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海易忽然靜了下來。
他一沉靜下來,彷彿連周圍的喧雜聲,馬兒鼻中呼哧呼哧的噴氣聲都一下子響亮了,交織成一種緊鑼密鼓的氣氛。
只是見那虎頭銀盔下一雙銳利得切心抵肺的明目,閃耀着刀鋒一般的冷意,彷彿要探察什麼深層次似的東西,直盯寶玉的眼睛!
寶玉卻微笑,安然,不動。
海易忽然策馬,向着寶玉直撞過來,口中喝道:
“讓開!”
顯然,他已經看出了寶玉的真實目的
…拖延!
他在拖延時間!
他想拖延時間!
你要拖延,我就偏不讓你如願!
他一動,自然他的手下也動!這一動,就彷彿四面八方,一起驟響起緊密的雷聲!
不是雷聲,而是蹄聲。
寶玉略略欠身,微笑如故。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那家酒肆南,北兩面的木板牆,嘩啦一聲突然破裂,煙霧飛舞中,各有八騎神俊,破牆突入,並一起勒繮止住,分四面將李逵圍在樓梯之下,酒肆中心。
這一十六騎神俊,說入便入,說止便止,氣勢驚人,連人帶馬,不發一聲,平時訓練之嚴格,由此可見。
這十六人正是十四皇子的王牌精銳。
燕雲十八騎,也不知道還有兩人去了哪裡。
這些人連人帶馬一衝進來,尋常百姓哪裡見過這等刀光劍影的陣仗。人人都抱着頭,變了臉,蹲在牆角,見不是衝自己來地,心中稍和。只有寶玉與其手下面不改色,依然從容淡定,直若無事人一般,寶玉微笑道:
“海將軍當真好威風,好殺勢,在這些升斗小民身上盡展無遺。唉,單就這四下裡一衝,毀壞民居的錢就又夠這店家過上一年半載了的。只不知道你們這幾位大哥的騎術趕不趕得上元人的金帳精騎?”
海易聽到寶玉的連譏帶諷的話,手背上的一道青筋忽然躍了一躍,而右手勒繮繩的無名指,也動了一動。可是他人卻沒有動,只是面沉若水道:
“毀壞的民居,在下自然會照價賠償,此次田獵過後,我正要向皇上請命前去北疆,領教領教元人的本事。不過在此之前,還是請閣下先同我去監察院走一趟吧!”
寶玉奇道:
“我爲何要去監察院?倘若是皇上下旨,哪怕是牛鬼蛇神當道的地方,寶玉自當走一遭,不過海將軍下令,只怕…嘖嘖,還不夠分量。”
他漫不經心的語氣,一副老子就是不去你待如何的神態,是很容易將人的怒氣勾扯起來的。
而海易探手自懷中取出一面上寫“如朕親臨”的監察金牌,厲聲喝道:
“你若敢抗命,就休怪我動粗了!來人哪,將犯官金陵團練使賈寶玉拿下!”
此話一出,他身後百餘名騎士一起喝了一聲,端的有幾分驚天動地的氣勢,李逵卻是天生吃軟不吃硬的脾性,猛喝一聲折斷兩根桌腿便要往前衝去,卻被寶玉一手拉住。海易見那樣一個高壯粗魯的虎形黑大漢向自己如山一般猛突過來。心中雖然不懼,還是不免一驚,可是見他那瘋牛一般的衝勢竟被寶玉輕描淡寫地一手扯住,心中更對這個畢生的大敵增添了幾分戒備之心!
“在方纔海將軍似乎給了我一個很有趣的綽號:犯官,這個玩笑可一點也不好笑,可不可以請閣下把話說得清楚一點?”
面對緩緩逼近的這些殺氣騰騰的士兵,寶玉卻還是從容不迫,甚至還有那麼幾分悠然自得。
海易忍住幾分怒氣道:
“你身爲春祭的衛戍部隊,理應在街頭忠於職守,管轄治安,可是竟率部下一道前來這酒家中飲酒作樂!影響極其惡劣!此事幹系頗大,我沒有下令將你立即剝下官服拿下,已看在了同僚之情上了。”
寶玉略帶幾分譏嘲地道:
“那我豈不是還要多謝海將軍的錯愛?不過,誰說我在率部下飲酒了?”
他後面一句語聲驚奇,簡直極盡無辜之能事,旁人聽了幾乎真以爲他是蒙冤受屈!海易怒氣上涌道:
“你和李逵渾身上下酒氣熏天,桌上殘席尤溫,竟然還敢狡辯?”
