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雋筠籠着暖袖看着兒女們在寬敞的庭院內來回追逐嬉鬧,夫妻兩個就這樣離開了京城。多少人都知道丞相和夫人爲了宗祠祭祀的事情大鬧不休,最後兩人居然吵鬧着回了鄉間。不論會不會有人知道這裡面還有什麼故事,這都是不要緊的。只要是能夠離開京城,就比什麼都好。
“笑什麼?”諸葛宸也是同樣一臉閒適,身着一件玄色綢面的狼皮袍子從後面出來:“難道他們在這兒鬧成這樣子,你也覺得有趣?”
“要是在京裡,能夠玩成這樣?”管雋筠轉過身看着身邊的男人:“便是丞相,只怕也沒有籠着狼皮袍子站在庭院裡看雪景的時候吧?”
“嗯,這都是要感謝夫人。若不是夫人精明聰慧,誰能想到下官和夫人大鬧之餘,不過是爲了掩人耳目?”諸葛宸握住她隱藏在暖袖中的雙手:“好冷,籠着這麼厚實的海龍皮暖袖還是冷成這樣?”
“好多了。”管雋筠手指碰到一個堅硬的器物,知道這是他手上的指環:“我想這件事恐怕瞞不過人,尤其是瞞不過皇上。要是回去了難爲你,怎麼辦?”
“那就請夫人去求情好了。”諸葛宸言笑無忌,說出話來也沒有半點忌諱:“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想皇帝投鼠忌器也不會難爲我。總不能委屈了我夫人,別說皇上舍不得,就是我也捨不得。”
“看我不撕了你的油嘴!”管雋筠雙目圓睜,腮上泛起嬌紅:“這就是丞相說的話,要是傳出去,我看丞相怎麼說!”
“說什麼?”諸葛宸趁着兒女們在一旁恣意玩笑,絲毫沒有預警地在女人脣上啄吻了一下:“這樣子行不行?”
“瞧你!”本來還有些着惱的管雋筠嬌嗔着掐了身邊的那人一下:“不怕人看見。”
諸葛宸笑着把她攬進懷裡:“不打緊,看見了也是說爹孃和睦得很。日後要是他們也這樣那要有何等的造化?”手指覆上嘴脣慢慢摩挲着:“這兩天在莊子上沒事,不如到你哥哥家走走?離得也不遠,再說你哥哥們都在家過年,我們去了豈不是多了好幾層熱鬧?正好有件事要跟你哥哥商量。”
“嗯,讓我回家看看是假,要跟我哥哥商量事情是真。”管雋筠對上他含笑的眼眸,裡面隱隱藏着叫人捉摸不透的光彩。
男人的精明有時候是別人看不到的,就是在朝堂間也是一樣。那天聽見人說,丞相如今越來越沉默寡言。偶爾一天甚至難以聽到丞相多說一句話,不過是循例辦差而已。只有真正遇到叫人無法忍耐的事情,丞相纔會真的發火。而隱藏在這些默然下的單調和小心,多半都是諸葛宸不想叫人看到自己再有多少鋒芒,皇帝所忌諱的東西不就是功高蓋主?
既然是這樣,那就讓皇帝覺得他所說的一切都是再聖明不過,而且這一生恐怕都跟皇權分不開。所以讓皇帝覺得自己無心權勢,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諸葛宸嘴角微微一勾:“真是想要夫人回家看看,要是有絲毫假意豈不是有違下官一番好心?夫人也有些委屈了下官。”
管雋筠看看還在飄雪的天空:“什麼時候啓程?你瞧瞧,這三個孩子玩得不亦樂乎,要是這會兒帶着走只怕還不願意?”
“不會,稚兒一心想要去舅舅家,那些事兒哪一件他不知道?”諸葛宸摸着些微發青的髭髯:“我都說稚兒還這麼小,只是心思裡就不是這麼大孩子該有的心思。說起一些事情,我甚至都不如他看得清楚。要是將來讓稚兒執掌相印的話,或者比我合適。父親當日就說,我這個性子要是治學還行,真要是調和鼎鼐的話還是欠缺了些。”
“你這個破官兒有什麼好,自己爲難也就罷了,還要把我兒子也拖下水。到底是不是真心替兒子着想?”恨恨瞪了他一眼,還好意思說這話。是看着自己吃的虧還不夠多,還是覺得這件事必須要子承父業纔對得起諸葛氏一門祖先?
“我不過是說說而已,誰還真的有這心思不成?”諸葛宸摸摸後頸:“真不是有心要把兒子拖下水,不過是看着他們兄弟兩個,試想要在兄弟兩個中選一個的話,暉兒不合適。那個性子雖然沉穩些,但是性情不夠豁達,太認真了。稚兒就要好很多,他喜歡的東西也多,不像是我們總是叫人覺得太不開通。”
“好吧,這件事等到他們大了再說。你就不能去看看別人家的子嗣,非要在自家裡選才罷了?”管雋筠有些惱火,男人不是個利益薰心的人,更不會爲了權勢把自己的兒子帶進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看慣了朝中種種的權力傾軋後,還能熟視無睹。
“不過是隨口說說,你就當了真。”男人攜着她的手到庭院中,輕拍拍手:“好了,咱們是不是該要停停了?”朝女兒伸出手,把粉團兒似的女兒抱起來:“我們到舅舅家去,好不好?”在女兒臉上重重親了一下:“依依,你說呢?”
