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震呆溫家人
“爸。
女兒的聲音飄過耳畔,溫世軒彷彿從夢裡醒了過來,邁向前面的步子,一點不穩。
等他們三個人進了經濟艙,君爺的臉緩緩地轉了回來。
知道他剛剛是故意沒有回頭其實看着溫世軒的,姚子業修長的指節貼在了誘人遐思的嘴脣上捉磨:“他剛看着你的表情好像和以前不一樣。”
“正常的事。”極淡的一聲,他記憶裡有的事,溫世軒不可能完全沒有。
“你瞞着我什麼?”狹長的眼微眯,打量着他。
“不確定的事情,你該問他而不是問我。”
那年他才幾歲的記憶,溫世軒是幾歲。
實事求是地說,他的記憶因爲是童年時期難保有錯亂,溫世軒應該比他記得清。
冷眉稍提,眸光未定。
“爸。”看到父親像是在發呆,蔓蔓坐下來時,和空姐一塊提醒父親系安全帶,“坐飛機要扣這個,和坐車一樣。”
蔣大少看了哭笑不得,媳婦提醒老父親,自己反倒忘了。手伸過去幫媳婦把那安全帶拉過來,繫好了。
見女婿處處疼惜女兒,溫世軒從漩渦混亂的思緒裡抽出了身,眼裡滿是笑意:女兒有個好歸宿,他算是無憾了。
“阿衍。”
聽到溫爸叫,蔣大少擡起頭:“爸?”
“我知道你對蔓蔓很好,但不要一直寵着她。她是當媳婦的,不是小孩子。”溫世軒作爲老爸說一些自認爲老爸的話。
瞧溫爸說的這話,真逗。
蔣大少樂了:哪個岳父不是希望女婿越疼女兒越好。
“爸。”聽父親這樣說,蔓蔓不自在了,扶着大眼鏡爲自己說話,“我對他一直很好的。”
“你們在家誰洗碗?”溫世軒問。
蔓蔓眨個眼,老實交代:“他說我做飯他洗碗。”
“你媽那個性子,都從沒有讓我洗過碗。”溫世軒說。
蔓蔓——汗:她會比不上許玉娥嗎?
蔣大少可捨不得媳婦半點委屈,搶着對溫爸說:“爸,現在什麼時代了,都是崇尚妻管嚴。好男人的標準是入得了廚房出得了廳堂。”
虧老公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怪不得師哥評價老公說,蔣大少是個趕潮流的痞子,這點絕沒有錯的。
溫爸被女婿逗樂了,呵呵呵一邊笑,一邊可不會因爲女婿插嘴而忘記繼續教育女兒:“蔓蔓,你老公對你好,你記得在心裡,不能偷懶。夫妻是雙方的,如果他對你好,你不對他好,總有一天他會覺得累,累到極點的時候,會想放棄。”
低頭,絞眉,是認真聽着父親的話,隱約,能感受到父親的心跡,這一想,心裡複雜了。
蔣衍一樣聽出了些什麼,英眉一挺:如果岳父想打許玉娥的離婚案,他絕對力挺岳父到底。
許玉娥近來做的一連串事,是讓溫世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累。
以前老婆罵他,怨他,他覺得自己有責任,沒得說。可是,現在老婆爲了追求錢,一是打算包辦大女兒的婚姻,二是竟把小女兒送去給有錢人當養女,三是,突然回心轉意願意照顧老人了,也不知道老婆打的是什麼算盤。
總之,心裡頭,是被老婆做的事,一件件地令他逐漸寒了心。
飛機,從滑行道上起飛。
