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冀州,鉅鹿鄉野,張角持着九節杖,領着兩個兄弟在經過的村莊行醫施藥,這位日後的大賢良師因爲建寧元年以後改變的帝國而使得心裡剛萌芽的一點隱約野望在不知不覺間消逝了。
密諜司冀州部的幾名探子跟隨這位被鉅鹿一帶稱爲‘活神仙’的中年方士已經整整一年多,他在各地的言行舉止都被記錄下來,送往雒陽。
對於張角這個天生的傳道者,劉宏一直都沒有鬆懈過對他的監視,連續一年多的報告讓他相信隨着國政的改善,有着可怕組織能力的張角目前只是在鄉間給人治病,沒有任何建立教派的意思。想到明年即將發生的災禍,劉宏覺得是時候和他見一面了,於是一道詔令從尚書檯發往了冀州。
半個月後,當高邑(冀州治所)的官吏找到張角的時候,穿着黃布麻衣的他正在一處村子裡給人看病。由於有天子下發的詔令,幾名前來相尋的官吏都是不敢怠慢這位被天子稱爲有道的方士。
“天子讓我去雒陽!”接過明皇色的詔令,張角不似身旁兩個兄弟那般喜出望外,他的確在鉅鹿一帶小有名聲,可是還不至於那麼快就傳到雒陽,被天子知曉,儘管心中有些欣喜,可是張角更多還是感到疑惑。
“兄長,你說天子長什麼樣?”如同帝國絕大部分的百姓一樣,張角的兩個兄弟張樑和張寶對於皇權充滿着神秘的敬畏感,同時對上雒之行充滿期待。
“見到就知道了。”張角隨意地答了一句,到現在他仍舊在思索着天子召見自己的目的,從開春以來,他去過的幾個地方都有傳言說天子是神人轉世,這讓他心裡多少對這次召見有些想法。
從冀州一路東行,張角發現司隸地區比起他年輕時候完全變了個模樣,原本的荒地都被開墾,夏日裡碧青的麥浪讓人禁不住心生喜意,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國家破敗,只有完全絕望時纔會想推倒重建,對於張角來說,建寧元年以後的國家改變巨大,雖然民間還是有很多人吃不飽飯,可是比起以前年年餓殍遍野,如今已經好得多,而且至少有讓人活下去看着國家再次興盛的希望。
張樑和張寶就沒有年少時曾經遊學過的兄長張角那麼多感慨,他們只是驚歎於司隸地區的富庶,他們一路過來,發覺在田裡勞作的百姓比起冀州鄉野的村民,身子骨看上去要好得多,臉上也沒有飢色。
進入雒陽後,張角發現這座城市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年輕時曾經經常在街頭見到的豪族子弟飛揚跋扈的場面幾近絕跡,而那些遊俠之士也不見了蹤影,街道上的商鋪依然熱鬧如昔,只是少了幾分嘈雜,街邊上乞討的人也少了很多,總之和他曾經印象中的京師完全不同了。
南宮,張樑和張寶被攔在了外面,因爲天子召見的只是他們的兄長張角,看着有些失望的兩個兄弟,張角倒是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此次得蒙天子召見,是福是禍他心中也沒有底。
建章宮內,劉宏看着案几上由東觀提出的《太平清領書》,這部孝順皇帝時期琅邪地方獻上的神書,在青州,冀州一帶已經廣爲流傳,對此他並不反感,剔除《太平清領書》裡一些長壽成仙,通神占驗和讖緯之說,這部卷帙浩繁,內容龐雜達到十卷的書籍不失爲道教典籍。
劉宏用了一個月時間看完了這部《太平清領書》,覺得這部典籍裡奉天法道,廣述治世之道,倫理之則和達於天下太平的主旨很適合作爲帝國的宗教,當然這要除去裡面的讖緯和災異祥瑞說。當然他最感興趣的還是書中主張自食其力,周窮救急的思想。如今在益州的五斗米道雖以道德經爲根本,但是實際卻是以《太平清領書》立教。
