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節節而勝

“此戰首功當屬……富春之虎,孫堅、孫文臺!”

在陸莊的軍總帳內,廣陵第一軍大將楊琦擡手指向帳內的孫堅,滿臉笑容地向帳內的屬將們介紹着這位新加入的友軍將領。

不得不說,叛軍猛將元邯的戰死,就連楊琦亦頗爲意外,要知道元邯可是叛軍中實力首屈一指的猛將,記得在臨江平原時,元邯作爲叛軍的先鋒將領之一,曾帶給廣陵軍不可估量的損失,如今這位猛將竟折戟沉沙在陸莊外郊戰場,楊琦心中着實歡喜地很。

而白晝間那一場惡戰,正是因爲元邯的戰死,才使得叛軍軍心動盪,至少叛軍的左翼已形如一片散沙,甚至於,這股影響還波及到了宮酆的本陣。本來楊琦那時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赴死覺悟率領寥寥數十騎衝擊宮酆的本陣,已被宮酆調兵團團圍住,形勢險峻。然而天佑廣陵郡,元邯的戰死使得叛軍的左翼徹底動搖了鬥志,更使得宮酆當時並沒能及時調來後續的軍隊圍困楊琦,終被楊琦一行近百騎殺到了本陣。

如果說楊琦的舉動已讓宮酆萌生了退意,那麼當丹陽太守徐夤率領着五千丹陽精兵抵達戰場時,宮酆便已意識到,這場仗,他不可能還會贏。

天下精兵出丹陽,這句讚美之言絕不僅僅只是說說而已,當那五千名丹陽精兵從叛軍的後方殺出,聲勢浩大地殺向那些叛軍時,這場仗的勝敗走向已徹底地偏向了廣陵軍。那五千名丹陽精兵,猶如五千頭兇猛的猛獸,僅僅眨眼工夫便將叛軍分割包圍。很難想象,當時人數明明還有七千左右的叛軍,竟然會在短短一盞茶工夫內就被丹陽兵徹底擊潰。

見大勢已去,無可奈何的宮酆爲了活命只得丟下率下軍隊,帶着幾名心腹將領並寥寥百餘騎。沿江河往下游而去,投奔另一位叛軍偏師大將去了。對於他而言,逃跑是一種恥辱,可對於當時整個戰局而言,卻又並非是那樣。在廣陵軍得到猛將孫堅、強軍丹陽兵支援的情況下,宮酆根本無法力挽狂瀾。

啊,這是非戰之罪!

倘若說硬要將敗仗強按在宮酆的頭上,那麼就只能說,宮酆當初不該從這條線路攻打廣陵,更不該爲了一場勝仗與少許的便宜。被楊琦引誘率全軍強渡了長江。在他誤以爲楊琦出昏招而欣喜若狂地揮軍渡江之時,已註定他今日會遭到大敗,全軍覆沒的毀滅性敗仗。

而對於楊琦的褒獎,孫堅倒是顯得淡定許多,拱手抱拳遜謝了一番後,擺擺手笑着說道,“楊將軍謬讚了,孫某不過是恰逢機緣罷了,此戰的首功。當推楊琦將軍纔對!正是有楊琦這些日子與叛軍鬥智鬥勇,不叫叛軍佔得絲毫便宜,纔有今日的大勝!至於二功,便屬徐大人。若非徐大人麾下丹陽精銳傾出,恐怕叛軍仍有負偶頑抗之心……”他口中的徐大人,指的便是丹陽太守徐夤,一位戎馬一生、領兵經驗十分豐富的老將。

“哈哈哈。文臺此言差矣!”徐夤聽聞孫堅之言,捋着花白的鬍鬚,連連擺手笑道。“正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那元邯恰巧就撞在文臺手裡,實屬天意。看來,是老天教文臺今日得此戰功啊!如此,文臺不可推辭,辜負了天意。”說着,這位老將亦忍不住大笑出聲,畢竟元邯死得着實有些冤枉,被孤身一人殺出一條血路、原本打算去支援程普與其麾下赤幘軍的孫堅當尋常士卒給一刀給砍了,死前連個通名都沒有。徐夤自忖領兵多年,卻還是頭一遭碰到這種奇事。

孫堅顯然也聽出了徐夤話中的揶揄意味,連連擺手道,“徐大人言重了,孫某不過是恰逢時機,倘若單單如此便叫孫某領了首功,至這幾日浴血奮戰、慷慨赴死的廣陵軍英傑於何地?”

徐夤聞言沉吟着斟酌了一番,其實說實話,他之所以要推薦孫堅,無非就是因爲他看好這位富春縣的猛虎而已,但不可否認孫堅的話十分正確。倘若他孫堅僅僅只是因爲殺了一個元邯而佔了首功,廣陵軍的將士們會怎麼看待這件事?要知道這些日子與叛軍拼鬥廝殺的,可是廣陵軍的戰士們!