張秋燕和溫浩雪在機場等到了遲來的許玉娥和溫媛。
“你老公跟着蔓蔓坐火車?”張秋燕逮住許玉娥問,因爲沒有在飛機場遇到蔓蔓他們。
“不知道他們坐什麼交通工具,可能是火車吧。他們父女,愛省錢。”許玉娥對於老公和大女兒省下錢來交到她這裡,沒有意見。
聽到蔓蔓他們會遲些到,張秋燕心裡安了,去到那邊,趕緊先探探老人家的口風。老公是孝子,見老人家病重問不出口,必須她親自上陣。
最後,她們比蔓蔓一行的飛機遲了一個多鐘頭出發,卻想着應該比蔓蔓他們早到一天。
飛機到達目的地機場。
蔓蔓他們下機時,發現兩個爺走得飛快,很早不見人影了。
“你說他們來做什麼?”蔓蔓頂不住心裡頭的犯疑,問起老公。
兩個爺對這次的行程,完全沒有和他蔣大少先透過風。蔣衍同志一攬媳婦的肩頭,說:“可能是爲公事吧。有秘書陪着他們。”
爺的事,若不說,誰都不能知道。
走出機場,望到南方的天是火辣的豔陽,四處冒煙的天氣。蔓蔓不燥,都能感到隱隱的火苗在燒。
北方的夏天干和燥,不像南方,是溼燥。
蔣衍上次到這裡來觀光旅遊,天氣未到最熱的時候,而今是逐漸接近酷暑,剛走出空調的地方,已經溼了背上一身汗,黏糊糊的,而且不像能幹。
看老公一直揪着衣領子,蔓蔓擔心老公可能不適應,說:“爸,我們先去找旅館吧。”
經女兒提醒,溫世軒意識到不能回家裡那個雜貨鋪,不然會遇到許玉娥母女,點了點頭:“去你大姑附近那家。”
蔓蔓的大姑溫鳳姊,做的小生意,就是蔣梅向蔓蔓提過的飲食業。但沒有資金沒有獨門功夫的溫鳳姊,開的是一家小小的海鮮大排檔,店門設在市人民第一醫院附近,客源不少,日子過得比一般家庭要好。然而,夫家的人不是省油的燈,要溫鳳姊拿出錢來資助孃家,溫鳳姊即使同意,老公與老公的家裡人絕對不會同意。
這次,溫奶奶中風,轉到的醫院,正好是市人民第一醫院。
搭着車,一路往老母親住院的醫院趕路,一邊是打電話聯繫大妹子,打了半天,溫世軒終於聽到溫鳳姊的聲音。
“鳳姊,我是你大哥。”
“哎呀,大哥,你終於趕來了。媽可惦記着你呢,不能說話,但老人家眼睛一直溜着轉,不看我和二妹還有世榮,只等着你來。”溫鳳姊在電話裡巴拉巴拉講,說到老人家尋找大兒子的目光,沒有一點妒忌羨慕溫世軒的意思,反而是心裡高興極了,可以藉機把燙手山芋直接扔給老大。
溫世軒想到老母親,抽個鼻子:“行,我和我女兒女婿一塊來的,要先找個地方放行李,再過去。”
“女婿?”溫鳳姊遠在南方,蔓蔓新婚沒有擺喜酒沒有通知任何人,她尚未接到蔓蔓在北方結婚的消息。
“是,蔓蔓結婚了。”溫世軒充滿歉意地告訴大妹子這個遲來的喜訊。
“啊。”溫鳳姊在電話對面的表情,可惜溫世軒現在看不到。
是怔了。
蔓蔓不是一直嫁不出去嗎?聽說許玉娥跟張秋燕上北京,是要把蔓蔓賣給一個暴發戶老闆,難道這事成了?
“恭喜大哥。”溫鳳姊這笑,笑得有些羨慕有些嘲諷,“我是有聽大嫂在上北京前說過,蔓蔓是要嫁給一個香港的大老闆,這樣可好,你們兩老有福了,未來不缺錢。”
“不,不是的。”溫世軒急得撓頭髮,因老婆做的醜事汗顏了老臉,“蔓蔓她嫁的是個軍人,不是什麼香港大老闆。”
哎?
