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在會師之後繼續緩緩前進,堅決貫徹着推進——放火——再推進這個原則,而在另外一邊,經過幾個月的漫長相持,烏桓人真的感覺自己支持不住了,原因還是一個:牧草。
草原民族以騎射見長,一向依仗機動性頻頻侵擾中原,但歸根到底,他們是要有水源和糧草的補給才能打仗,人可以一兩天不吃飯,戰馬可不行,每天馱着一二百斤重的東西走上幾十裡,一頓不吃就走不動了。
丘力居的部隊現在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窘境,在戰爭的前一階段,他曾經想過這樣的計謀:引誘漢軍拉長戰線,然後伺機切斷他們的糧道,讓缺乏補給的漢軍陷入混亂。
然而劉備根本不給烏桓人交戰的機會,他雖然步步進逼,卻始終注意保持糧道和側翼的安全,再加上游弋在草原上的大量騎兵,讓丘力居每一次都無功而返。
“大首領,諸位首領,我們撤吧,糧草不夠了。”大帳之中,蘇僕延再次向其他人提出撤退的請求。
這已經是兩個月以來,蘇僕延第四次說出這樣的話了。
烏桓人現在是有苦自己知,自從他們退過濡水之後,加上生活在這裡的部族,聯軍人數已經變成了漢軍的四五倍,每天光是十幾萬人的吃食就讓烏桓人的後勤捉襟見肘,更別提戰馬了。
戰馬的體重是人的好幾倍,與之相對的,食量也是人的好幾倍,就算戰馬是吃草,可那也是巨大的數量啊。
黑壓壓的戰馬羣和牛羊羣走到哪裡,兩三天後,那裡的草場就會變成烏延的腦袋一樣,光潔溜溜,讓人不禁想要流淚。
只是丘力居還在猶豫,遲遲不能下定決心,“打仗要吃糧,平時也要吃糧,難道我們這些人撤到東邊就可以不吃不喝了嗎?再等等吧,或許漢人的將領會先堅持不住。”
事到如今,丘力居等人已經可以肯定地說,對手絕對不是公孫瓚,他們和公孫瓚還有白馬義從打了十來年交道,也曾經並肩對抗過鮮卑人的進攻,深知公孫瓚的脾氣。
那位白馬將軍向來以無畏進攻聞名,這種在幾個月的時間裡始終保持着前進態勢,緩慢而堅定的戰鬥風格,是他不可能做到的。
如果說,公孫瓚給人的感覺是一團烈火,那現在烏桓人面對的對手就是一座巨山,沉默、堅硬、令人望而卻步,生不起與之相抗的勇氣。
寇婁敦的部隊駐紮在最南邊,這時候他也打破沉默,開口說話了,“大首領,恐怕我們的對手是來自遼東,我的人曾經多次看見龐大的船隊穿梭在海面之上,昨天我也去了海邊,又看見十幾艘巨大無比的船隻從東面駛來。”
“遼東,難道真是那個劉備?”丘力居的濃眉徹底扭成了一團,他對劉備確實有印象,可是怎麼想,都不應該是遼東派來援軍啊。“記得兩年前,漢人的流民隊伍經過我們的土地,嚴綱對我說,新任遼東太守是公孫瓚的同門師弟,難道是他們二人在聯手對付我們?”
蘇僕延搖了搖頭表示不認可。“遼東是什麼樣子,你們不知道,我和大首領是知道的,他們只有八九萬人,加上遷徙過去的十幾萬老弱病殘,根本沒什麼威脅,若不是遼東郡有個叫徐榮的都尉很厲害,並且我們擔心公孫瓚會發怒,恐怕早就發兵,將那裡的漢人都變成我們的奴隸了。”
“你的意思就是說遼東根本沒有實力來援助白馬將軍,那這幾萬人和船隊是憑空冒出來的嗎?”寇婁敦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然後縮起肩膀坐下,時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只能期盼地看着丘力居,希望這個東部烏桓大首領做出正確的決斷。
丘力居長嘆一聲,他現在有些後悔了,後悔沒有繼續忍耐下去等待更好的時機,後悔過早地跟隨張純和張舉舉起反旗,後悔輕信了張純的鬼話,說什麼漢人王朝已經腐朽不堪,根本沒有力量來管幽州。
自從舉起叛旗,遭遇到的所有漢人軍隊,其表現出來的實力都極其強橫,遠遠超乎烏桓人的想像。
即使是丘力居設下毒計,捨棄漁陽,用寇婁敦部族一萬多人的性命爲誘餌,誘使白馬義從進入十萬烏桓騎兵的包圍圈,即使烏桓人頂着巨大的傷亡,差一點就能把這支始終威懾着烏桓各部落的強悍部隊完全殲滅。
但是,面對後續的漢軍部隊,烏桓人仍然是沒有正面對抗的能力和勇氣,只能一退再退,被對手牢牢掌控着主動權。
“去找漢軍的統帥,求和吧,希望他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好說話。”丘力居最終下了決心,求和,繼續給漢人朝廷當孫子,再忍幾年。
