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這纔想起來,面前這位年輕得不像話,學問好得不像話,每天笑眯眯的助教還有另一個身份——
當今天子的得意門生。
這背景也硬得不像話。
自己這些人大多出身於望族,在地方上也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但如今寓居在洛陽,希望謀求一官半職,對於發生在南方的戰事,也就是通過外界的消息來推測,再在自己手繪的地圖上推演一番,過過嘴癮。
人家可是要親臨前線了。
這差距,真是氣死人啊。
可是,諸葛亮一介書生,去荊州能做什麼?
“朝廷有一批新式武器要試驗,襄陽是個不錯的試驗場,陛下命我押運這批武器前去,一方面是給徵南將軍做個參軍,學習軍務,另一方面則是順便看看新武器的優劣。”諸葛亮微笑着解釋起來,打消了衆人的疑問。
生員們恍然大悟,但緊接着,他們又生出了新的疑問:什麼新式武器?
徐庶和龐統更是又驚又喜,他二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齊齊來到講臺之上,便做起了覆盤和推演。
“按照我和龐士元前兩天的推演,朝廷大軍於十月下旬擊退劉仲武的部隊,席捲南陽全郡,兵鋒推進至漢水一線。”徐庶一邊講解,一邊走到巨大的白板前,用炭筆在上面勾勒出了一張地圖。
炭筆是用松煙摻膠製成的,字跡格外清晰,再加上徐庶對荊州各地地形瞭如指掌,寥寥數筆,便將襄陽城周邊十幾裡的山川河流走向展現得一目瞭然。
作爲二人紙上談兵的主戰場,漢水更是被着重下筆,兩岸地形、河流寬度、河心沙洲等等一應俱全,看得出是下了苦功夫的。
龐統出身於襄陽龐氏,雖說一直閉門苦讀,聲名不顯,但通過家族的渠道,他對荊州水師的虛實更爲了解,便接着徐庶的話頭,分析起了雙方戰力對比。
“荊州水師分爲南北兩部,南方的江夏水師是以黃祖爲主帥,艦船分居江陵、江夏二地;北方是以襄陽爲基地的襄陽水師,以蔡瑁蔡德珪爲主帥。”龐統面向衆人侃侃而談,然後介紹起了襄陽水師的兵力,“襄陽北臨漢水,漢水之中又有魚梁洲等大小沙洲,其間水流平緩,水師駐地便在這些地方,蔡德珪麾下兵力有一萬多人,都是慣習水戰多年的好手,如果加上各地郡兵,隨時可以超過兩萬兵力,大小艦船更是數以百計,戰力頗爲可觀。”
“徵南將軍的部隊陸戰天下無敵,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水戰與陸戰不同,比的就是戰船和弓箭,大軍遠道南下,沿途皆爲新附之地,如果荊州方面有所準備,或許徵南將軍連渡船都找不到幾條,更別說戰船了。”徐庶說道。
諸葛亮聽到這裡,便開口打斷了二人的分析,“若是徵南將軍擁有足夠數量的戰船,又將如何?”
“一方面沒太大可能,另一方面來說,即便有足夠數量的船隻,可以進行水上決戰,但襄陽水師這些年來操練不輟,對漢水水情瞭如指掌,基本是不會輸的。”龐統搖了搖頭表示遺憾。
“俗語有云:北人騎馬,南人操船。祖祖輩輩的傳承,年月積累出來的經驗,不是說抹平就能抹平的,短期之內,習慣了陸戰的朝廷軍不是襄陽水師的對手。”徐庶笑着說道:“不是對誰不敬,徵南將軍麾下甚至連個會水戰的將軍都沒有吧?”
在座衆人也都輕笑起來,紛紛點頭稱是。
國子監的風氣就是這樣,就事論事,實事求是,尤其是在大事方面,幾乎沒有人會睜着眼睛說瞎話。
諸葛亮也是聽得連連點頭,荊州人自古就是玩船的,又搞了這麼些年水師,如今更是坐鎮主場,掌握着地利和艦船優勢,如果這樣還不能在水面上阻擋關羽的話,那從蔡瑁往下,有一個算一個,都別吃兵糧了,回家種田可能更適合他們。
突然,人羣中響起了一個明顯帶有西北腔調的聲音。
“從別處渡漢水,繞過襄陽,把周邊城池一個個拔掉,逼迫荊州軍陸戰如何?”
徐庶正要失笑,擡眼望去,卻見發問的是涼州人法正,便收斂笑容,認真解釋起來。
“孝直兄有所不知,襄陽之所以重要,正是因爲它的位置有些特殊,西有伏牛山、東有桐柏山、大洪山,又有漢水阻隔,從北向南就只有這一條路可以進入南郡腹地,繞是繞不過去的,只能從蔡陽、章陵、隨縣這條路一直走到江夏去。”
“即便是可以突破襄陽水師的封鎖,沿漢水南下到南郡也無濟於事,襄陽以南也是兩山相夾,西有荊山、東有大洪山,沿山南下百里,又有宜城卡在必經之路。”龐統補充道。
二人邊說邊寫,頃刻之間,原本寥寥數筆的地圖上就多了許多山嶺和城池的標誌。
聽了如此詳細的解釋,又盯着地圖看了一陣,法正便知道自己的提議沒有可行性,點頭向二人致謝,“多謝解惑。”
襄陽就是一根插在南陽盆地和江漢平原之間的釘子,只要關羽不拔掉這根釘子,即便強行突入江漢平原,也無法獲得穩定的後勤補給。
如果是流寇倒還好說,走到哪裡搶到哪裡便是,可關羽是代表着朝廷正朔,打着剷除奸佞,解救民衆,將荊州迎回大漢懷抱的旗號,怎麼能做那種事?
所以歸根結底,必須攻破襄陽。
“如此說來,我軍一時半會是攻不破襄陽的?”諸葛亮的語氣也變得有些低沉了。
“只要蔡德珪不犯大錯,襄陽防線至少可以支撐到枯水期。”龐統答道。
徐庶又轉過身,在河心沙洲那裡重重畫了幾筆,朗聲說道:“若是我在徵南將軍麾下,一定會建議他徵集南陽全郡、漢水上游的全部船隻,並開始籌集各種物資,準備建造浮橋,待到漢水水位下降便展開強渡,將步兵和投石機運送到魚梁洲上,只要佔了魚梁洲,損失再大也可以接受。”
“爲什麼這樣說?”諸葛亮繼續問道。
“魚梁洲與漢水南岸之間不過數百步距離,整條河面都在投石機的射程之內,我軍若是佔了那裡,便是腳踏實地且居高臨下,完全可以壓制襄陽水師,掩護步兵登岸作戰。”龐統解釋道:“只要上了岸,襄陽便再沒有抗衡徵南將軍的實力。”
聽到這裡,諸葛亮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重新露出笑容,“此次前往荊州,陛下給了我兩個名額,可以帶人前去見習參謀軍務,你二人可有興趣?”
“這、這是?”徐庶愣了。
之前說了這麼多,難道就是在考校自己?
龐統卻是面露喜色,當即向諸葛亮躬身行禮,“願爲先生驅馳!”
“回去準備準備吧,我們用過午飯就要出發了。”諸葛亮點點頭,拿起自己的小皮包,悠哉悠哉地出了門,臨了還扔下一句話,“其餘人等可要當心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可是康成先生親自教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