溫鳳姊的表情在電話對面剎那間再次千變萬化,真可惜溫世軒沒有能看見。
“我這個女婿說起來你們都見過的,就那晚上,世榮開的那個相親會,和我女兒一塊走出去買泡麪的那位。”溫世軒仔細解說着女婿的特徵。
說到那晚上,那個漂亮帥哥蔣衍同志,從開初的受捧,到後來的直落千丈,溫鳳姊笑彎了嘴:“大哥,你真把我逗的,人家都說你最疼蔓蔓,但是,你竟然捨得蔓蔓嫁一個破落戶和大嫂一樣受罪。”
溫世軒打了個嗝,對大妹子這話突然很無語。
若蔣衍同志後來沒有爆出自己不是破落戶的身份,他照樣捨不得違背女兒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的意願。
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總比嫁給那個豬狗不如的金若文好,好吧,他溫世軒是有點兒不爭氣。
聽到大哥無話可說,溫鳳姊愈發高興,道:“你們是坐火車來的吧?坐了一夜的火車肯定累了。打車到這邊需要不少錢的。大哥,我給你們省點錢花,如果你們不介意,我門店後面有間給夥計免費住的房子,我讓那夥計這幾晚在店裡大堂打地鋪,你們搬進裡面睡,旅館不用去了。話說,大哥,你雜貨鋪是賣了給蔓蔓貼家用是不是?不然怎麼不回雜貨鋪住?”
饒是溫世軒這樣的老實人,都聽得出大妹子這是在寒酸他和蔓蔓以及蔣衍同志。
“不,我們住旅館。”溫世軒在女兒女婿把疑問的目光投過來之前,捂住手機口說。
“都是自家人,都這麼見外。”溫鳳姊心裡想着,老大哥有必要和蔓蔓以及破落戶在我面前打腫臉充胖子嗎,懶洋洋道,“行,你們非要住,我帶你們去一個划算的地方。”
不知道大妹子會把他們帶到哪裡,溫世軒有點後悔打了這通電話。
然而,現在是騎虎難下了。
蔓蔓沒有想到父親和大姑說了什麼,讓開車的司機送他們先來到了大姑的大排檔宏記客來香。
大姑的大排檔,蔓蔓極少來,因爲她知道大姑丈不喜歡他們到這裡來蹭飯吃。而且,大姑媽只有一個女兒廖舒雅,大姑和大姑丈都知道她蔓蔓黴氣重,工作不好嫁不到好人家,不喜歡她到這裡來,把黴氣傳染到女兒廖舒雅身上。
想着這些的蔓蔓,和父親一塊站在大姑媽的店門面前,一樣無語。
蔣大少向司機打個招呼要車先別走,順便把行李運到旅館,回頭,見媳婦和岳父齊齊站在大排檔面前一副困窘的樣子,英眉微聳,走過去,問媳婦:“不進去嗎?”
“爸。”蔓蔓叫父親進去,是想,無論自己有黴氣還是有福氣,都不想傳染給大姑一家。
抓扒頭的溫世軒,溫吞吞地踏進門店。
現在是下午兩三點鐘,剛好是門可羅雀的時間段。一個夥計在門前端了盆水,灑水花到門前的水泥路,減少點熱氣。看到了溫世軒那雙髒兮兮的拖鞋,應說溫世軒很少到大妹子店裡來,夥計不認識他,直接把他列爲沒錢到這裡點碗麪條的顧客,說:“大叔,我們這裡吃海鮮的,沒有面條湯。”
溫世軒兩隻眼瞪得有些圓,耳聽女婿蔣大少在背後笑。
蔣大少一直有意規勸岳父大人在衣裝上的改革,溫世軒向來不把穿衣打扮放在心上,認爲男人不需要漂亮,現在想想,或許女婿的話沒有錯,回頭換身衣物吧。
“我是來找你們家老闆的,我是她大哥。”溫世軒說。
輪到那夥計的眼瞪得有些圓了,再往他身後看,看到蔓蔓和蔣大少,雖然身上衣服簡樸,但都挺乾淨的,不像是沒文化的。於是,興沖沖地擱了灑水的盆子,往裡頭叫老闆娘。
不會兒,溫鳳姊沒有出來前,廖舒雅先跑了出來看熱鬧。
“蔓蔓姐。”
