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軍在城北的主攻方向花費兩天時間,摸清了城中投石機的佈置,不聲不響地把發射陣地推進到八百餘步,然後展開了暴風驟雨一般的轟擊。
一個時辰不到,幽州軍便摧毀了城中半數以上的投石機,將城中守軍從“與幽州軍有來有回”的自豪感中重重敲醒。
最讓荀諶無法接受的是,遭受第一輪攻擊之後,城中的投石機部隊並沒有倉皇逃竄,而是拼死展開了對轟,但他們的勇氣並沒有起到什麼效果,反而折損了大批經驗豐富的發令手。
冀州軍沒有配重式投石機,他們所使用的投石機,還是依靠人力拉動,發令手所起到的,就是眼睛和大腦的作用,沒了他們,就算投石機安然無恙,也無法做到基本的準頭,對敵軍實施攻擊了。
更何況幽州軍並沒有善罷甘休,沉重的石彈猶如長了眼睛一般,劃過數百步遠的天空,精準地落在冀州軍苦心設置的投石機陣地,不斷地擴大戰果,給對手帶來更多傷亡。
“這些賊子是怎麼知道我軍投石機所在位置的,莫非又出了奸細?”在一衆親衛的護送之下,淳于瓊踉踉蹌蹌地走下城牆,對荀諶大聲吼道,言語中滿是悲憤。
在之前的石彈攻擊中,淳于瓊也難以避免受傷的命運,此時他左臂軟綿綿地耷拉着,雖然看不出傷勢輕重,但短期內無法再上陣作戰,應該是板上釘釘了。
“你們先把淳于將軍送回去養傷吧,要請最好的醫官。”荀諶不打算跟淳于瓊糾纏什麼奸細的事,揮了揮手,便讓這羣人向城中心走去。
直到走出數十步遠,荀諶依然可以清晰地聽到,淳于瓊還在中氣十足地咒罵着許攸,信誓旦旦地說肯定是這個奸佞小人乾的好事。
激烈的戰鬥從早晨進行到了午後,冀州軍的投石機幾乎全數被毀,再沒有威脅到幽州軍攻城器械的能力,荀諶再次登上城頭,只見城外人頭攢動,無數幽州軍將士正在拆解巨大的投石機,就像他們前幾天做的事情一樣,向前推進陣地。
“前兩天是在八百步外,今天突然進到了七百步以內,如今還在繼續推進,看來是要換上更大更重的石彈,真正開始攻城了。”憑藉着之前在城外設置的一處處地面標識,荀諶輕而易舉地得知了敵人的進度,心中越發憂慮。
八百步外能打到城牆,七百步外能精準攻擊到城中目標,如果到了六百步、五百步,己方將士還能站在什麼地方抵擋?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打斷了荀諶的沉思,他轉頭一看,只見郭圖和逢紀二人正聯袂而來,看樣子是又重歸於好了。
“友若,城內流言四起,說是許子遠向敵軍泄露了我軍城防圖,可有此事?”隔着十幾步遠,郭圖便直截了當地開口詢問起來。
逢紀則是面色鐵青,一語不發。
荀諶心說事情到了這個份上,許攸有沒有出賣城防圖,其實已經沒什麼追究的意義,可是看着二人怒氣衝衝的模樣,他還是給出了自己的想法,“這種事情不能亂說,但敵軍在兩天的僵持之後,突然對我軍進行了精準打擊,應該是早有預謀。”
也就是說,荀諶也並不排除城防佈置泄露的可能性。
逢紀的臉色更難看了。
“主公聽說了嗎?”荀諶問道。
“應該沒有。”郭圖恨聲說道。
“還是稟報主公,讓他拿主意吧。”荀諶話一出口,就看見郭圖轉怒爲喜,滿臉的興奮之色,不由得苦笑起來。
自己的腦袋都不知道能在脖子上待多久呢,還一門心思琢磨別人的腦袋。
袁紹麾下全是這種有一定才能,卻把絕大多數精力放在內鬥上的“人才”,別說只佔了半個冀州,就算把黃河以北全部拿到手裡,也註定不會有什麼作爲。
不過在失敗來臨之前,用許攸這個小人的腦袋讓自己出一口惡氣,也不是什麼壞事。
逢紀剛要開口,面色卻突然變得極爲驚恐,他大呼一聲“當心”,便弓下身子向前翻滾而去,絲毫不顧形象。
荀諶眼疾手快,一把拉着郭圖連滾帶爬地躲在城垛後面,下一刻,整個城頭就被無數拳頭大小的石塊籠罩,石雨從天而降,拍在所有可以接觸到的事物表面,發出密集的噼裡啪啦聲。
幾乎與之同時響起的,則是守城將士們的慘叫和倒地聲。
“彼其娘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逢紀膽戰心驚地看着遠近倒了一片的將士、被砸成兩截的旗杆、殘破不堪的盾牌、滿目瘡痍的城樓,難得地罵了一句髒話,然後探出頭,心有餘悸地望向遠處林立的巨大投石機,“這誰頂得住啊?”
“頂不住也要頂,我們這些人的性命可早就跟主公綁在一起了。”郭圖呲牙咧嘴地揉着腰部,剛纔躲的時候沒擺好姿勢,頂到腎了。
荀諶是真正經過戰場洗禮的,表現要比兩位同僚從容許多,他施施然站起身來,順手拍拍衣袖,放聲笑道:“這種攻擊太容易傷及目標周邊,敵軍攻城的時候是用不了的,不必太過擔心。”
見到主將如此從容淡定,那些僥倖逃過石雨攻擊的守城將士們重新燃起了鬥志,心裡也沒那麼恐懼了。
是啊,幽州軍再兇殘,也不至於在自己人扛着雲梯衝上城頭的時候這樣來幾下吧,沒有從天而降的石彈,戰爭就還是他們熟悉的舊套路,該怎麼打還是怎麼打。
荀諶呵呵一笑,正準備再說些鼓舞士氣的話語,但他還沒來得及張口,逢紀便再次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當心——”
片刻之後,下一波石雨再次席捲城頭,冀州軍將士心膽俱裂,把身體死死貼在各種死角,剛剛鼓起的鬥志蕩然無存。
人家壓根不用急着攻城,過一陣發射一輪,自己這邊就要崩潰了吧?
“這誰頂得住啊!”逢紀再次氣急敗壞地喊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