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回身一看,卻見一名身着雪色狐裘的英俊青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聲喊卻是他身邊一個面白無鬚的中年人喝出的.
寶玉與那青年對視良久,兩人均覺對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投契意味.相視一笑後,寶玉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那青年昂然上臺,提起筆便是一手漂亮的瘦金體書法,一筆一劃均夭矯靈動,躍然於紙上.臺下衆人皆乃好事之徒,正心有不甘這燈被寶玉所得,見有人出來打擂臺,喊得分外熱鬧.更有甚者見兩人均氣度不凡,竟當場開下盤口買孰勝孰負.
不過短短片刻,那張懸掛的雪白宣紙上已是墨汁淋漓,下聯竟然又被對了出來!
“賽詩臺,賽詩才,賽詩臺上賽詩才.”
細細品味兩人所對之聯,寶玉勝在意境優美,風景名勝上下呼應.而青年撇開書法不說,他的對聯卻將當前氣氛以寥寥數字勾勒而出,貼切非常.兩人均一襲素裝,脣紅齒白,在臺上長身玉立,俊美非常,難分軒輿.
青年略一思籌,也題詩一首:
《元夕》
****天上轉,梵聲天上來;
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
月影疑流水,春風含夜梅;
燔動黃金地,鍾發琉璃臺。
臺下衆人皆盡喝彩,,但是這員外卻傷了腦筋,眼前這兩人才華彷彿,品貌相當,實在難以判定孰勝孰負,何況他此次設下此聯,乍看是爲了誇耀豪富,內中深意卻是爲其女招婿.不料一來竟是來了兩個!
看着員外左右爲難,寶玉笑道:
“想必這位先生也爲勝敗之事作難把,這樣,小子出一個謎語,這位兄臺若能猜出,便是他勝了.”
那青年精神一振道:
“好,願聞其詳細.”
寶玉笑嘻嘻的道:
“天下英雄豪傑到此俯首稱臣,
世間貞烈女子進來寬衣解裙.
打一處所在.”
那青年聽了面色忽然變得極是古怪,忍了半天終於大笑了出來,指着寶玉捧腹道:
“你,你這個無賴傢伙.”
他雙眼轉了轉,笑道:
“這樣,我也以一謎還之.”
寶玉已是笑得前仰後合,勉強道:
“好,好,聹聽兄臺高謎.”
青年斜眼看着他,眼裡也盪漾着戲耍的濃重笑意.
“小坐片刻,便會放鬆意念
清閒一會,即成造化神仙.”
寶玉聞言頓時一窒,兩人對視片刻,忽然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笑得連腰得彎了下去,旁邊那面白無鬚的中年人甚是驚訝,他還從來沒有見過自己服侍的這位少爺如此失態過.良久,兩人擦着眼淚直起身來,寶玉對着青年微笑一禮:
“榮國府賈寶玉,還未請教兄臺尊姓大名?”
聽得寶玉此言,旁邊人交頭接耳起來,這位賈府二公子銜玉而誕的奇事,本就是金陵市民津津樂道的話題,數月之前這位寶二公子所填之詞又流傳開來,那些大戶人家附庸風雅,竟相爭購.這樣一來,寶玉之名越發響亮,如今見得真人,果然俊逸非常,風度翩翩.旁觀人頓生出盛名之下,當無虛士之感覺.
青年聞言精神一振道:
“哦?你就是賈寶玉?”
他略一躊躇道:
“在下李洪.”
寶玉一怔,李洪這名字通俗非常,有若販夫走卒一般.看這青年人氣度學識,氣質高貴,當非如此鄙俗之人.一轉念又想到人人皆有苦衷,釋然道:
“在下與兄臺一見如故,不知可有機會一敘?”
李洪見他聞言後先有慍怒之色,顯然不忿自己以假名欺他,轉瞬卻平復,依然盛意拳拳相邀,不禁對這位早有耳聞的寶玉又增添了幾分好感,行上前去笑道:
“固所願也,賢弟便無此言,愚兄少不得也要叨擾了.”