今年比溫浩雪小兩歲的廖舒雅,讀的是本地一家大專院校,學的是會計,預計出來是要繼承父母這家大排檔的,有大排檔當嫁妝,招個入門女婿並不難。
比起溫浩雪整天忙着找合適的對象要嫁人,廖舒雅顯得淡定多了,有孃家這家大排檔撐着,不信找不到好老公。
眯着一雙與溫鳳姊一樣細小的眼睛,廖舒雅一眼,看見了站在蔓蔓身邊的蔣大少。剛母親和大舅打的電話她都聽見了,蔓蔓真嫁給了個破落戶,對她來說,完全是在意料之中。
蔓蔓這種人,沒錢沒背景沒有姿色,有破落戶要,已經很不錯了。
“舒雅,很久沒見。”扶着大眼鏡的蔓蔓,將表妹那雙打着精細算盤的小眼睛收在眼裡,說起話來,照樣軟綿綿的,在溫家人面前不動一點聲色。
爲了配合媳婦,蔣大少決定暫且三緘其口。
“你結婚了,蔓蔓姐,那我是不是該把他叫做姐夫了?”廖舒雅裝作天真無邪地,站在蔣大少面前,墊着腳尖。近距離看,這破落戶雖是破落戶,但長得真是帥呆了。
這種小白臉,蔓蔓掙錢養,她做妹妹的,可以順便蹭着垂涎姐夫的帥色。
這個極品妹子,比起溫浩雪溫媛,要噁心多了。
蔣大少嘎吱磨牙,俊冷的眉下,星眸裡兩道刀子光,準備扒皮:“姐夫不是你能隨便叫的。”
“你不是和蔓蔓姐結婚了,我爲什麼不能叫你姐夫?”廖舒雅死皮賴臉地裝着無辜的笑臉。
“可能你還沒有聽說過,我是個暴力分子,已經打過你表姐溫浩雪的臉,不信,你去問問她本人。”蔣大少一邊說,一邊作勢往自己手掌心裡吹吹氣。
摩拳擦掌的姿態,果然嚇退了廖舒雅。
暴力分子?
見蔣大少俊是俊,再細看,那雙眼睛,不笑的時候,挺兇狠的,讓人不寒而慄。
咽咽口水,廖舒雅縮回腦袋,回頭,對蔓蔓小聲同情地說:“蔓蔓姐,嫁給這樣的人,你一定很辛苦吧。浩雪姐說過,他要你養。”
扶扶眼鏡的蔓蔓,瞥瞥老公。
蔣大少一張俊臉氣怒,回頭再找那個四處亂說話的溫浩雪暴打一頓出氣。
老公賺多少錢是什麼身份,蔓蔓沒有心思和大姑媽一家子人說。
沒能看見蔓蔓尷尬的表現,廖舒雅討了個沒趣,心裡盤算:等會兒,到了旅館,我看你們怎麼裝。
大姑媽溫鳳姊,端着老闆娘的架子,總算是從幕後走了出來。
“大哥,蔓蔓,侄女婿,你們都來了。”假惺惺地笑兩聲,打量下蔓蔓他們的穿着,一般化,眸中光一閃,向女兒招手道,“走吧,帶大舅他們去旅館。”
說是那旅館離這裡不會很遠,新開的,環境乾淨,包準蔓蔓他們滿意。
由溫鳳姊帶路,車開到醫院後面的新開路,拐個彎口,看到了一家裝潢堂皇的酒店。
溫鳳姊徑直往裡面喊服務生幫忙搬行李,一邊對溫世軒說:“大哥你放心,我和這家酒店的經理有交情,會給你們打個九八折。別小瞧這九八折,一夜標間1530元的房價,九八折都能省上幾十塊。”
“1530元一夜?”溫世軒急忙拉住大妹子。
“怎麼?大哥,你不是說不住我那後面的小房間,我想,你們這點錢,付得起的。”溫鳳姊笑眯眯地,抓開老大哥的手,看到老大哥這張恐慌的臉,在心裡笑翻了。
蔓蔓本來不想住這麼貴的地方,然現在見到大姑媽這個樣,住定了!
蔣大少本就不想老婆和岳父受委屈,恰好,溫鳳姊帶他們來的這五星級酒店,符合他心裡所想的,因怕省錢專家媳婦後悔了,趕緊走去櫃檯辦理入住手續。
看到破落戶蔣大少走到櫃檯,拿出一張卡,瀟灑地一刷,先付了兩間標間三天房費加押金,是整金額上萬了。
溫鳳姊和廖舒雅,兩個人站在那,望着蔣大少利索的刷卡動作,幹傻眼。
“媽,你說他拿的是蔓蔓姐的卡?”
“這——”溫鳳姊想不出來,蔓蔓上哪裡賺這麼多錢養小白臉。
“媽,大舅真賣了雜貨鋪給蔓蔓姐養小白臉?”
