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管雋筠最先看到了管鎖昀的身影,沒什麼遮遮掩掩的稱呼。快步過來:“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管鎖昀沒有回管昕昀家,而是一徑到了相府,或者在別人看來是有些不合禮制的舉動,哪有做哥哥的不回家而是到了妹妹家的事情。不過管鎖昀穿着一身正經官服也可以堵住不少人的嘴巴:“丞相在府裡?”
“到兵部去了,怎麼了?先是要來問問丞相,而不是來看看我這做妹妹的?難道這個丞相就不是妹婿了?”管雋筠笑着讓人接過他後面隨從手裡的便服:“先去換了衣裳,看你這樣子我怪熱的。”
“嗯。”管鎖昀笑起來,妹妹還真是不一般。這話也只有她說得出來,要是別人的話,這話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你倒是會給我找臺階下,我都不知道你這兩天在忙些什麼。只是有件要緊事,還真是隻能跟你說。換了二哥的話,恐怕就夠瞧了。”
管雋筠笑笑,看着他帶着從人去換衣服。轉身吩咐身後跟着的如意:“去看看有什麼可口的小食,等丞相回來只怕還有些時候,先墊墊肚子。餓壞了,我可是擔待不起。”
“是。”如意答應着下去,稚兒帶着弟弟卻從後面跑過來:“娘,家裡有客來了嗎?”
“不是客,是舅舅。”管雋筠蹲下身看着兒子:“你們兩個等會兒見了舅舅,可不許再像從前一樣沒上沒下。舅舅是孃的兄長,還不要緊。只是被別人知道了,要怎麼看待娘呢?真以爲爹孃都沒有教過你們。”
“纔不能這樣呢。”稚兒看了眼弟弟:“暉兒,娘都有叫我們規矩的,就是自己的不對也不能說是娘不好,是不是?”
“是,對對對。”暉兒點着頭,好像是一隻時時都在啄着蟲子的小公雞一樣。兄弟兩個最近越來越親密,就是打架都是片刻就好。
“你倒是會教導自己的兒子,既然是這樣,爲何要讓我去做這個惡人?弄得管晉捷只要是見到我,就是十二分的規矩,好像我這個做叔叔的是怎樣讓這個稚兒去爲難一樣。有你這樣做姑姑的還是有你這樣做妹子的?”管鎖昀手指在領後整了整理了理,大步過去抱起暉兒,微微的胡茬在暉兒臉頰上磨蹭了一下:“暉兒好沉手了。比上次看到的時候,長大了好多。要是不跟稚兒在一起,只怕就不認識了。”
“舅舅。”稚兒長高了不少,以前看到別人抱着弟弟肯定會不高興,甚至會像個女孩子一樣嘟着嘴,一臉不高興。不過這次不一樣,牽着母親的手:“你都沒看到稚兒,也不跟稚兒說話。”
“誰說舅舅沒看到你。”管鎖昀成婚這麼多年才只有一個兒子,而且比稚兒還小些,素愛如珍。只是身爲一個軍人,能夠在家中和兒子無拘無束說笑的機會實在是太少,有時候甚至不如看到外甥來得親近:“嗯,是長高不少了,上次看到你的時候,你還因爲舅舅不抱你抱弟弟不高興呢。這次就好多了。”管鎖昀指着後面的一個盒子:“舅舅跟你母親有事兒要說,等會兒就跟你們一處玩。這個是專門給你們兩個收羅來的東西,看看喜歡不喜歡。”
“謝謝舅舅。”暉兒高興得大叫,馬上從管鎖昀懷裡溜下來:“哥哥,我剛纔多懂事。就是舅舅用鬍子蹭我,我都沒淘氣。”這話是附在稚兒耳邊說的,但是聲音足夠讓身邊所有人都聽見。
管雋筠驚訝地看着兩個兒子,稚兒點頭:“我也是,娘在不會說我們不懂事了。”說完也不看一邊的母親和舅舅,歡天喜地接過捧盒兄弟倆往後面跑了。
管鎖昀忍不住捧腹大笑:“這個是你還是妹婿教的?哪有這麼淘氣的兩個孩子,居然知道怎麼做纔不會讓人笑話。我看啊,也只有你們家孩子纔會這樣子。”
“我纔沒教他們這樣子淘氣。”管雋筠招呼他坐下,親手端了一盞酸梅湯過來:“先解解暑,這裡還有冰鎮的點心填填肚子。等到他回來只怕還要一兩個時辰,這麼遠過來肯定是餓了。”
管鎖昀拈了一枚冰鎮蓮子糕慢慢吃着:“我還有件事要跟你說,就是妹婿不回來也很要緊。你那天送去的家信我看了,正好是讓晉捷送去的。只好是沉下臉跟他說了一遍,還好很多事兒只要是點點就透了。”言語中透着一絲欣喜,也還有更深一籌的擔憂:“張繼保會在什麼時候到軍中去?”