衆將合計了一番,最終徐夤還是將首功還給了楊琦,由楊琦以及廣陵第一軍三千餘將士,不論倖存或犧牲,一併領着此戰首功的殊榮,而徐夤麾下的丹陽兵則佔了第二功,畢竟丹陽兵纔是真正使叛軍失卻鬥志的人,至於第三功,楊琦與徐夤皆認可了孫堅,畢竟孫堅斬了元邯,造成了叛軍左路軍鬥志的動搖,也可謂是功不可沒。

合計一番後,楊琦大手一揮,招來參軍司馬,將功績一一添到功績簿上,待日後徹底擊退叛軍後,將功勞簿上呈刺史臧旻,由那位臧老爺子按功行賞。也是,畢竟雖說廣陵第一軍這邊在丹陽兵的支援下取得了輝煌的戰果,幾乎全殲了叛軍宮酆一支近一萬兵,殺四千餘人,降五千餘人,足可以稱之爲戰果斐然,但是尹橋的廣陵第二軍、田橋的廣陵第三軍,那兩支友軍的處境可不怎麼樂觀,在叛軍兇猛的攻勢下防線岌岌可危,因此,廣陵第一軍與丹陽兵在清理完戰場後,還要迅速趕到尹橋、田橋前去支援。

當然了,前往二地支援那也是明日的事了,至於今日,無論是廣陵軍的大將楊琦,還是丹陽太守徐夤,亦或是孫堅,都覺得有必要抽出一宿的時間,用於犒賞全軍,畢竟這些日子,廣陵第一軍的戰士們打仗打地十分艱苦,若是得勝後立即支援其他兩路友軍,別說士卒們的體力吃不消,恐怕就連士氣也會出現一些負面影響。

“來人,吩咐下人,犒賞全軍!”楊琦大手一揮,下達了犒賞全軍的命令。繼而,他又吩咐左右親衛準備酒菜,在帳內款待徐夤、孫堅與一干丹陽軍將領們。

因爲是打了勝仗後的犒賞宴,因此在軍總帳內喝酒的衆將領們興致都十分高昂。

除了陳杞。

這傢伙在默默地盯着孫堅看了半響後,忽然藉口有傷在身不便飲酒。便離席而去了。

本來,陳杞這一個小小裨將的離席,而且又是有正當的理由,自然不會惹人注意,但是席中卻有另一人看在眼裡,那就是程普。

作爲赤幘軍的副首領,孫堅的心腹愛將,程普儘管是義軍的身份,但理所當然亦有資格出席軍總帳的酒宴,至於某些個曾一度合力將猛將元邯逼上絕路的小傢伙們。自然就沒有這麼走運了。

一想到這件事,程普心下不由暗自嘆了口氣,直到瞧見陳杞沉着臉藉故離席,他心中便愈加不是滋味。

但是他沒有辦法,畢竟斬殺元邯的確實是孫堅,而並非張煌那幾個小鬼中的任何一個。要知道軍中的功勞簿向來不計過程只計結果,誰殺了元邯,誰就是有功,難不成還要填到幾句誰誰誰曾傷到元邯、誰誰誰又曾將元邯逼上絕路?要是這麼寫。恐怕一場仗下來,光是記載軍功就足以將參軍司馬那些人活活累死。

程普唯一能夠想到的補償,就是將張煌等人推薦給孫堅,畢竟孫堅可是他心中天下少有的豪傑。若張煌等人肯投靠,倒也不委屈了他們的才華。平心而論,程普還是相當看好張煌等人的,因爲他從來沒有見過有誰在初步掌握了槍貫螺旋的情況下。就將元邯那等精熟於剛體的猛將逼上絕路。

可能是懷着心事,程普感覺今日的慶功酒似乎也不如以往那般美味。在思忖了一下後,他藉口如廁。離開了軍總帳。他想去瞧瞧張煌那幾個小子,看看今日之事是否給這幾個小鬼造成了打擊。

且不說程普思忖着張煌等人的事,且說陳杞離開了軍總帳,其實他想去的地方,無非也就是張煌的二十六兵帳罷了。白晝裡的事雖說知道的人不多,但陳杞卻恰恰正是知曉事情經過的人之一,因此,這位耿直而明辨是非的廣陵軍裨將,並不樂意與孫堅呆在同一個帳內喝酒,哪怕他明知道孫堅並非是故意搶張煌等人的功勳。

正如陳杞與程普所猜測的那樣,元邯這樁事確實是給張煌這些小傢伙們造成了不低的打擊。想想也是,爲了狙殺元邯爲呂閔報仇,張煌等人謀劃了許久,而在戰場之上,亦是拼着性命與元邯廝殺,堪稱使出渾身解數這纔將元邯逼上絕路,可結果倒好,孫堅突然竄出來搶了本應屬於他們的功勞,恐怕任誰都會感到氣氛。

然而事實上,當都伯王卓與韓虎二人各自提着兩壺酒打算安慰一下這幾個失意的小鬼時,他們卻詫異地瞧見,張煌那一夥六個人,早已內屋內開吃了,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你們……”王卓實在難以接受自己眼睛所瞧見的這一幕,因爲在他想來,如若是他被人搶了這般巨大功勞,十有八九會鬱悶好一陣子,茶飯不香,可這幾個沒心沒肺的小鬼倒是好,別人都以爲他們窩在屋內生悶氣,可誰曾想到,這幫人竟然在大吃大喝。

“喲,王頭,韓頭!”