依依在雪地裡凍得通紅的手一下捂住父親的臉頰,諸葛宸隨之縮瑟了一下:“依依,冷不冷?”
“依依不冷,爹冷。”稚兒跟暉兒兄弟兩個纏繞在母親身邊,笑成一團:“爹,我們能不能這樣來一下?”
“看看爹的臉,就知道不行了。”暉兒嘴角一咧:“娘,您說行不行啊?”
“去試試,你爹不怕冷。”管雋筠絕不會打消兒子的熱忱,根本就無視男人微微縮瑟的臉。兩個兒子有了母親作爲援助,馬上跑到父親面前,伸出跟妹妹一樣通紅的手捂住父親的臉。稚兒更加放肆,把手放到父親的脖子裡:“爹,涼快不涼快?”
“你就該找到個地方涼快一下。”雖然寵愛女兒,也對小兒子有着異樣的疼愛。但是在諸葛宸心裡,真正看重的還是長子。稚兒所代表的含義是不一樣的,他是嫡長子。不論小兒子和女兒有多得到疼愛寵愛,真正秉承家業的就是長子。只是這個長子確實是淘氣得叫人愛恨難言,不敢叫人看出自己對稚兒有多寵愛。所以在稚兒很小的時候就送到了軍中,爲的就是讓稚兒學到作爲父母無法給與的教導,在父母身邊免不了各種嬌慣。
在軍中卻是衆生平等,不會因爲是主帥的表兄弟,又是丞相的長子就有所不同。這纔是把兒子送到到軍中的初衷,夫婦倆都知道爲了什麼,只是誰也沒有說破。這也是隻要兒子回來,做娘就不怕人說怎樣使千萬般驕縱兒子,難道就不許人的心是肉長的?
“娘,您看嘛。爹准許我們玩鬧,真的玩鬧起來爹就惱了。”稚兒看到父親有些變臉,馬上跑過來:“要是爹這樣的話,下次都不跟爹玩鬧了。”
“你爹纔沒有變臉。”管雋筠攜着兒子的手:“收拾一下,咱們過會兒到舅舅家去。舅舅他們家,只怕晉捷哥哥他們也都回去了。”
“真的要去啊?”稚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像那天爹孃突然變臉,娘故意瞪着眼把自己跟弟妹們帶上了華麗的鞍車,不理會爹那張同樣盛怒的臉。快馬加鞭出了京城,直到離城好遠。
鞍車在城外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停住,等着爹騎馬趕來。這時候才知道,爹孃是爲了做一場戲給別人看。其實是要帶着他們回鄉間過年,一直都以爲又要跟爹的那些同僚在一起過年。走不完的人家,吃不完的酒宴。
這個年好像是記憶中最有意思的過年,如今娘又說要去舅舅家過年。看樣子,爹孃不是在騙人。說不定下一刻就會有人要來找到爹,稚兒馬上拽住暉兒的手:“走,咱們去收拾東西。”
暉兒跟着哥哥是最聽話的,一點都不耽擱:“爹,娘,記得要等着我們。”依依還賴在父親懷裡。
諸葛宸縮瑟着脖子:“臭小子,那麼冷的手就往脖子裡鑽。”
依依捂着小嘴笑個不住:“哥哥把爹凍壞了,爹都縮着脖子了。”一面笑一面往娘懷裡鑽:“娘,我們要去舅舅家呀?”
“想去不想?”管雋筠親了親女兒紅通通的小鼻子:“依依,見了舅舅和舅母還認不認識?”
“認識,舅母還要依依叫舅母是娘,依依不肯。”小丫頭的記憶特別好,只要是她見過的人和事,幾乎是過目不忘。爲此諸葛宸曾經不無擔憂的說,以後依依的煩心事恐怕會更多。記得越多,痛苦就越多,不會忘記誰也無法挽留。
“那就還是叫舅母好了。”明知道是玩笑,諸葛宸也不希望女兒叫別人做母親。就好像女人從不許女兒叫別人做父親一樣,在兩個人心裡有件事是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餘地。這就是父母是無法取代的。誰都不行!
“依依知道的,所以沒有叫啊。”依依撫摸着自己的髮辮:“爹,我們以後都不要哥哥去軍營了。依依喜歡跟哥哥一起玩兒,哥哥教給依依好多好多。”不知道該怎麼比劃好多好多,就用小手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兒:“就有這麼多呢。”
“等哥哥再大些,就不用去了。”諸葛宸沒有答應或是不答應,摸摸女兒的小臉:“時候差不多了,等他們來了就走。”
管雋筠抱着女兒,看着丫鬟拿來女兒的小斗篷給她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