“我沒細問,要是不去日後給他一份功勳纔好。”管雋筠慢慢喝着核桃酪,外面沁出的冰珠晶瑩潤澤,看上去就足夠解暑了:“因爲這話誰敢多問,就是夫君也裝作不知道。畢竟這話是皇后私下和我說的,皇上知道不知道還要另當別論。若是我去問了,皇后會怎麼說我會怎麼看咱們家的人?”
管鎖昀慢慢品着茶,這話聽到就替她累得慌。這個丞相夫人的一品命婦要是換成自己的媳婦來做,恐怕她不瘋了自己也瘋了。爲什麼妹妹會把這件事說得這麼輕鬆?而且只是作爲跟自己閒話的閒言碎語,是不是自己真的做節度使做久了,就好像管晉捷不能做到他們要求的那樣,才讓自己去管?因爲自己這個做叔叔跟那個做侄兒的,秉性上有太多的相似,彼此才能夠了解到對方的心思?
“預備把這件事放到什麼時候去辦?我今兒到京裡來,是兵部的文牒到了。既是來述職,也是來聽候聖命,預備隨時出征。”管鎖昀接連吃了兩塊點心,又喝了兩盞桂花酸梅湯才心滿意足放下茶盞:“真痛快,是有些餓壞了。”
管雋筠笑起來:“哥,記得上次咱們這樣子坐着吃東西,還是我十歲的時候,你到邊疆之前時候的事情,一轉眼就這麼多年過去了。哥,那時候你有想過有一天,我們會坐在相府花園裡談及這些事情嗎?”
管鎖昀笑笑,又搖搖頭:“那日我跟晉捷說話的時候就說過,你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從來不會去誇讚誰,不過你真的是在信中誇讚了晉捷。他高興壞了,只說你不像是在南中的樣子了。”話鋒卻也是陡然間一轉,看向妹妹:“這件事我只能問你,說是管昕昀跟個東突厥的女子糾纏不清,可是有的?”
“你聽誰說的?”沒想到他也知道這件事了,管雋筠微微愣怔了一下:“都過去了,我想二哥也不會這麼糊塗下去,原本就是想要把這件事早些摁了下去。那個秀兒不過是個玩意兒而已,如今新鮮趣味沒了,也就罷了。”
“胡鬧。”管鎖昀壓低了聲音,狠狠說道:“你怎麼也糊塗起來,這只是玩意兒的事情?那些日子我就聽說他要效仿父親當年的樣子,只是這怎麼跟父親當年相提並論?父親那時候的故事不是我們能想象的,而且很多事情也跟我們想的不一樣。”
一瞬間好像是不認識這個三哥了,以前總是覺得他對很多事情不用心,不認真。只是在做一個很平凡的軍人,不論是做什麼都要離開這個家遠遠的、很多時候都在想,是不是自己走得遠些,就不會跟這個家有太多的牽連。這樣的話,傷害或者是榮耀都少些,但是真正禍及家門的時候。他又會走到最前面,這就是她的三哥。
沒想到二哥偶爾的放浪形骸,會讓他勃然變色:“二哥二嫂爲這件事已經鬧得夠久了,我也不知道說了多少好話,難道事兒都過去了還要回去說這些?”
“我哪有那個功夫去管這些,只是跟你說,有時候他們做事難免叫人心煩。你在京城裡,少問少說也就是了。別的事情,咱們都問不了也管不着。”只要是想到這件事跟父親當年的事情相提並論,管鎖昀就會無名火起。因爲這件事的後遺症,已經留下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若是管昕昀再來一次的話,不能說還會發生什麼事?或者吳纖雪會跟母親當年那樣,做出同樣的選擇。而那個東突厥女子,是不是會像是素未謀面的那位母親一樣呢?有時候很多事情是不能重來的。
“我知道,這件事實在是二哥不對,就是爲了這件事皇上也跟二哥翻了臉。在宮裡都不知道捱過多少次訓誡。總不能去跟皇上說,二哥是爲了得到東突厥那麼多的軍報,不得已纔跟那個秀兒在一處,豈不是牽強太過,恐怕也叫人說二哥是強詞奪理了。”管雋筠還是點點頭:“哥,看不出來你不在京裡,這些事情還是逃過你的眼睛。”
“你以爲你哥哥是傻子?”管鎖昀笑着摸摸妹妹的頭髮,一如當年兄妹間親密無間的樣子,一霎時都忘了彼此早已不少未曾更事的歲月。
管雋筠跟着笑起來,萬里無雲的天際上不知什麼時候飄來了兩朵遮雲蔽日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