在電話裡說那句話是諷刺溫世軒的,溫鳳姊早調查過了,那雜貨鋪根本沒有賣,況且,若真賣了,錢肯定在許玉娥手裡死抓着,不會給溫世軒,更別提會給蔓蔓了。
溫鳳姊和女兒廖舒雅面面相覷。正好,老公廖明打了電話過來,可能是聽說她帶老大哥一家上旅館,擔心她接濟老大哥,說:“你千萬別給他們家一分錢,他們家傻的,沒有錢還上什麼北京學人傢什麼北漂。”
“不會的。”溫鳳姊答老公這句話,帶了一絲不甘心的,眼見蔣大少那刷卡動作,充分表示了不需要他們接濟。
“怎麼了?”聽出老婆情緒有異,廖明問。
“蔓蔓好像在北京賺了些錢,反正夠他們花的。”溫鳳姊糾結地向老公彙報,因在溫世軒面前拉不下這個臉,不敢和老公說蔣大少刷的那張卡看起來很有錢。
“有錢沒錢都好,你記住,到了醫院,老人家的住院押金,你掏的那份,要讓你大哥還給你。”廖明叮囑完老婆,才掛了電話。
溫鳳姊看服務生把行李送去客房了,走去和老大哥說:“怎樣,現在就去看媽嗎?”
“去!”溫世軒一口咬定。
這邊辦好手續,在酒店大堂裡歇口氣喝口水,蔓蔓和老公,陪父親,一塊到醫院看病重的溫奶奶。仍是由溫鳳姊帶路。
市第一人民醫院,三甲醫院,比起北京的大醫院略爲遜色,但就診的病人絕不會少。
溫奶奶當時能得以轉進這裡得到一張牀位,溫世榮是靠了自己在市政府裡面的關係,不然不可能辦到。但他的能力有限,到此爲止。溫奶奶想持續住下去,沒有錢是不可能的。想得到更好的醫生教授看病,沒有一定的關係,不可能辦得到。
……
溫奶奶住的神經內科醫生教授辦公室
每個進出的人,看到窗前站着的兩抹綠色軍影,不僅稀奇,並且感受到了一種敬畏。
“聽說是從北京來的客人,醫教科科長直接帶過來要見我們嚴科長的。”
悄悄道八卦的人,在觸到渾身迸發寒氣的男人背影,以及那個笑眯着狹長眼睛其實眼底一樣深不可測的男人,立馬都拿手捂緊了嘴巴。
京城裡來的客人,非尊則貴。
看這兩個男人的氣質,都知道是得罪不起的。
爲客人斟上的兩杯茶,熱氣都沒有冷上半分,門口,醫教科科長帶着嚴科長疾步走了進來,從兩人喘息的氣息來看,是壓根不敢怠慢貴客。
“你好,姚上校,陸上校。”年到中年的嚴科長,主動伸出手。
“你好,嚴科長。”姚爺尚是微微地含笑點下頭。
君爺回身打量着他,一句話都沒有說,維持屹立的姿態。
嚴科長只得把手收了回去,接着馬上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道:“兩位,請進我辦公室裡談吧。”
“不用了,我們只是,想要點複印件。”君爺在姚爺之前,冷冷的聲音像彈子先蹦了出來,帶了些不耐煩的意思。
“請問要哪一牀病人的病歷?”聽出客人心情不悅,嚴科長更不敢怠慢,一口應下。
“17號牀。”
“昨晚送來的那個病人。”嚴科長一驚,因爲溫世榮和他打過交道才把溫奶奶送進來的,琢磨着說,“那個病人的病人家屬是——兩位是病人家屬的朋友?”
心裡是想,莫非這兩個爺是溫世榮專門從北京請來的。
“嚴科長,你誤會了。”姚爺這回趕在君爺暴怒之前,要知道君爺最痛恨與溫家人有什麼關係,眯着狹長的眼富有深意地說,“我們,與這個病人以及她一家絕對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關係,要看病歷?
