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方纔那個人我見過。”走在回家的路上,稚兒落後半步到了父親身邊:“最近這些時候都在家附近轉來轉去。”
先時一句見過還以爲是在京城就見過,沒想到會是在家附近。其實也知道皇帝不會這麼輕易就放任自己走掉,就算已經是風平浪靜過了這幾年,老天總算是可憐自己,給了一段最靜謐的歲月,準允自己跟女人度過一生中最安逸的歲月。只是沒想到會這麼短暫,彷彿只是一揮手就過去了。
“嗯,多久了?”諸葛宸轉過臉看着兒子:“你見着他的時節還有別人?”
“還有那幾個太監。”稚兒並非不知道那幾個沒有長鬍須的中年男人是宦官,只是在弟妹面前不喜歡多談這些事情:“鬼鬼祟祟的,只是他們認不出我而已。好幾次都在咱們竹林外徘徊,我那天去竹林裡頭收捕獸夾,還聽到他們議論,說是張大人說了,丞相應該就在附近。爹,怎麼好端端的又尋了來。”
歸隱的時候唯一就跟兒子說過,如果不是一定要離開京城離開官場的話,或者稚兒該在軍中有了一官半職了,若是當初他有一星半點不願意,也絕對不會強求他走。畢竟他已經能夠決定自己未來如何。就算是把他留在軍營,他也能夠憑藉一己之力得到自己該有的爵祿。而不是因爲姜輝或是管晉捷才如何如何,他的兒子不會輸於任何人,更不需要別人的提拔才能出息。
沒想到兒子是急不可耐要跟隨父母離開,而且反覆說起。在軍中實在是無趣。兒子早熟早慧,兩個兒子都是一樣。暉兒小小年紀就能獨當一面。在軍中還立下一個不大不小的功勳。若是加以時日必能有所大用,當初離開的時候卻沒有半分遲疑。
“不會是要咱們再回去吧?”稚兒看看前面慢悠悠走路的母妹,還有揹着背囊的暉兒:“那個地方有什麼好,還真是不離不棄呢。”
“說不準已經有人在家裡等着咱們了。”諸葛宸笑笑:“該來的總是要來,況且一個是你親姑丈,一個是你親表哥。倒是都不會爲難咱們,就是榮立也是跟着我一路走來的故人,更是可以放心的。”
“那爲何還要鍥而不捨,非要找到您?”稚兒一直都想弄明白一件事。父母離開京城就是爲了遠離那個是非之地,把手中最炙手可熱的權勢交了出去。讓那些人出人頭地。可就是這樣,父母還是在謹慎小心隱藏着自己。要不爲何放着首屈一指的宰相不做,只是爲了做一個小小的鄉村大夫。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一朝脫身就能走得掉的,何況你的家族從你曾祖開始就在仕途上與旁人家不同。而你的外祖一家更是功勳彪炳,這兩家誰都不會想到有一天,他們的子孫你的父母會放棄掉高官厚祿,只是甘於平淡。至於皇家厚恩,誰不想要?不會有人嫌棄自己的錢多或是爵祿太高。”諸葛宸摸摸兒子的頭髮。不知從那天起他就開始躥個兒了。眼看着就到了自己頜下:“若是真要我們回去,我想我和你母親也是無法拒絕。”
“爹,您看。”暉兒已經在前面停住腳步。距離家不遠處有兩匹棗紅色的駿馬,還有一隊矯健的侍衛佇立着。管雋筠緊緊攜着女兒的手,依依在母親身邊依偎着,看着前方發生的一切。
諸葛宸立住腳打量着來人,稚兒看看父母胸有成竹的樣子,知道這一天勢不可免。不過作爲長男,是不能退縮的。看看父親的臉,諸葛宸微微頷首。這才大步過去:“爲何擋在我家門口?”聲音帶着變聲期男子特有的沙啞,管雋筠聽在耳朵裡,怎麼平日沒發覺兒子已經長大若斯了?
