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柱子孃的關係,包子鋪的許家媳婦,巧娘很快地融入了西市的街坊裡。
就如今日,棺材鋪的呂芳兒出嫁,巧娘也趕來幫忙。
三玉兒不似八九歲孩童的貪玩,打小就是沉悶慣了,錢來順夫婦倆就如眼珠子一般地盯着,生怕出了差錯,這一盯,便是幾年。
不過,自打大金子娶了新媳婦進門,又爲了修祖墳的銀子,錢來順忙得焦頭爛額的,可算是給了三玉兒一絲地自由。
只是因爲,孔氏貌似太旺了些。旺家!
三玉兒如今已經九歲了,前世的種種,都早已經有些模糊了,夢裡漸漸地也只有錢家人,西市的街坊。
“娘,今日不是說要去何小妹家嗎?”三玉兒嗡嗡地道,只覺得鼻孔堵得緊,就是說話也不敢使力。
這會兒天色正早,天邊也只是透着一些亮光,三玉兒只覺得腦袋也隨着嗡嗡地,一早便是被巷子裡吵嚷的聲音給折騰醒了,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索性也跟着起來了。
錢家的後院並不大,兩間屋子要放當鋪的東西,餘下的也只夠三間屋子,三玉兒是與二銀子一間屋子的,雖說中間隔了層布簾子,三玉兒只需輕輕一跳,便能到二銀子的牀上,打小便是。
原是因着棺材鋪嫁閨女的事兒,倆小的格外興奮。三玉兒趁着夜色,連摸帶爬地到了二銀子的牀上,哪成想,只說到城東如意樓的二少爺時,三玉兒流鼻血了。
三玉兒從小到大便是個健康寶寶,錢家雖說手頭拮据,可也沒對幾個娃兒摳着,錢來順自己是這麼覺得的。打小,便是三個兒一人一顆白煮蛋。柱子娘時常羨慕地道,錢家的娃兒好養活。
就是被喚,金子銀子玉兒都給養了下來了。
三玉兒只覺得一股熱流從鼻孔裡冒出來,吸了吸鼻子,好似涌地更猛烈了。
本就是就着夜色,二銀子只道是小妹許是聽見了外男,這才音調怪怪的。心裡微酸,自家小妹這是長大了?
又是一股熱流。
“二哥——我好像不好了!”三玉兒甕聲甕氣地道。輕輕地擡手一抹,只覺得手裡黏糊糊的。
“啥!”二銀子正舔舐着自己這顆受傷的心,原是自己呵護着的小妹,一下子長大了。錢家人事忙,三玉兒自小乖巧,大多都是二銀子領着玩兒的。
哇哇——
錢來順穿着中衣,原已是迷迷糊糊地睡下了,一聽着響聲,摸着瞎就過來了。
等金氏點了蠟燭,一屋子的人驚呆了。
二銀子的牀鋪上,撒着滴滴血跡。
被錢來順抱在懷裡的三玉兒掛着兩管鼻血。蹭得錢來順和自己的身上都是血跡,斑斑駁駁。
當下,錢來順抱起三玉兒就往外撲,“三兒,別怕,有爹在呢——”
“嗯——”三玉兒趴在錢來順的肩上,聽着錢來順呼吸聲重了不少,就是步伐也邁得小了,嘴裡仍是不住地說着,“三兒,別怕——”
西市的裘大夫,是個老大夫了,耳朵有些背。
錢來順來不及喘勻氣兒,騰出一隻手來,不斷地打砸地門板。“裘大夫,裘大夫!”西市的狗也跟着鬧騰起來,周圍的院子裡傳出了叫罵聲。
錢來順依然如故,砸門聲震天,“裘大夫,裘大夫——急診——”
三玉兒趴在大金子的肩上,鬱鬱寡歡。“小妹,不高興了?”
啪!
“咋說話呢,只是上火,這才高興!”錢來順拎着藥包,慢慢地跟在後頭走着,也虧得大金子拿着錢袋子跟了出來,若不然大半夜地將裘大夫吵醒了,還付不出診金。
鼻孔的血是堵住了,只是,三玉兒仍是懨懨地。
“三兒可是不高興了?”錢來順快走了幾步,摸着三玉兒的頭,柔聲問道。大金子刻意放緩了腳步,讓錢來順能輕鬆地跟上,他爹這是累得夠嗆了。
三玉兒趴在大金子的肩上,微微地擡頭看了眼錢來順,並不做聲。
“三兒,可是覺得爹丟人了?”錢來順小心地道,聽人說,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都懂得臉面了,最是怕失了面子。
裘大夫耳背,可是周圍的院子裡的可不耳背,一整條西市的狗都跟着吠了起來,到了後頭,有不少人開了院門,破口大罵。明日都要起早地就出門做活的,也難怪旁人脾氣那般大。
錢來順低頭哈腰地道了歉,可照舊埋頭敲門。
都是西市的街坊,有人提着燈籠出來,待見着父女倆人一身的血跡斑斑,也就不再言語了,默默地幫着砸門。
好不容易喚醒了裘大夫的媳婦,裘大夫搭了搭脈,仔細給瞧了瞧,“喔,這是上火了——”拖着調調。
裘大夫耳背,說話也拖音。三玉兒將頭埋得低低的。
“不就是上火嘛,大半夜的搞出那麼大的動靜來,別人還睡不睡了!”
“就是,不曉得地以爲啥大事兒呢,都回去吧回去吧,錢家的小丫頭就只是上火了!”錢來順剛剛癱倒在椅子上,又點頭哈腰地致歉,送了圍觀的人出去。
“三兒,若是覺得爹丟人也沒事兒。爹光是看着三兒沾滿血的衣裳,這人就怕了,腦子都不清楚了。往後,往後——爹不讓三兒覺得丟人了。”
許是錢來順心裡放了鬆了,走着依舊是慢騰騰的,邁不開腿。
吸——
三玉兒吸了吸鼻子,只覺得堵得難受。心裡也堵堵的。
“爹——”才一開口,淚就涌了出來。
“三兒,別哭,別哭啊,若是還難受,咱再換個大夫瞧瞧去!”西市的老大夫中,就屬裘大夫的醫術最高明瞭,不過,裘大夫卻是個耳背的,等閒敲不醒的。
入了夜了,就算是有急診,也鮮少有人會想着去敲裘大夫的門,因着實在是敲不開,還惹了衆怒。
錢來順卻是真的腦子一團糊了,只覺得眼前一片血紅,想也不想地抱着三玉兒奪門而出,找的自然是最好的裘大夫了。
“爹,爹不丟人——”三玉兒哽咽着道,“我爹最好了!”
“好,好!爹的三兒——爹的三兒……”錢來順一頓,顫顫巍巍地伸出手,給他的三兒抹了抹淚。
待得到了家,金氏看着哭成淚人的三人,想也不想地就捂着嘴哭了出來。
錢家,哭成一團。
“咳……三兒沒事,三兒娘,你去把藥煎了,裘大夫說,只是上火了。”錢來順只是紅着眼,在外頭已經哭了一回了,當着一屋子的老小,自是忍着不落淚。
“啥,上火?”金氏離得近,自然聽得清。
大金子點頭。
“那你們這副模樣這是做啥!可是唬得我一大跳!”金氏利落地抹了一把淚,就接過藥包,往廚房去了。
尷尬地抹眼淚。
三玉兒低頭坐在椅子上,不言語。這是罪孽大了。
“三兒,爹抱你回屋去!”
自此,錢家的三玉兒變成了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