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陰沉的天空中突然變得閃亮,幾道閃電如同巨大的銀蛇一般,直直貫穿了天地。
面對這種超越人類極限的偉力,交戰雙方的數萬人馬爲之震懾,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頭的廝殺。
片刻之後,隨之而來的巨大雷聲響徹天地,掩蓋了一切聲音,甚至連數萬人的咆哮聲和吼叫聲都被淹沒得無影無蹤。
彷彿在一瞬間,雨勢突然再次變大了,就像有人在天穹之上撕開了一道口子,將整個天河的水都傾斜到了人間。
“壞了!”伯固不顧暴雨傾盆,從肩輿上跳了下來,然而地面上的積水已經沒過了人的腳踝,他剛一落地就被泥水滑倒,差點摔個嘴啃泥。
甩開驚慌失措的侍衛們,伯固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看着遠處被密佈的雨簾阻隔,已經變得模糊不清的城牆,心中一片絕望。
原本下雨天是有利於高句麗人攻城的,他們只需要衝到城牆下,沿着雲梯殺上城頭就可以,但如今雨越下越大,現在已經變成了罕見的的暴雨,這一下高句麗人可要難受了。
正如伯固所想,襄平城下兩萬多名高句麗士卒已經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兩難處境,雨下得太大,高句麗人甚至剛一擡起頭就被雨水打得睜不開眼,甚至呼吸都開始變得艱難起來。
戰場之上的形勢瞬間逆轉,高句麗人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極其不利的境地。
他們的前鋒部隊已經越過羊馬牆,藉助雲梯的巨大搭鉤靠上了城牆,開始拼命地仰攻,但就是這相距不遠的兩道城牆之間已經變成了高句麗人的墳墓。
雨水從天而降,聚集在城牆和羊馬牆之間,然後從羊馬牆的缺口處奔流而出,將那裡的土地泡成稀爛的泥塘,除了幾架先行被推過羊馬牆的雲梯之外,其餘的雲梯熙熙攘攘地堵在一起,巨大的車輪不斷陷入泥沼之中,根本無法動彈。
漢軍同樣躲不過暴雨的侵襲,被澆得視線模糊不清,但他們畢竟是在城頭上向下攻擊,怎麼都比已經變成了睜眼瞎的高句麗人處境要好很多,他們也根本不管不顧,只管撿起手邊一切可以抓到的石塊和擂木,然後向面前的空間胡亂砸下去。
城牆內側不遠的街角處,原本的粥棚裡面,如今確實一副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從一開始下雨,華佗就讓婦女們去把家中的蒜頭和姜都找出來,再加入驅寒的藥材,開始熬起了薑湯。
粥棚裡的大鍋一字排開,鍋中的藥湯被熱量催得不斷翻滾,趕走了寒冷的同時,也驅散了人們心中的恐懼,聞着撲入鼻中的濃郁香味,她們忽然覺得,城外的敵人也不是那麼可怕了。
寥寥幾架雲梯靠在城牆上,爲高句麗戰士提供着進攻通道,然而在漢軍針對性的防守面前,他們即使爬上雲梯,唯一的結果也都是慘叫着掉到城下。
城牆近在眼前,城內的財富彷彿唾手可得,但是,高句麗人爬不上去。
找不到前進的辦法,又不甘心就這樣後退,兩萬多名高句麗人滿心焦慮,卻又無計可施,只能不斷地發出憤怒的吼叫,徒勞無功地原地打轉。
而隨着時間的流逝,大自然成爲了戰場上的主宰,冰涼的雨水浸透了每個人的衣物,不斷地帶走他們身上的熱量,不少戰士已經堅持不住,渾身打起了哆嗦。
“顏良,你先帶人下去喝熱湯,緩一會再來換我們。”關羽大聲吩咐着,手上一刻不停,他的目標是最後一架仍然搭在城牆上的雲梯。
這些沉重的傢伙底部是平板車輛,上面是高大的木梯,梯子頭部有一個搭鉤,只要鉤上城牆,雲梯就很難被守城士卒推離城牆,所以只能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將其砍斷。