他人生的前四十年都在忍耐和等待中度過,不介意再等幾年。
雖然心中早有預感,但其餘烏桓首領們還是有些不甘心,他們都望向了寇婁敦,想知道這人會做什麼表態。
寇婁敦統領的漁陽烏桓這次損失最爲慘重,對漢人可以說是恨之入骨,他環視一圈,嘴脣動了幾下,但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了腦袋,低沉的話語聲緩緩傳入衆人的耳中。
“求和吧,我看清了,分裂的烏桓人永遠不會是漢人的對手,我的部落願意與大首領的合併,從此就是一家人。”
“寇婁敦老弟,你可不要灰心,相信我,我們只要繼續養精蓄銳,終有一天會爲你的部落報仇,把漢人都變成我們的奴隸。”丘力居心中大喜,求和決定帶來的屈辱感也不翼而飛,他快步來到寇婁敦,面前親切地拍着對方的肩膀,另一手放在自己胸前,鄭重地宣誓道。
其餘首領見損失最大,傷亡最慘重的寇婁敦都這樣說了,便紛紛點頭附和,他們一向是在漢朝和鮮卑中間搖擺不定,從中獲取最大的好處,根本不在乎這種虛名堂。
等個幾年,若是漢家朝廷真的衰弱到不行,再反叛就是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就是烏桓人的求生之道。
丘力居此時志得意滿,又恢復了那個叱吒風雲的大首領姿態,他傲然站在營帳中心,高聲說道:“漢人不可能永遠強盛下去,這幾十年來大家也看到了,他們正在一天天變得軟弱,我們烏桓人只要萬衆一心,就一定能獲得翻身的機會。”
一天之後,烏桓人的使者就出現在了劉備的中軍大帳。
“你是來求和的,還是來求救的?”劉備看着這個被揍得鼻青臉腫,幾乎看不清本來樣貌的烏桓青年,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丘力居派出的這名使者是烏桓貴族,中原話說得流利,只是他一向桀驁不馴,雖然打着求和的旗號,卻拒不配合漢軍士卒例行的搜身檢查,還罵罵咧咧地想要動手。
只是很不幸的,今天巡邏的是太史慈,經過太史慈的耐心勸說和諄諄教誨,這名烏桓使者被感化得胖了不止三圈,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要斷了,性情也變得不再暴躁。
如今他跪在劉備面前的,溫順得就像是一隻接受了洗禮的小綿羊。
“回大人的話,小的是烏桓丘力居大人派來,請求大漢原諒的使者。”一聽劉備開口,這名使者連忙五體投地,謙恭地回答他的問話。
劉備忍不住向太史慈投去讚賞的目光,這人熱愛教育事業,尤其熱愛教育胡人,就應該在邊疆地區發揮特長才對。
“丘力居犯下彌天大罪,現在輕描淡寫就想把事情了結了?”劉備索性擺足了架勢,拿腔拿調地打起了官腔。
“大人明鑑,舉起反旗對抗朝廷的是張純和張舉兩名賊子,我們烏桓人是受到他們的矇蔽,還望朝廷寬宏大量,只誅首惡。”這名使者按照來時丘力居的指示,把所有的黑鍋都扔給張純張舉,並且希望用這兩個人的腦袋來平息漢人的怒火。
劉備轉過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盧植,老先生面無表情,只當和自己無關。
“張純和張舉被你們抓起來了?爲什麼沒有押送過來?”劉備繼續問道。
這名使者連忙解釋起來,“那兩名賊子帶了黨羽躲在肥如,只要朝廷寬恕烏桓人,我們立刻發兵,將他們帶到大人面前。”
“寬恕你們,說得倒是輕巧,你們害死了白馬將軍公孫瓚,朝廷聞訊大怒,派遣他的恩師前來報仇,你覺得殺害朝廷命官是什麼罪過?”劉備指了指盧植,對這個使者說道。
“啊?白馬將軍死了?”烏桓使者就像是撿到了財寶一樣,咧着嘴剛要笑,卻突然想到場合不對,連忙硬生生將笑臉變成個無比扭曲的哭喪臉,可是眼中仍然是掩飾不住的狂喜,“丘力居大人說了,我們烏桓人和漢人一直是好兄弟,兄弟犯了錯,教訓教訓之後,還是一家人。”
劉備冷笑幾聲,伸出三根手指,對這名侍者說道:“回去告訴丘力居,不要說那些沒用的謊話,本官有三個要求,他能做到,我就放過你們,讓你們安安穩穩地過冬,要是做不到,本官大軍所到之處,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