兩人相視而笑,攜手去了,那價值萬金的玉華玲瓏燈竟棄若敝屐.臨行前寶玉李洪將自己之前所說之謎語寫了出來,原來是兩副對聯,又在其上加以橫批:
寶:上:天下英雄豪傑到此俯首稱臣
下:世間貞烈女子進來寬衣解裙
橫批:天地正氣
李:上:小坐片刻,便會放鬆意念
下:清閒一會,即成造化神仙
橫批:世外桃源
一名秀才搖頭晃腦品味良久,驀然掩鼻大笑道:
“這,這不是寫的五穀輪迴之所嗎?”
被他這麼一點醒,圍觀衆人轟然開懷狂笑,那員外的臉色漲得如豬肝一般,情知這一次的臉可丟大了.
這兩名翩翩公子均一身素衫,把臂而行.風采襲人,旁觀者莫不側目,比起寶玉身上那種清冷的傲氣來,李洪溫和的神情裡還流露出寧靜柔美的高貴感覺,使人深刻的體悟到這個男子似乎天生就是應當高高在上一般.
兩人上了一家酒樓,檢了個臨街的桌子坐了,眼望璀璨的街景,熙攘的人羣,李洪由衷的嘆道:
“當今繁華盛世.實乃百姓之福.”
寶玉沉默了半晌,淡淡道:
“說句不當說的話,李兄當明白繁華易逝,紅顏易老的道理.”
李洪一窒,正色道:
“此話必出有因,望賢弟教我?”
寶玉啞然失笑道:
“你我二人一見投契,說得上什麼教不教的?李兄必然是同我一般的世家子弟.難道不知蜀劉割據於川,以諸葛孔明爲軍師,修養生息,虎視耽耽?塞外元蒙之勢力,更是龐大至你我不可想象之地步,連大海那邊的英吉利,法蘭西等國家,都深受威脅.我國雖仗長城之險峻尚可抗拒,但是…”
李洪正自聽得入神,忽然寶玉就此打住,揚眉道:
“賢弟的見解大有新意,實在爲我平生所僅聞,怎的就不說了.”
寶玉一笑道:
“需知禍從口出,我下面的話若說將出來,未免有些大逆不道了.幾句廢話,反得李兄大有新意四字考語,卻實在令小弟汗顏.”
李洪笑道:
“非也,南方叛亂,糜爛已久,人人均以爲心腹重患乃是盤踞雲貴的吳逆,尚可喜,耿精忠次之.蜀中雖自古富饒,但近百年來屢遭劫掠,元氣大傷,十室九空.何況道路險峻,背有蠻荒,劉玄德諸葛亮兩名小兒,不過是癤癩之癬,根本不足懼也.偏偏賢弟卻對二人如此看中,吳三桂三藩反而不提,這等論調,小兄自然聞所未聞.”
寶玉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凌厲的光芒,他望着澄澈的夜空深深吸氣,沉默了半晌道:
“自從我得知劉備諸葛亮起事之後,三藩根本就沒有被我放在心上.”
李洪聞言拿杯的手一顫,大半酒水都灑在了身上,但他似無所覺,雙眼望着寶玉急切道:
“賢弟何出此言?”
寶玉頓時爲之語塞,在他的印象裡,不要說三藩,就是六藩也不是劉備加上諸葛亮的對手,可是總不能說自己能未卜先知把.當下只得故作神秘,微微一笑,舉杯邀酒.
李洪卻不肯這般輕易放過他,勒逼着追問道:
“劉逆之事我們尚可拋開不談,但是賢弟之前未盡之言卻令我吊在半空中,還望告知.”
寶玉看了他半晌,嘆道:
“李兄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李洪正色道:
“在下真心求教.”
誠摯之色,呼之欲出.
寶玉微微一笑道:
“也罷,便說予你聽也無妨,你我皆爲世家子弟,若李兄傳揚出去,連累的也有自家家人.”
說到這裡,他壓低了聲音:
“我所說的隱憂,便是年齡.”
“年齡?”
李洪有些大惑不解了.
“不錯,正是年齡,方今元帝鐵木真年方三十上下,正當盛年,而當朝皇上固是明君,卻已近六十!雍正帝育一十六子,龍生九子性情尚且各異,何況這一十六人中豈無殘暴昏庸之人,一旦新皇身登大寶.禍福難測啊!”
“住口!”
李洪驀然用力拍擊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氣得滿面通紅,寶玉卻不以爲意,悠然看着窗外華美的景色.淡然處之.
“生氣了嗎?李兄?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爲大貝勒弘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