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半個月的時間裡,洛陽變成了歡樂的海洋,諸多許久未見的老將名臣們齊聚一堂,高歌歡飲,回憶往昔崢嶸歲月,暢想未來光明前程,以劉備爲首的盧植門人還結伴到北邙山,爲先師掃了一回墓。
盧植爲大漢王朝畢生奉獻,在劉備崛起的過程中也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老先生去世後,屍骸是被盧毓護送着返回涿郡安葬,劉備還特意在北邙山腳下爲老師修建了一座衣冠冢以供世人瞻仰懷念,也將老先生的神位請進太廟,令世人震驚不已。
在這個時代,太廟還只是供奉皇帝先祖和歷代皇帝的地方,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宗室功臣的神位進入太廟一同享受香火,最早也要到晉朝了,而劉備感念老師的恩義,力排衆議,也算是開了歷史先河,同時也讓許多人琢磨起來,自己的功績是否也能到配享太廟這程度,在私下討論不停。
如今劉備再一次大規模祭奠盧植,又讓許多人動起了心思,掃墓後的幾天時間裡,很多老臣喝酒也不積極了,顯得憂心忡忡。
“聽說昨天還喝哭了幾個?”劉備斜靠在厚實的軟榻上,懶洋洋地問道。
“是啊,哭得可傷心了。”劉永笑着答道。
由於這一次進京的官員太多,除了一兩次正規的宴會之外,其餘時間裡,酒宴都是分佈在宮城各個殿宇,有些官員在宮中喝得不過癮,還把東市和西市都包了下來,盡情享受這難得的閒暇歡娛。
這麼多的官員,而且大多是州郡一級的主官,接待和安置工作是個大問題,眼見誰都不願意接這個燙手山芋,劉永便義不容辭地擔起了責任,將所有事宜安置得井井有條。
而那些人的舉動,自然也瞞不過劉永。
“爲父自遼東一隅平定天下,花了二十年時間,期間立下汗馬功勞的老兄弟不計其數,如今我們都老了,也沒幾年活頭了,若是再不能給老兄弟們一些念想,怕是他們死也死得不痛快。”劉備低聲嘆道。
“父皇怎麼又這麼說了?”劉永有些不開心。
“不談生死,生死就不找你了嗎?人這一生一死,又有哪樣是自己能決定的?”劉備向後仰了仰身子,繼續說道:“生能盡歡,死能無憾,人這一輩子就夠了,又有什麼怕的?”
父子二人正說着話,門外侍衛稟報,說是大將軍關羽和驃騎將軍張飛到了,劉備點點頭,片刻之後,兩名鬚髮皆白,渾身卻仍是凜凜神威的大漢便闊步走了進來。
劉永雖是太子,但從小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即刻起身相迎,並端端正正地侍立在一旁。
“大哥這是喝多了?”張飛眼尖,看出劉備滿臉倦意,當即開口問道。
“也不是太多。”劉備笑道,招呼着二人坐下,又對劉永招了招手,讓他也坐下說話,“今天請二位賢弟過來,是有要事相商。”
兩天後,一條驚天動地的消息從宮中傳出,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震驚了所有人——
天子要禪位了。
這是什麼情況?
絕大多數官員都變成了沒頭蒼蠅,四處找人打聽情況,極少數知道內情的人可倒黴了,家裡被堵得嚴嚴實實,就連出恭都要被人跟着,還有許多老臣趕赴宮中,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混亂的情況沒有持續太久,消息傳出的第二天,一場朝會就在太和殿中舉行了。
當天子劉備與皇后張寧身着盛裝,一同出現在羣臣面前時,許多人的心才放了下來。
“都聽說了?”端坐在龍椅之上,俯瞰着滿座文武官員,劉備微笑着問道,不等別人開口便繼續說道:“諸位聽說的消息應該沒錯,朕想要退位禪讓了。”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聽了當事人親自說出口,許多老臣還是難以接受,紛紛出列詢問起來。
劉備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離開龍椅,緩緩向羣臣那裡走去。
“朕本是幽州一布衣,時值國難,興兵討逆,從此便開始了數十年的忙碌,一路行來殊爲不易,幸虧有諸多仁人志士相助,才能扶大廈之將傾,匡復漢室天下。”
“自涿郡起兵,時至今日,已有三十七年,如今朕已經年過六旬,老眼昏花,鬚髮皆白,再想像年輕時那樣日理萬機,已經是力不能及了。”
劉備的步伐依然穩健,但脊背已經有些駝了,聲音依然洪亮,但也明顯聽得出有些中氣不足,許多老臣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眼淚便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是啊,轉眼之間就是幾十年過去,大家都老了。
“人這一老啊,就容易昏聵,暴躁多疑,做事全由自己的性子,聽不得逆耳忠言,若是個鄉間老農成了這樣,無非是在家裡鬧一鬧,再鬧得厲害點,把自己家燒了,那也不過是小事,可要是天子年老昏聵,犯了毛病,那就了不得了。”劉備揚聲問道:“諸位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陛下言重了,人生在世,性情是最難改變,豈有聖明一生,臨老卻變得昏庸的道理?”站在前排的田豫反駁道:“若是陛下自覺精力不濟,完全可以令太子監國,以太子之精明強幹,應該不會出什麼茬子,何必輕言禪讓?”
“那爲什麼不直接讓精明強幹,正值壯年的晚輩上位呢?”劉備反問道:“太子這些年來沒少做事,他的性情才幹如何,諸位愛卿應該看得清楚。”
自從章武十一年,劉備五十歲那年起,他便開始着力將劉永推上前臺,讓他利用整合儒家思想的機會刷聲望,讓他代替自己巡視黃河沿線堤防,甚至讓他代替自己前往泰山封禪,祭祀天地,十年時間下來,天下人早已心中清楚,太子劉永繼承皇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如今羣臣的反應,更多還是覺得劉備操之過急,卻沒有覺得劉永配不上這個繼承人的位置。
“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禪位之後,陛下又將如何自處?”田豫繼續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