“給他們吧。他們做研究要用的。”醫教科科長拉住嚴科長低聲說,同時在底下比了個手勢,“你想想,我在路上和你說的。”
爺的秘密,他們是不可以去探究的。再說以科研目的調出病人病歷查閱不是不可以。
嚴科長招人過來,自己親自去複印溫奶奶的病歷,然後交到了兩個爺的手上。
“謝了,嚴科長。”姚爺將複印件放進準備好的牛皮大信封裡,簡單含個頭,緊隨已不耐煩往外走的君爺而去。
這一路走着,擦過17號病牀的三人病房門口,冷眸一瞥,是能望到中間那張牀躺着的垂暮老人。
老人鼻子裡身上都插着管,無力,只能仰躺着,緩慢轉動的眼珠,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望過來。
姚子業的長眉擰了一截,在看到老人那雙幽冷的眼睛時。
“走吧。”冷聲蹦出脣間時,冷眸收了回來。
溫家人是死是活,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走到病區出口,聽到電梯門叮咚,到達樓層的聲音。
在緩開的電梯縫裡,似乎能一眼望到她那抹纖細的身影,兩人齊齊背身,迅速從樓梯下去。
蔓蔓跟父親老公大姑媽一行,走出醫院的電梯,走了幾步,忽然定住了腳跟,偏一下頭,望向那關着門的樓梯口。
“蔓蔓?”蔣大少發現媳婦落伍了,叫道。
轉回頭,蔓蔓疾步跟上。
站在樓梯門背後的姚子業,揪起了衣領子,呼出口氣:“她眼睛真尖。”
“是——感覺吧。”冷眸穿過門縫,追逐那抹走過去的纖細身影。
沒想到從不信感覺的君爺同志,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姚爺止不住溢出心裡面的笑。
君爺同志感覺到失態了,掛上冷臉:“走吧。”
說着,走下樓梯。
走到醫院門口,有劉秘書在等着他們兩個上車,對兩個爺說:“已經調查清楚了,他們住的酒店,就在這附近。”
“就到他們住的那地方住吧。”
就知道君爺會這麼說,劉秘書向早有對此交代的姚爺笑一笑,爲兩個爺拉開車門,道:“已經都辦好了,房間在他們隔壁。”
上了車,亟不可待,抽出了溫奶奶的病歷。
翻了幾頁,姚子業修長好看的手指摸着額眉處,顯得一絲踟躕不定:“看這情況,兩三年內死不了的。”
“腦梗,本來就不比腦出血,最多讓她像半個廢人。”冷眸望向窗外時,眼底益發的冰寒。
這個消息,對蔓蔓來說,可能是好消息。但從他們爲蔓蔓考慮的角度來說,不見得是什麼好消息。
一個患了中風後遺症的病人,長年累月,需要有人照顧。
久病之前無孝子。或許溫世軒和溫世榮孝敬,但憑他們兩個男人照顧老人不可能。最怕,以溫家那羣極品人,這皮球最後踢着踢到蔓蔓一個人身上來。
“囡囡的身體不是很好,而且說不定有孩子了。”姚爺撫着眉毛時,眼底一樣冷了起來,“這事,需要向蔣中校先透個氣。”
“他要是連這點都不懂,當不了我妹婿。”君爺覺得這事根本不需要向蔣大少多一句廢話。
以蔣大少那種八面玲瓏的靈性,不可能不懂。
然歸之,蔣大少再厲害,溫世軒求蔓蔓,蔓蔓忍不住抗拒不了父親。
冰眸驀然冷到極致:果然,那男人不管是怎樣,離開他妹妹最好。不然,他妹妹只有受罪的苦。
想盡辦法,把那男人趕走!