寶玉不疾不徐地道:
“那只是因爲方纔我和他在追捕嫌犯之時,不小心將夥計撞倒了,酒壺中的酒濺到了身上而已。”
海易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那就彷彿是漁夫察覺到手邊的一尾大魚即將逃掉的感覺,這種感覺令他情不自禁的加重了語氣。
“什麼嫌犯!”
寶玉很無辜地道:
“妄圖打劫這所酒肆老闆的嫌犯啊!我與李逵巡邏到此,見一個似是前些日子發動暴亂的匪首的身影進了這酒家,便不動聲色,佯作飲酒進來查看,果然被我抓了個正着!”
“那人呢!”
海易以一種咬牙切齒的方式道:
寶玉懶洋洋的攤開雙手:
“顯然趁着海將軍大發官威的時候,逃了!”
旁邊一名燕雲十八騎的軍官滿面怒容地道:
“你胡扯什麼!自我們將這酒家合圍以後,不要說人,就連一隻蒼蠅也沒飛出去過!”
寶玉斜睨着他,眼裡不屑之意甚濃:
“既然是能夠發動暴亂的匪首,自然有其過人之處,似你們這等低微武藝,自然是無法察覺的了,前些日子,你們八人合擊,在我兄弟典韋手下兩招都走不下,如此本領,居然還誇誇其談什麼蒼蠅也飛不出去,豈不是徒惹人笑話?”
那人面色頓時漲得跟豬肝一樣,偏偏那日因爲輕敵敗於典韋之手確乃事實,事實勝於雄辯,一時間竟無言以對。海易自然不甘部下受辱,淡淡道:
“這麼說來,你是要狡辯到底的了。”
他語意雖然平和,但是其中卻流露出一種下定決心的毅然。寶玉顯然也覺察到了這種危機,將手放在了旁邊的柱子上,以同樣淡漠的語氣道:
“我不惹事,但也同樣不怕事,你若敢先動手,我就奉陪到底!老子天牢裡早已去過,今日若能與海兄在裡面比鄰而居,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此時局勢明顯非常,寶玉其意便正是要激得海易搶先動手,這樣一來正好反客爲主,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情況下,首先動手不僅起不到突襲的作用,反而落人以口實。而在寶玉這種口齒便給,善於言辭的人面前,落人以口實無疑就是將自身置於一個極被動的境地上。
這時,在外間圍觀,驚魂稍定的察裡見寶玉僅僅以兩人之衆,便能與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海易分庭抗禮,侃侃而談,硬是從下風扳成了這樣的相持局面,不禁大是心折,也鼓起勇氣策馬出來,戰戰兢兢地道:
“大…大家既然都是一…一場誤會,不如就這樣算了吧。”
海易心中一股怒氣被寶玉堵住,正無處可發,見是這京師中有名的紈絝子弟察裡,素來都瞧不起他的,嗔目喝道:
“關你什麼事!你想做和事佬,只怕還沒有這個資格!”
此時這話乃是他脫口而出,但既在青天白日之下,又是當着衆多下屬的面,察裡便是再窩囊,也有三分土性的,頓時一股血氣直往上涌,厲聲道:
“監察院的就了不起是不是?硬要指鹿爲馬,屈打成招,我察裡第一個就不服!來人!將二哥保護起來,誰敢動他們一根毫毛,咱們就跟他紅刀子進白刀子出!”
此人素來怯懦窩囊,今日乃是生平第一次與勢力遠超於自己的人公開叫板。一時間說話間連聲音都有些因爲激動而抖顫,以至於將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這等俚語也說走了樣。不過好歹上司的話也是命令,他手下的一干兵衆頓時將寶玉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個水泄不通,這劍撥弩張的局面頓時充滿了濃重的火葯味兒。
此時海易也未料到察裡竟然敢於公開同自己別上苗頭,冷靜下來的他頓時覺出了方纔自己所言實在有些唐突。俗話說,打狗還看主人的面,察裡雖然不中用,他老子卻是精明能幹的人物,沉浮宦海數十年屹立不倒,這本就應有過人之能了。
這時候忽然遠處傳來三聲炮響,顯然祭天之禮已畢,接下來就是祭祖,不遠處一名紅袍將軍飛騎而至,大聲道:
“海將軍,東城有一處火起,人衆喧雜,何大人派我前來調你等前去維持秩序,以免上達天聽,觸怒聖上!”
藉着這個臺階,海易狠狠的瞪了察裡一眼,意味深長地道:
“算你們運氣,這事還沒完,賈寶玉,現下該你囂張,田獵時候,咱們再看看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