嘴裡叼着一大塊醃肉的李通含糊不清地打着招呼。在旁的黑羽鴉們,則熱情地招呼這兩位都伯入座。

韓虎仔細地瞅着在座的每一個黑羽鴉小鬼,直到發現他們臉上的笑容皆發自真心,他這才鬱悶地嘆了口氣:虧他還花了許多工夫好生想了一通安慰的說辭,真不值得!

倒是王卓似乎依然無法接受這一幕,待坐下後隱晦地提起。

對此,張煌微微一笑說道,“王頭,你也太小看咱兄弟幾個了,不過是一個斬殺大將的功勞而已,丟了就丟了,有什麼大不了的?這一回咱們能險些逼死元邯,下回自然也辦得到。”說着,他話風一轉,略帶幾分鬱悶地說道,“當時咱們就是瞧見煮熟的鴨子飛了……多少有點鬱悶罷了。”

“可不是嘛!”李通吐了口氣,倍感遺憾地說道,“就差一下,那他孃的差一下……”

韓虎聞言笑了笑,伸手按住李通的腦袋使勁揉了揉,看似嘲諷實是安慰地說道,“知道就好!若有下回,你們幾個真得給老子麻利些!你們幾個傢伙這邊打得火熱,難道就不曉得老子那邊幾次險些就被叛軍給頂翻了?下次若再這樣,老子就自己提着槍把敵將給宰了!”

心知韓虎並非惡意的黑羽鴉們憨笑了幾聲,很難想象,這兩夥前兩日還在陳杞的帳內起爭端的人,今日竟然能如此和睦地在同一個屋子裡吃酒,而且看上去似乎氣氛頗佳。

衆人正喝着酒說着笑着,忽然屋門吱嘎一聲打開了,繼而,陳杞踏腳走入屋內,瞧見屋內拼酒的氣氛竟如此火熱,這位陳裨將着實是愣了一下。

“喲,陳將也來了?”

“陳將,一道喝點?”屋內的衆人們紛紛向陳杞發起邀請。

本想着安慰這幾個小鬼一番的陳杞,錯愕地瞧着屋內其樂融融的衆人半響,忽然咧嘴笑了一下。不得不說,整日裡板着臉的傢伙一旦真笑的,還真是有些滲人。

繼王卓、韓虎、陳杞之後,陳杞率下的都伯、伯長們陸續亦找到了這裡,甚至於後來連尋常的士卒們亦找來加入了拼酒的圈子,使得這狹小的屋子變得格外擁擠,然而,屋內那股其樂融融的氣氛卻變得愈來愈火熱。

毋庸置疑,此時此刻,張煌等人才算是真正地融入到了陳杞的率下曲部當中,變成了一名廣陵軍的士卒,不像之前那樣,僅僅只是頂着廣陵軍士卒的名號,可實際上,交際卻依舊只是那小圈子的人。

此後,程普亦找來了這裡,與王卓、韓虎、陳杞一樣,他花了大力氣想出的安慰之詞,也全部變得毫無用處。而與其他人不同的是,程普多問了一句。

“不嫉恨麼?”

“嫉恨?”喝至半醉的張煌搖晃着手中的酒盞,表情略微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或許張煌是在自嘲吧,畢竟他當時若不是因爲心存顧忌而沒有施展道術,元邯早就死在他們手中了,哪裡還輪得到孫堅來撿人頭。

“可能是最近的運氣真的挺背吧……得了,反正這場仗還未打完,咱們有的是立功的機會!至於元邯,就當是支付給程大叔教咱們槍貫術的束脩吧!程大叔,咱們可不欠你了哦!”朝着程普眨了眨眼,張煌舉起酒盞敬了一盞。

[那可是叛軍一員猛將的首級啊,豈是區區一些束脩可比?]

程普苦笑着搖了搖頭,可見張煌等人竟然如此灑脫,他原本打算向孫堅舉薦張煌等人作爲補償的話倒也說不出口了。

然而,儘管此時的張煌誇口說什麼這場仗還未打完,他們黑羽鴉必定能夠建立到驚人的軍功,可他卻忽略了丹陽兵的實力。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夠想到,強大的丹陽兵,幾乎在後續的戰場裡以壓倒性的優勢逐退了叛軍,先後在尹橋、田橋兩場戰役大敗叛軍,直接將叛軍的勢力再度趕回長江以南。

而張煌等人,不,應該說是整個廣陵軍,都在誰也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從這場戰爭的主角變成了配角。跟隨着丹陽兵一路凱旋進兵的廣陵軍,幾乎成爲了前者的後勤部隊,這種前後地位上的差異,以及一些得志滿滿的丹陽兵士卒的某些言語,使得廣陵軍與丹陽兵這本該是親密友軍的關係,逐漸惡化。

終於,三支廣陵軍匯合,與丹陽兵一道將叛軍趕至了任五軍屯這座原來屬於廣陵軍的軍屯田,準備與此地的守將,此番叛軍的主帥申滎展開最後的決戰。

似乎,勝利的天平已徹底倒向了廣陵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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