“多久不見,就長這麼高了?”侍衛中閃出一個身影,聲音極其熟悉。
“姑丈?”稚兒看着來人,怎麼就沒有父親當日的氣勢?那時候只要父親在場,所有人不論是誰都會矮了半截。父親不過是清癯頎長而已,遠沒有姑丈和舅舅那種馳騁疆場的風霜,更不像大舅舅的虎賁中郎將的氣魄。即便是這樣,也會讓所有人望而生畏。
“還認得你姑丈啊。”姜輝已經從後面走來,看到諸葛宸旋即笑起來:“好悠閒的一家子,把那麼大一副擔子丟給我,自己來過這神仙般歲月,是不是太狠心了。”
“嫂嫂。”管雋筠帶着女兒到了諸葛宸身邊,姜輝上前就是一禮。還了半禮,心底卻嘆了口氣走到哪裡都躲不過。就是趕也要趕到這兒來。
“怎麼不見果兒?”管雋筠微笑着:“灝然呢?好久不見,只怕也跟稚兒一般高了。”
“要不我壓着不許來,是一定要跟着的。”姜輝爽朗地一笑,對上諸葛宸一張平淡的臉,有些黯然失色。
“丞相大人來此有何見教?”從遇到張彬開始,就說明不是一般的偶遇,也不是張彬自己說的那樣,只是來抱怨來跟他要主意。一定是早就商量好了,安排下所有人來讓自己避無可避。
還是這麼個脾氣,要不是因爲這件事只有他能出面斡旋,最後得以了結,誰願意給自己找了這麼個釘子碰?姜輝心裡哀嘆了一句,知道自己來找他,諸葛果在家裡跟自己抱怨了好久,甚至都翻了臉。剛開始知道他把所有擔子丟下,然後毫無顧忌地走掉,諸葛果確實抱怨了很久。
畢竟是嫡親兄妹,也知道他離開是早晚的事情,所以諸葛果後來半句抱怨都沒有,很認命地帶着兒子住到了相府,從一個逍遙自在人變成了被重重繁文縟節鎖住的丞相夫人。偶爾甚至會說,這麼多事不知道嫂嫂當日是怎麼忍下來,還全都做完了。
“那可是越發能幹了。”管雋筠笑笑,就退到一旁不參與其間。
“見教可是一萬個不敢當。”姜輝在京城呆久了,學會了從前在軍中或是邊城說什麼都學不會的圓話應酬,對於諸葛宸當日的冷淡深以爲然,只是本身的脾氣說什麼也不能改變成諸葛宸那樣,竟然是比從前在邊城的時候,要圓融得多了:“只是這件事,除了您誰也辦不了。沒法子,我這就來求教來了。”
諸葛宸看了他一眼,身邊那些侍衛看來都是姜輝的親兵,不約而同讓出一條路來,供諸葛宸一家到了院門口。
“難道就預備在這兒說?”姜輝還是一臉笑意,凡是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清楚,除了諸葛宸能夠讓這件事平安無事的解決意外,滿朝上下絕無第二個人能夠做好這件事。雖然剛開始接下這個擔子的時候,不無抱怨。真正做了才知道,曾經諸葛宸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況且諸葛宸交給自己的這個擔子,是平浪靜的。那些上串下跳蠅營狗苟的奸佞小臣也被諸葛宸在若許年中收拾得差不多了,唯獨就是讓榮立這個都算是熟識的人來作爲幫手,不會做壞事也不會讓人覺得可惡。
再說家中那個女人跟他是親兄妹,自己派出來找他的人瞞不過家中那個女人,爲了這件事還跟他彆扭了很久,既然是哥哥已經走了,就不要再去給哥哥找麻煩。哥哥嫂嫂在這個地方都已經是離開了是非之地,就不應該再去打擾他們寧靜的生活。
“進去。”諸葛宸緊抿着脣走在前面,管雋筠又看到那個熟悉的神情了。很久一段日子沒見過,都有些忘掉這個神情了。此時一見恍若隔世。
稚兒心裡想要跟上去,但是看到父母頗有些嚴峻的神情,和姑丈故作輕鬆的臉,迅速收回自己的步子不在上去。
暉兒跑過來,一如既往附在他耳邊:“哥,後面有好些人都在跟着。從我們離開市集以後就跟在後面了,爹不是不許這些人跟着的,爲什麼還要跟着來?”
“別問這麼多。”稚兒不動聲色,進門的時候才扭過頭看看身後,悠遠的竹林間枝葉亂動,時不時看到一點人的衣角。沒有刀槍劍戟那些武器,只是軍人的肅穆。這肯定是姑丈帶來的親兵,還用不着擔心什麼。
依依跟在母親後面走了幾步,然後有轉身跑過來拽住稚兒的衣角:“哥哥,娘說等下別去爹的書房。爹跟姑丈有要緊事兒要說呢。”笑嘻嘻的小臉,好像還是在哥哥身上撒嬌的樣子。說話的時候也儘量壓低了聲音,不讓第三個人聽見。
稚兒點點頭,順勢捏了捏依依的鼻子:“就屬你知道的多。”不知情的人,會以爲是兄妹間最自然不過的撒嬌玩笑,裡面的話只有他們知道。
“這兒沒外人,有什麼儘管說好了。”平時放置藥材的小書房藥香撲鼻,諸葛宸指着兩個對放着的竹椅:“我這兒沒有外頭那些人和事,你也不用帶着一隊人馬過來。”
“是我謹慎小心過頭,對外人說只是我帶着人出來巡遊,不會叫人知道別的事情。”姜輝打量着四周,清幽典雅。真的是用神仙眷屬來形容他們目前的生活,絕不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