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宸看着深邃的夜空,繁星點點綴在深藍的天幕上,中原的夜空應該也是這種景色。就是在邊城的時候都沒有看過這樣的夜,誰也沒想過這麼悠閒的生活會有被打亂的一天,要不是姜輝驟然而至的來信,恐怕不會想到朝中大變故。
管雋筠拿了一件青布披風過來給他披上:“不急,凡事總有法子,再說咱們這會兒啓程回京,一定來得及。”
“我想的不是這個,皇帝出事不出事尚在其次,姜輝他們兩口子會不會有事,纔是最要緊的。”諸葛宸轉身,把她籠在披風裡:“我還是不想你們跟我一起走,在這兒有你大哥不會出大事。可是你們要是一起進京的話,萬一也被牽涉進去就是大麻煩。”
“放你一個人去,我能安心?”打從他接到信開始,臉色就沒舒緩過,皇帝所寵幸的妃子家居然想要篡位,把皇帝軟禁在皇宮中的寒宮裡,記得張薇當初就是被關在那裡。如果張薇沒死的話,應該還在那兒。
“好吧,一塊兒回去。”諸葛宸點點頭算是答應了,想起了什麼:“這麼多年,記得你的人大概都不多了,我好像可以放心。”
“淨胡說。”嗔了他一眼,看不到笑意。知道這雖然是說笑,但是也是在寬慰自己,皇帝被軟禁的話,那些朝臣只要是跟皇帝一心大多難逃厄運,姜輝若是沒出事,就是在虛以委蛇。即使姜輝本人沒事,諸葛果跟顥然母子呢?難道姜輝不會爲了妻兒,而在敷衍那些人?
“諸葛梓岐漸漸大了,該到他跟諸葛毅兄弟兩個見世面的時候了。”諸葛宸忽然冒出這句話,讓管雋筠愣了一下,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不是說過不要兒女去跟這些爾虞我詐的官場打攪,好好的怎麼把孩子往這上面扯?
“他們能見什麼世面?”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還是希望聽錯了。不過看這架勢。說不定就是要兒子先去看看風頭,畢竟那個地方認識兄弟兩個的人不多,甚至沒有。或者可以說,知道諸葛宸的人有。但是見過真面目的人已經少之又少。
“我像這麼大的時候,跟在父親身後學着見世面了。”諸葛宸淡然一笑:“走了這麼久,沒想到兜了個大圈子,還是回來了。想要走,到了天涯海角,最後還是得回來,丟不開丟不掉。牽涉太廣的話,就不想傷筋動骨了。”
“人總是逃不開人情冷暖,好像是你跟果兒,兄妹間看着沒多少牽掛,不過是放在心裡而已。”兩人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一樣的,沒有父母庇護,只有親兄妹相依爲命。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哥哥們都是將關心放在面上。一看就知道疼着自己寵着自己。可是諸葛宸卻是放在心裡,不叫人看出來,一旦有事絕不含糊。天涯海角都要到她身邊。
諸葛宸豁達一笑,把她攬入懷中:“說這麼多,不就是說走了這麼遠,只有你還在我身邊,甩都甩不掉?”
“嫌棄我了?”管雋筠笑起來:“就是賴着你一輩子,不許甩了我。”
“捨不得,這纔是真的說什麼都扔不掉呢。”諸葛宸握緊她的手:“明兒就該啓程了,早知道就不少了房子,哪怕就是裝作不知道比什麼都好。”
厚厚的城牆外全是執戟待命的錦衣侍衛,沒有一個熟識的面孔。甚至連來來往往的人羣都覺得陌生起來。在南中的時候。很少能看到這麼多人,即便是在趕集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多人在周圍。
“爹,我們這會兒住到哪兒去?”稚兒勒住馬,隔着厚厚的車帷低聲道:“要是拉着人問的話,只怕被人看到。”
“嗯。找家客棧再說。”諸葛宸掀起一側窗帷,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羣:“你們收拾好了,到相府外轉轉。什麼都不說,記下了?”
“知道,您放心就是。”稚兒答應着,然後看着一邊的暉兒:“咱們這就過去。”
“嗯。”諸葛宸放下窗帷,看着坐在身邊的母女兩個:“先到客棧住着好了,不論是去相府還是西府,都太張揚。一家子衣衫襤褸的方外之人,居然往相府跑,誰見了不覺得奇怪?”
