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之下,劉永一步步爬行,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這孩子左手握着小木劍,右手抓着小小的簡冊,一邊爬一邊撲騰,把其他好東西通通攬到面前堆成一堆,最後小手用力抓起金印抱在懷裡,嘿嘿笑了起來。
“這是什麼兆頭?”盧植低聲問道。
鄭玄嘆了口氣,“有些孩童是喜歡多抓幾樣物件,可是把所有東西包圓的,我還沒見到過。”
兩位老先生實在找不到什麼說辭,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向劉備,那意思很明顯:這異於常人的孩子是你生出來的,你就講兩句吧。
劉備樂了,他上前抱起劉永,在那粉嫩的小臉上狠狠親了幾口,“這是好兆頭,我兒子以後必定是個好樣的,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封侯拜相,貴不可言。”
孩子他爹都這麼說了,其他人自然是交口稱讚,張寧也笑得合不攏嘴,抱着兒子一頓猛親,在劉永小臉上留下無數淡淡的脣印。
衆人又熱鬧了一陣,便各自回家歇息去了,劉永卻不依不饒,只要糜貞抱他,死活不肯離開,於是劉備只能無奈地看着張寧和糜貞抱着孩兒邊笑邊聊,並肩向客房那邊走去。
“有了兒子,老子卻變成了孤家寡人。”劉備唉聲嘆氣,今晚應該又是孤枕難眠了。
盧植卻沒有先走,而是落在最後,直到衆人都散去了,老先生才招手讓劉備過去,低聲問道:“東邊是什麼情況?”
“根據遼東派過來的信使彙報,雲長預計在本月下旬出兵,南北二路夾攻柳城,算算日子,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劉備見老師問起正事,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一五一十地講述起來。
老先生來幽州這兩年時間,早已將周邊地圖記得了如指掌,他思索片刻,腦中勾勒出計劃之中的行軍路線,讚賞地點點頭,“你這個州牧當得輕鬆,無論軍政,皆有良將賢才輔佐,自己一點不用費心。”
“先生此言差矣,我這纔是爲官、甚至是治國的正道。”劉備笑着說道。
雖然劉備不是歷史專業出身,但他畢竟受過高等教育,對於人類社會尤其是華夏社會幾千年文明史有所瞭解,懂得一些歷史規律。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做,絕不能外行領導內行,不懂裝懂,這是一切國家、組織都要遵循的最重要的原則。
所謂管理,除去那些狗屁倒竈的翻閒話扯是非,假模假樣的成功學勵志學,其真正的核心學問只有一條:把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位置。
任何管理者能做到這一點,基本上就成功了一大半。
“要論行軍打仗、堅韌勇猛、與士卒同甘共苦,必要之時身先士卒,我是絕對比不上雲長這些將才。我能做到的,就是讓百姓安居樂業,並且廣開財路,爲幽州提供源源不斷的兵員、糧草、財源,讓將士們沒有後顧之憂。”眼看天色已經晚了,劉備索性挽留盧植住下,和自己徹夜長談。
反正一個人躺被窩也沒意思,還不如拉個談得來的喝酒聊天呢。
盧植也正有此意,於是讓人安排他的小妾和盧毓住下,自己則是隨着劉備前往書房。
老先生一直想搞清楚,劉備對於幽州,乃至是以後天下的治理思路,可是這師徒二人如今各有各的事,每天見個面,聊上幾句已經是難得,如今有機會秉燭夜談,自然是不會放過。
“幽州疲敝多年,如今又來了這麼多流民,衣食住行就是我們現階段面臨的最緊迫問題,只有解決了這幾個問題,才能談別的。”劉備見恩師發問,便毫無隱瞞地講述起自己的理政思路。
將土地收歸官府所有、將流民和無地貧民組織起來開荒、利用先進的工具,先進的組織方式發展農業,自然是重中之重。
依託衆多河流建設聚居地、改善老舊房屋居住條件、還有以及規劃完畢,明年就要開工的新城建設,則是解決住房問題。
百姓吃得飽,有遮風擋雨的住處,他們最基本的生存就得到了保障,以此爲基礎,無論是發展各種用工行業吸納勞動力,還是修築道路確保政令通暢,就都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一番話說得盧植連連點頭,雖說他沒有見過遼東開拓的情景,但是劉備坐鎮幽州之後,進行的所有舉措,取得的所有成效,都被有心人看在眼裡。
別的不說,就說教育這一方面,若是沒有滾滾而來的財富支撐,州府哪有力量在每一個縣城都建設了學堂?若是沒有讓百姓豐衣足食,他們哪捨得讓半大孩童去學堂學習?
“玄德啊,聽你這麼一說,老夫都有些心癢難耐,若是年輕二十歲,必定要向你討要個太守職位,去親自踐行一番。”盧植本就不是甘於寂寞之人,就連辭官來幽州,一方面是對朝廷心灰意冷,感覺無力迴天,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輔佐弟子,成就一番真正的大事業。
可是他怎麼沒想到,自己的弟子居然青出於藍,硬是在短短兩年之內,就把天下公認的貧困邊州變成了如今欣欣向榮的模樣。
“千萬別,先生你還是安心教書吧,多教出些人才,我們也能輕鬆點,看看張煥,這才幾年就有白頭髮了,他還不到三十歲呢。”劉備連忙出言勸阻,這幾年出任地方的經歷讓他真切地認識到了好官難做。
說起張煥,盧植便嘆息起來,感慨地說道:“老夫當初真是看走眼了,本以爲他只是個本領平常的年輕人,卻沒想到,他能一己之力扛起半個幽州的政事。”
劉備笑道:“若是上陣殺敵,著書立作,他是不行,可是論做官,沒人比得上他,這是真正的大才,擁有世人最爲稀缺的珍貴品質。”
“哦?說來聽聽。”盧植好奇地問道,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劉備如此稱讚某個人呢。
“實事求是,不自以爲是。”劉備提筆在白紙上寫下兩行大字,然後輕輕將其推到盧植面前。
老先生看着看着,不禁陷入沉思,過了半晌,他才長嘆一聲,“應該在書院門口立碑刻下這九個字,讓所有人每天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