搭鉤是由胳膊粗的木頭製成的,原本也不是很難斬斷,但這雲梯本來就是高句麗人臨時砍伐的樹木,飽含水分,此時又被雨水浸透,變得無比溼滑,縱使是關羽這樣力大無窮的人,也難以在短時間內將它砍斷。
顏良不是婆婆媽媽的人,也不多說,馬上帶人下了城牆,來到華佗這邊。
在寒冷的春雨之中戰鬥了半天,如今終於來到了溫暖的粥棚,手中捧着巨大的陶碗,聞着熱騰騰的薑湯散發出來濃郁的味道,這些戰士們感覺自己無比幸福,他們顧不得燙,把嘴湊在碗沿上小口小口地嘬飲起來。
華佗見顏良嘴脣發青,渾身滴落着雨水,連忙走到他身邊遞過來一塊乾爽的麻布,顏良幾口將薑湯喝完,接過麻布摘下頭盔,連頭帶臉地擦拭起來,“華先生有心了,顏某喝了這湯,腹中像是有火在燒一般,就是再和賊人戰上一天也不覺得累。”
“城頭上戰況如何?”華佗和這些非戰鬥人員不能上城,無法得知戰況,心中也是十分焦急。
“已經沒什麼問題了,高句麗人的雲梯陷在泥裡推不動,離城牆就那麼十幾步,可就是靠不上來,一個個急得直叫喚,哈哈哈哈。”顏良咧着大嘴笑了起來,喝了一碗熱湯,他感覺剛纔幾乎要失去知覺的四肢又充滿了力量,於是站起身來開始吆喝:“都別在這裡擠着,還有弟兄們守在城上呢,咱們回去,換他們來!”
顏良一邊說着一邊大步出了棚子,馬上又被暴雨澆了個通透,但他不管不顧,咬着牙再次登上城頭,這會關羽已經砍斷了那架雲梯,正拄着刀柄大口大口地喘氣。
“雲長,你下去,這裡交給我了。”
關羽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句話都不說便向城下走去,在暴雨中奮戰半天,他已經體力透支了。
兩裡外,高句麗中軍,瓢潑大雨中,伯固絕望地站在那裡,任由雨水澆透自己的身軀也恍然不覺。
密集的雨水幾乎要佔據這廣闊天地之間所有的空間,伯固幾乎都要看不見對面的襄平城,他的雙肩無力地垂下,彷彿被抽乾了力氣。
這位高句麗大王呆呆地站在那裡,不久前的躊躇滿志蕩然無存,充滿他心頭的只有不甘和悲涼。
上天明明是眷顧高句麗人的,爲什麼突然翻臉變卦,在最後時刻倒向了漢人,爲什麼?
幾十萬人的臥薪嚐膽,十幾年的養精蓄銳,三萬大軍這麼多天來的努力,就因爲這麼一場滂沱大雨,被完全葬送了。
雨水打在伯固臉上,順着皺紋形成的溝壑蜿蜒匯聚起來,再與他噴涌而出的淚水混合,最後變成小河,從下頜的鬍鬚不斷滴落。
拔奇的身影衝破雨簾,跌跌撞撞地向伯固跑來,“父王,我們攻不上去,雲梯,雲梯全部陷在半道,根本靠不到城牆上。”
伯固看着滿身泥水,氣喘吁吁的兒子,眼中恢復了幾分神采,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幾下,終於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退兵。”
“鳴金收兵,快,快敲!”拔奇得到父親的指示,連忙命令自己這邊的軍令官敲響銅鉦。
清脆的金屬敲擊聲開始在戰場上響起,拔奇生怕前線的士卒們聽不到收兵的聲音,轉過身又跌跌撞撞地向襄平城方向跑去,“你們先護送大王回營,本王子去接應其他將士。”
退兵的命令傳入耳中,在冰冷的雨水中苦苦支撐的高句麗士卒們如蒙大赦,他們也不管什麼陣型了,一個個轉身就跑,奮力在泥水中邁動雙腿,至於辛辛苦苦製作好,並且推了幾里路的攻城器械,隨它去吧,不管了。
“老段,高句麗人退了!”張煥一頭扎進城樓,對着段浩興奮地大叫起來。
段浩的臉上露出久違的喜色,“雲長他們呢?”
“他們一直盯着高句麗人退出半里,這才都下城去換衣服了,在雨裡打了半天,還不知這次得有多少人得病呢。”張煥又是高興,但隨即又搖了搖頭,嘆起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