“住客棧也好,我倒是沒想要去府裡住着。”管雋筠看着女兒:“走的是好很小,回來只怕就不認識了。”
“我記得,那時候可不許我們到處走。每天都是高牆大樹大院子,還記得娘都不許我們到了二進門外。說是大家小姐沒有到了二門外閒逛的。”諸葛霏抿嘴笑起來:“我都沒見過外頭是什麼樣子。”
“別說你,娘小時候跟你一樣。”管雋筠笑笑:“等會兒要是有人問起咱們從哪兒來,你就把你從前在南中跟娜桑學說的南中話說出來,別叫人看出來就成。”
“我知道了。”諸葛霏點頭,擡頭看到一臉莫可奈何的父親:“爹,怎麼了?”
“沒什麼,你娘心裡那麼多計較,爹怎麼招架得住。”諸葛宸把手籠在袖子裡,馬車緩緩往前走。馬的嘶鳴聲夾雜着紛至沓來的腳步,引起諸葛宸的注意。隨手撩起車帷,看到一列巡城的侍衛列隊而過。
領頭的一人很嚴肅冷漠的樣子,諸葛宸立刻認出來。張彬應該是監察御史,照理說應該是到了位高權重的六部之首,怎麼又做回了他的巡城御史?這可是很久以前的官職,難道犯了事?
“停車。”諸葛宸扣扣襯板,馬車戛然而止。撩起後車帷出來,看着漸行漸遠的侍衛,好像是悟出了什麼:“我們慢慢走過去,坐在車上拘得慌。”
“好。”管雋筠答應着,帶着女兒一起下了馬車。許久不來身是客,即便是生於斯長於斯的人,都快認不出這裡的人來人往。諸葛霏好奇地看着周圍的一切:“娘,這兒還是我小時候住着的京城啊,以前怎麼不覺得?”
“你又沒出來見識過。”管雋筠牽着女兒的手,慢慢走着。諸葛宸看看一家人的裝束,兩個兒子先去安排客棧的下處,這兒只有一家三口在這兒,不擔心被人看出異常。路旁有一處叫賣淡茶點心的小店,乾脆拉着母女兩個坐下。
一壺茶兩三樣熱氣騰騰的點心,這在南中說什麼都看不到。沒有了南中的腥羶,只有屬於中原的中正平和。管雋筠好像是看到楊枝甘露一樣,先就喝乾了自己杯中的淡茶,這纔想到不是在南中,中原是不允許女子如此放誕無忌的。
哂笑着看向諸葛宸:“我都忘了這兒的規矩禮數,還以爲自己是在南中呆着。什麼事兒都是由着自己性子來,只怕是不成了。”
“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哪有那麼多講究。”諸葛宸渾不在意:“要是回來真的拘束壞了,我也不忍心。知道回來肯定是有段時候不慣的。”
說話的時候看到小夥計端着吃食過來,雖然不夠精緻。比起南中的粗獷,已經細緻了太多。一如這裡人說話的樣子,多了太多心思叫人防不勝防。
“客官打從南中來?”小夥計看到一家人的打扮,尤其是管雋筠母女兩個笑語喧喧的樣子,這在京城是極其少見的。
“嗯。”諸葛宸點頭:“從南中來做皮毛生意,京城裡達官顯貴多,生意肯定好做。”
“如今自然是好做的。”小夥計笑起來:“如今高賢妃家是最有錢的,一門三公可是了不得。客官儘管到高府去,跟他們家大管家結交了就有數不清的好處。”
“我聽人說姜丞相一家就在京城裡,南中有人要我給姜丞相家送封信,不知該從哪兒走?”諸葛宸看了眼一邊的妻女,很沒規矩禮數的拿起一枚熱氣騰騰的棗糕咬了一口,讓人真覺得這家人就是從南中來的,不通中原禮數的一家人。
“姜丞相?”小夥計看看周圍,確定沒人看着自己,壓低了聲音:“客官還是離着相府遠些好。姜丞相謀反呢,皇上病着,姜丞相就趁着這時候獨攬兵權,要不是高賢妃還沒晉封皇后,不能處置當朝宰相,恐怕性命都沒了。如今當家的事高國舅巴不得找出姜丞相的錯處,等着皇上病好了,一併奏知皇上。多少人知道了這件事,遠着相府還來不及,客官怎麼還要上趕着給自己找不痛快?”
“皇上病了?”諸葛宸心底動了一下,自己的老本行看樣子能夠派上用場。只是不知道這是真病還是假病,必須要見到知道內情的人才有用。方纔看到張彬被貶斥到巡城御史的位子,有些委屈張彬,卻又說明一件很要緊的事情:這位所謂的高國舅,實在是個門外漢。
要不是門外漢的話,怎麼會把如此要緊的職位不留給自己人?只是也不知道張彬是不是還是從前的心思,說不準投靠了高氏一門,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真是上天不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