當張角進入大殿以後,向天子行禮以後,就發覺天子正盯着他,那種目光讓他覺得似乎天子很瞭解他。“賜座!”隨着劉宏開口,殿內的宮人爲張角奉上了座席,年約四十的張角膚色黝黑,人很削瘦,一看就知道是長年奔波的人,當然讓劉宏在意的是張角的眼睛,能讓人感覺到寧靜,而他的聲音則很低沉,配合起來的確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張角同樣看着天子,他自幼學經,長大後遊學四方,可是卻始終難以步入仕途,心灰意冷之下回家埋首於黃老之學,後來又學了《太平清領書》中的治病救人之術,再次周遊四方,見過的人很多,可是都沒有面前年少的天子奇特,他總覺的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冷冽如雪山一樣的青年在俯視着自己,這種感覺讓他難以言述,自從他信道之後,就相信這個世上是有神明的,而眼前只有十三歲的天子那雙墨黑瞳仁裡透出的沉靜讓他想起了各地天子乃神人轉世的傳言。
看着在自己的注視下忽然低頭的張角,劉宏有些意外,不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很快他將精神放在了他想要組建的宗教構想上,“這是朕寫的一點有關《太平清領書》的心得!”將一份寫好的文書遞給張角,劉宏沒有再說什麼,臉上的神情讓他看上去顯得有幾分肅穆和神秘。
接過天子遞過來的文書,張角從看到第一眼後就再也移不開了,他一頁又一頁地仔細翻閱,全神貫注以至於忘了時間。劉宏並沒有催促他,只是自始至終保持着身上那種肅穆和神秘莫測,他不會和張角有太多的交集,但是必須在他心裡建立一個深刻的印象,讓他相信天子乃是授命於天。
過了很久,張角才從失神狀態裡回過神來,當他看着似乎永遠都是那種神情淡漠,身上透着一股神秘肅穆的天子,想到自己所看的文書裡那個龐大而細緻的宗教架構,張角心裡一直蟄伏的對於宗教的熱情不可遏制地高漲了起來。
此時言語似乎是多餘的一樣,看着張角,劉宏心領神會般地點了點頭,就再也沒有說話,而張角則似乎受到感召一般,跪在了天子面前,再次以大禮參拜後,請辭離去了。
直到張角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劉宏才鬆了一口氣,在張角這樣的信道者面前裝扮神秘,實在是件很累的事情,他並不知道張角是否明白自己要他做的事情,但是剛纔那種情況下,他覺得那種應對方式纔是最正確的。
“找張魯進宮。”劉宏不能肯定張角這個似乎已經陷入宗教情緒的信道者接下來會怎麼做,而他也不想把太多的精力放到宗教中去,他要做的只是控制而已。
半個時辰後,從細柳營被急招入宮的張魯踏進了建章宮的天子寢殿,他的祖父正是建立五斗米道的張陵,而他的父親這是五斗米道現任的天師,而他能加入細柳營也得益於五斗米道在益州的影響力。大風成立沒有多久,他就成爲了被刻意培養的骨幹,從而成爲了天子最忠實的信徒。
行禮之後,劉宏將和張角帶走的內容同樣的文書交給了張魯,他要張魯這個家學淵源的五斗米道日後的天師作爲他的代理人和張角一起構建以《太平清領書》中提煉的主旨爲宗的太平道,來作爲帝國的宗教。
張魯接受了這個任務,作爲大風骨幹的他和其他成員一樣,唯天子之命是從,而且對於宗教他並不陌生,從他很小的時候起,就接受過最嚴密的宗教禮儀訓練。
宮外劉宏爲張角安排的宅邸內,燈火通明,張角按照着天子所賜下的書卷,在心中勾勒着如何傳道的計劃,天子對太平道的架構是宏偉而嚴謹的,信徒,長老,祭酒,天師,大賢良師,天子,國州郡縣方,這一切的劃分都讓他恨不得立刻開始佈道。
放下手裡的書卷,張角站立了起來,努力壓抑着心中的情緒,在強烈的自我暗示下,他回想着和天子見面的每一個場景,他覺得天子就是太平道所信奉的至高神祗太一在人間之子,而他是太一派下輔佐天子佈道的大賢良師。一切都是命中註定,早有安排。
注:秦漢時,太一即至高神,被視爲天的象徵,民間又稱天,天帝或上帝,而當時的貴族則普遍崇拜太一,至於三清,此時地位還不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