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道路兩側輾轉呻吟的傷兵、被擡着運往統一安置地點的將士屍體,張繡的情緒無比低落。
短短一天時間,張繡手中的核心力量就折損了近七百人,另外還有一千多人身負重傷,短期內無法再參加戰鬥。
這可是他全部兵力的兩成還多了!
兩成兵力,這是什麼概念?
這就意味着,如果再以同樣的速度折損兵力,下一個日出的時候,宛城就無法維持完整的防禦體系,極有可能要被荊州軍突入城中,將戰爭模式變爲巷戰了。
到那時候,城牆的優勢和以逸待勞的優勢蕩然無存,誰的兵力多,誰更能打,誰更狠,就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因素。
比戰鬥力,比戰鬥意志,張繡自然是不怕的,他手下的涼州人也不會懼怕,但巨大的人數劣勢,不是單憑意志就能抹平的。
轉了幾圈之後,張繡終於看到了自己當前最想見到的人——賈詡。
雖然沒有參加戰鬥,但賈詡此時表現出的疲倦之色,絲毫不遜於任何一名士卒,甚至尤有甚之。
“宛城豪強多有暗中勾結荊州軍,意圖獻城於劉磐的,經過遴選審訊,所有居心叵測之輩已經全部授首,將軍無須顧慮城中有變了。”見了張繡,賈詡便站定腳步,一邊鄭重其事地施禮,一邊朗聲彙報起了自己的工作。
張繡微微一愣,隨即便露出喜色,以同樣高昂的聲音說道:“有勞先生,既然城中內患已經除去,我軍只要擊退城外賊寇,宛城便可安然無恙!”
“正是如此。”賈詡呵呵笑道:“區區劉磐,何足掛齒,烏合之衆,舉手可破!”
到了這時候,跟隨在張繡身後的親衛們要是再反應不過來,那就不用混了,只見他們高高揚起右臂,盡力高呼起來。
“區區劉磐,何足掛齒,烏合之衆,舉手可破!”
在這些人的帶動下,遠近的將士們也紛紛振臂高呼,原本經過一日一夜的鏖戰,變得有些低落的士氣也重新變得高昂起來。
“區區劉磐,何足掛齒,烏合之衆,舉手可破!”
“……烏合之衆,舉手可破!”
藉着蕭瑟的秋風,齊整嘹亮的高呼聲越過城牆,飛向城外,就連正在向自己營寨中走去的劉磐都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不由得站住了腳步,冷着臉回頭望去。
“區區劉磐,何足掛齒?好得很。”劉磐冷冷地笑了起來,咬着牙低聲說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刀硬。”
此時此刻,張繡與賈詡二人已經來到了位於城東的一處宅院,這裡本是一處廢宅,幾天前才被打掃出來,作爲臨時指揮所。
進到屋內,屏退旁人,張繡的臉色頓時變得焦急萬分,再也沒有剛纔信心滿滿的姿態了。
“先生,援軍究竟在何處,還能不能及時趕到了?”
“你問我,我問誰?”賈詡重重地坐在軟墊上,單手扶着額角,肩頭也顯得有些佝僂了。
賈詡今年已經五十三歲了,早已不是能夠幾天幾夜不睡,還能保持超強精力和判斷力的年齡,這一整夜的抄家滅門,雖然沒有親自動手,但也足以讓他疲累到不堪重負。
“這……”張繡被噎得啞口無言,但又不得不承認,道理還就是這麼個道理。
己方雖然從偵察到南陽諸地守軍異動開始就提高了警覺,並及時向洛陽和汝南方向派去密探彙報敵情,但朝廷大軍遠在千里之外,山高水長,誰知道什麼時候能到?
深深嘆了一口氣後,張繡重新打起精神詢問起來,“先生真的把那些暗中勾結劉表的豪強大戶都給抄了?”
“我哪知道誰暗中通敵?”賈詡繼續沒好氣地說道:“只要不是跟我們一路的,都殺了。”
“嗯?”張繡瞪大了眼睛。
“查抄出來的財物,六成入庫歸公,等朝廷前來接收,兩成用來撫卹此戰傷亡的弟兄,剩下的兩成再分發給活下來的人,也算是不枉他們跟隨你張家兩代人這些年。”賈詡緩緩說道:“至於惡名,自然有我來擔着,反正做的惡夠多了,不在乎多做一樁。”
在洛陽的時候,賈詡就跟郭嘉有過交流,並得到了一份名單,上面記載着多年來與朝廷暗中有來往的宛城義士,其中有好幾家豪強,這是自己人,不能動的。
除此之外的,賈詡就可以自己看着辦了。
因爲這件事,郭嘉和賈詡還討論過。
在郭嘉看來,朝廷需要荊州,但不需要張繡的部隊,這些曾經的涼州邊軍經歷了董卓和李傕郭汜等人的時代,早已喪失了信仰,軍紀更是敗壞不堪,沒有花錢的價值。
但從賈詡的角度考慮,這些人畢竟還是他的同鄉,總要講講情分,再說了,他們個個都是悍勇之輩,萬一得不到妥善的安置,再三五成羣地做起亂來,反而會給國家造成更大的損失。
基於各方面的考慮,兩人最後還是達成了妥協——
賈詡可以在朝廷的容忍範圍內撈一些錢,用來安撫宛城守軍,但是,這個容忍範圍被限定得很死。
只有在當地財雄勢大、佔有大量田地和人口、並且支持劉表、抗拒朝廷的,纔在範圍內。
“荊州其他地區是要朝廷大軍打下來的,收繳土地什麼的好說,宛城是主動歸順,朝廷不方便動這個手,還需要文和兄去做。”
剩下的話,郭嘉沒有明說,賈詡卻清楚得很。
這是要自己表明立場,也就是站隊。
一手策劃出涼州軍反攻長安,澆滅了太原王氏和朝廷百官翻身的希望,賈詡已經得罪了高門世家,如果再殺豪強,他就徹底不容於舊的利益集團,只能堅決跟隨劉備,再沒有第二條路走了。
但這也正是賈詡希望做的,甚至讓他覺得有些失笑。
不就是殺人嗎?
不就是背惡名嗎?
我根本就不在乎。
“佑維,你只管守住宛城,其他的不用多想。”賈詡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來向外走去,“不把命當命,纔能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