……
蔓蔓他們進到溫奶奶的病房,見到病房裡面,不止溫世榮一個,二姑帶了汪少涵過來探望老人家。
汪少涵雖是外孫,卻是老人家唯一能看到的這一代裡面的男孩子了。每年春節,老人家包給這小外孫的紅包是最多錢的。
然,不見汪少涵有多敬重老人家。
蔓蔓記得,小時候,這個小表弟,最喜歡爬到老人家背上扯奶奶的頭髮。
汪少涵佔着自己是唯一的男孩子,愛玩,忒愛玩,符合現下社會裡的流行詞兒小皇帝。沒大沒小,想要他孝敬老人,偶爾讓他裝模作樣可以,要讓他心底裡裝上每年只見幾次面的老人家,是不可能的。
蔓蔓一直覺得二姑一家把這小表弟寵得不成樣子,但她是晚輩,不能說。
現在,汪少涵在病房裡鬧彆扭,嘟着嘴巴:“媽,走吧,奶奶這個樣子,有什麼好看的。等奶奶好了,我們再來看。”
“你這孩子——”二姑溫鳳妹一邊作勢要打小孩,手當然沒有打下去,一邊對中風後不能說話的溫奶奶說,“媽,少涵我這是讓他向學校請假過來的,現在要回去了。等你病好,我再帶他來看你。”
溫奶奶的頭在枕頭上緩慢地轉動,是誰都看得出溫奶奶是在搖頭,不捨得小外孫走。
但二姑溫鳳妹非要說:“媽讓我趕緊帶少涵回家呢,免得嚇壞孩子。”
“二妹。”溫世榮看不下去了,火道,“昨晚上媽病危,我讓你趕緊帶少涵過來,你說他要睡覺。今天,你帶他來到這裡不到五分鐘就走,你好意思嗎?一沒讓你出半分錢,二沒讓你做半點照顧老人家的活,帶個孩子來看看老人都挑三揀四。”
聽二哥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裡裡外外的人都有,直說不給臉的,溫鳳妹臉一青,怒瞪着老二。
汪少涵直接從椅子上跳下來,伸腳踢溫世榮的腿:“二舅,你真壞。”
“你看我替不替你媽打你!”舉起巴掌的溫世榮,是真下了力氣打這個小外甥。
平常小外甥怎麼鬧沒有關係,現在老人病成這樣還耍小皇帝威風,一點教養都沒有,這不是單人病房,進出不止溫家人,被別人看見嚼舌根,他溫世榮在市政府裡怎麼呆的下去。
“媽!”汪少涵嚎了起來,躲到母親背後,與母親一塊瞪着溫世榮。
溫世軒在他們幾個爭執的時候,悄悄搬了張椅子,自己坐在老母親牀邊,握着老母親的手,很久沒有聲音。
“大哥,你說句公道話!媽這個樣子是不是會嚇壞少涵!”溫鳳妹將皮球踢到老大身上,最好老大和老二打起架來,她可以帶孩子走。
看到妹妹這樣子,溫鳳姊都嘖嘖切齒:真以爲自己生的是個男孩,可以無法無天了。
“要我說,你們一個個都要在這裡陪媽,一個都不能走。”做老大的終於發話了。
但這話,明顯不合兩個妹子心意,全嚷了起來:“這怎麼可能?我們有自己的家。”
“我是老大,我說了我做主!”溫世軒跳了起來,激動地拍胸脯。
“大哥,不是我說你?你有本事當老大嗎?要不是世榮在,媽能進這家醫院?還有,住院押金,搶救費用,世榮都掏不出全部,要我出錢!”溫鳳姊一點都不畏懼沒有氣勢的長房。
溫鳳妹不會落於姐姐後面,立馬接着說:“媽最疼少涵了,總是說了,有錢,都要留給少涵一個人。大哥,二哥,你們是媽的兒子,都比不過少涵。”
一家人這個樣子,蔓蔓回頭看老公。
蔣大少是搬張椅子坐在門口,敲着二郎腿,等着,等着誰敢不經岳父同意踏出這個門,他先一腳絆倒在地揪回來,管對方是男是女。
於是,溫鳳妹拉了兒子要出門時,遇到了蔣大少的攔路。
“蔓蔓!”溫鳳妹嚷侄女,因爲蔣大少的眼神挺嚇人的。
“二姑,你先別走。我媽和我嬸都快來了。到時候大家都見個面,把話說清楚。”
“有什麼好說的。你媽和你嬸是當兒媳的,照顧老人家是她們的事。”
這話真說得出口,母親病了不是女兒的事只是兒媳的事。
蔓蔓忍無可忍了,一把揪過鬧個不停的汪少涵,一巴掌朝他的臉摑了下去。
這巴掌是用了力氣的,汪少涵半張臉都紅了,因此驚得連哭都不會,傻呆呆地看着她。
溫鳳妹一驚之後,嚎叫:“蔓蔓,你打我兒子?!你憑什麼打我兒子打你表弟,你——”
“就憑我是他表姐,他沒大沒小,不孝順老人,我不打他,他將來能成什麼樣!”蔓蔓站住了理兒,不緊不慢,每一句話伴着眼鏡後那雙犀利的月牙兒眼,直刺得汪少涵乖乖地耷拉下頭,不敢哭鬧。
溫鳳妹兩手抱住兒子,斜勾起嘴角,尖牙利口地說:“蔓蔓,你以爲你是什麼人可以教育我家少涵?我告訴你,你爸都沒本事教育我們兩個妹子,就那個窩囊樣,沒錢,怕老婆,什麼事都做不成,而你蔓蔓呢,到最後,你看你帶了個什麼男人回來,要我們溫家倒貼錢的,你把我們溫家都丟臉丟到北京去了!你敢說你有本事教育你表弟!”
