享樂,每天不讀書,只知道帶着狗打獵。”
“然後呢?”張寧好奇地問道,她見到的劉備可不是那個樣子,即使現在身爲一郡太守,位高權重,卻對吃穿沒什麼特殊的講究,最多是要求衣服乾淨整潔,食物乾淨。
至於喝酒享樂,帶狗打獵,似乎和劉備完全扯不上什麼關係。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呢?
劉備繼續說道:“先生對此心如明鏡,卻一直沒有訓斥過我,直到蠻族叛亂,朝廷任命他爲九江太守前去平叛。在我和德然、伯珪三人收拾行李,準備返回幽州的前夜,先生才把我單獨叫到書房,對我講述了一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