溫鳳妹這頓吼,唾沫子都四濺到在場所有人臉上。
溫世軒的拳頭,捏了起來。
被侮辱了的蔣大少,只是眨眨眼,心思:是不是該給溫家的人弄個排行榜,或許,溫鳳妹能排上極品第一。
蔓蔓可以猜到老公心裡快笑破肚皮了,帶了一絲無可奈何望望天花板。
被溫鳳妹這番話,震得最厲害的,是剛從機場一路飛奔過來想向老人家要珍寶的張秋燕溫浩雪許玉娥一行人。
“老婆。”溫世軒和溫世榮兩兄弟,發現了站在門口的兩個老婆和女兒,叫。
wWW.Tтkд n.c o 許玉娥小指頭挖着耳朵,端着架子走進來,朝着溫鳳妹說:“小姑子,對不起了,我家蔓蔓嫁的不是破落戶。”
接着,她剛要趁此機會得瑟的時候,得到了老公以及蔣大少一同射來的寒目,想到老公要讓她再拎水桶,她悻悻地收住口,退居二線。
“不是破落戶是什麼?賣草蓆的?”溫鳳妹打死都不信蔓蔓嘴裡能吐得出金牙。
張秋燕走出來了,主要是說給老公聽,要老公千萬別像溫鳳妹在蔣大少面前走上一條自取滅亡的路子:“世榮,我上回電話裡說了一半,蔓蔓嫁的不是破落戶這個你知道了。但是你問我侄女婿是什麼身份,我後來才知道。我們這侄女婿的父親官可大着呢,是部隊裡的部長。”
邊說,邊向不相信的溫鳳妹悠嘆道:“小姑子,你老公的弟弟不是參軍了嗎?你說他去了北京的部隊,如果是這樣,你對侄女婿這樣說話要想好了。侄女婿在部隊裡是大官,上的是部隊高官的學校,住的房子是我們一般平民百姓都進不去的大院,一分錢都不用花的。”
聽完張秋燕這些話,溫鳳妹仍不相信時,忽然聽溫鳳姊和廖舒雅母女同一聲驚叫:“怪不得,住五星級酒店,一刷卡,去掉上萬都面不改色的。”
也即是說,溫家嫁不出去的黴女蔓蔓,嫁的不是沙子而是金子。
而且這個金子女婿,是那晚上,她們自己不要的!
病房裡,陡地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靜裡。
然後,兩個姑姑,一個兩個都扶着額頭,最終都跌到了椅子上,心口裡面這股與金子女婿失之交臂的痛楚,就不知道如何形容了,簡直是要她們的老命!
蔓蔓攀上的是京城的少爺,那是這城市裡的女孩子萬分之一的福分。
廖舒雅傻了似的,望着蔓蔓和蔣大少。
對於廖舒雅和姑媽們這股痛楚,溫浩雪和溫媛是深有體會,沒法安慰,因爲她們都安慰不了自己。
被蔓蔓打了巴掌的汪少涵,諾諾地看着她和蔣大少:“蔓蔓姐,是不是從現在開始,家裡人,我媽她們都沒法說你嫁不好了?”
誰敢說蔓蔓嫁不好?
自己找臉抽的!
現在兩個姑姑,就是恨不得拿巴掌往自己臉上抽。
躺在病牀上的溫奶奶,幽冷的目光,盯在蔓蔓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