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伴在姬琉璃身畔的趙嬤嬤幾不可聞的咳了咳,姬琉璃才恍然大悟——自己早非尚書府那個卑微的小丫鬟了。
但大概是她和初一的感情非常好,儘管初一曾經對她頤指氣使過,然初一確確實實待她比別的丫鬟好很多,所以她看到顧還卿坐在木製的輪椅上,欲彎身對她行禮時,她的眼圈頓時就紅了,幾乎是立刻就對顧還卿擡了擡手,嗓音微哽地道:“你腿腳不便,那些都免了罷。”
軒轅黛也道:“你這腿是爲十二受傷的,琉璃不會怪你的。”
顧還卿笑微微的道過謝,爾後又給姬琉璃道喜。
終是差不多一起長大的人,除了主僕感情,姐妹情誼也有,儘管趙嬤嬤不住地阻攔,一臉的不贊同,姬琉璃還是從座位上起身,由侍女扶着手腕,款款移步到顧還卿面前。
“你這腿什麼時候能好?疼嗎?”
她仔細地打量着顧還卿,柔眸中似有清淚點點,不待顧還卿回答,又笑道:“其實你變了好多,不過你這樣子更好看,我以前就覺得你的妝容不適合你,不僅顯不出你獨一無二的的美貌,反而頗弄巧成拙,可惜……可惜你那時喜歡那樣的妝扮……現如今這樣很好,你看起來格外的光彩奪目,明豔照人,比以前不知勝出多少倍。”
顧還卿被她誇的一臉赧然之色,頗有點難爲情地道:“公主謬讚,公主纔是麗質天生,國色天香,民女哪當得起這些。”
琉璃宮雕樑畫棟,富麗堂皇,她們兩人一個站着,一個坐着,依姬琉璃尊貴的身份,本該有居高臨下,紆尊降貴的氣勢,可偏偏她眉梢眼角皆無一絲驕矜與傲然,只餘溫順與柔怯,像朵菟絲花般美麗與嬌弱。
反倒是坐着的顧還卿,身份低微的她沒有半分侷促和忐忑,不施粉黛的臉上自始自終掛着優雅的微笑,目光璀璨而清澈,一舉一動都是那麼的落落大方、從容自如,看起來既高貴又清雅,儀態萬方。
若換了不知情的人在場,一定以爲她纔是典雅金貴的公主。
且她穿的雖然素雅而低調,頭上除了一根玉釵,也無多餘的首飾,可在姬琉璃錦繡絲羅,步搖珠璫,那種奢華的明麗下,一點都沒被掩蓋住光芒,仍是豔而不俗,媚而不妖,漂亮的像個惑亂人心的禍水!
與之相比,姬琉璃要相形見絀許多。
軒轅黛微微嘆了口氣,怨不得自己那死心眼的兒子非要在她那棵樹上吊死,實在是此女太過優秀!
本就生了一副男人看了便忘不了的模樣,偏氣質格外的好,那種渾然天成的美,使她看上去宛若脫塵的明珠,光華璨然,攝人心魄,吸引着衆男子前撲後繼的飛蛾投火。
還好自己的兒子拔得頭籌,裝瘋賣傻搶先一步定下來,否則也不知花落誰家。
軒轅黛在這裡感慨萬千,顧還卿已有條不紊,不卑不亢的與姬琉璃聊起了往夕。
其實,姬琉璃召見顧還卿並沒有要報復她,或懲治她當初對自己大不敬的意思——她除了想和顧還卿敘敘舊,還有一樣東西要交給顧還卿。
“這是你闕奶孃留給你的,可以說是遺物。”姬琉璃讓侍女送上一個黑梓木的小箱子,外表嶄新鋥亮,上有六顆金色的銅鉚釘做裝飾,非常氣派。
顧還卿訝然:“闕奶孃?”
“這個箱子不是,裡面的那些纔是,我是怕損壞了,有負你奶孃所託,所以裝在裡面。”
“謝謝公主殿下,不知是什麼東西?闕奶孃可否有話留給公主?”
姬琉璃搖搖頭,輕言細語地道:“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我沒看過,她只說是留給你的,好像跟你的身世有關,其它的都沒說,上次碰到你時,此物並不在手中,而且實在太匆忙,人多口雜的,便沒給你說。”
跟自己的身世有關?
“怦!怦!怦……”,顧還卿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縱然她是個冒牌貨,可還是替原主激動上了。
離開琉璃宮,已是午膳過後,公主殷情留膳,又有黛宮主相陪,顧還卿便沒有推辭,紮紮實實的嚐了嚐御廚的手藝。
出宮的時候,顧還卿還有些奇怪,怎麼沒見皇帝來糾纏黛宮主?——往常這皇帝但凡知道黛宮主在哪,通常就像螞蟥聽不得水響,立刻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來騷擾黛宮主,今兒怎麼這麼反常?
黛宮主彷彿有讀心術,她極嫵媚、極慵懶地斜倚在肩輿之上,細嫩如玉的指尖撐着額,卻瞟了顧還卿一眼,語氣輕飄飄地道:“他上次來招惹我,我手起刀落,差點替他淨身去當太監,大約是被嚇慘了,對我總算徹底死心了。”
“……”顧還卿遠目。
“這只是原因之一。”黛宮主又道:“這會兒十二和三皇子陪着他,尋摸在享受天倫之樂,顧不上來自取其辱。”
皇帝會徹底死心?!顧還卿不信,黛宮主對他不假辭色又非一天兩天,要嚇跑早嚇跑了,哪能到至今都糾纏不休?
估摸是被兩個兒子拖住,實在分身乏術,纔沒跑來自找罪受。
正說着,聽到後面有人喊:“黛姨請留步!”
冤家路窄,古人誠不欺我也!顧還卿伸手撫額。
姬非晚在宮人的簇擁下從後面追了上來。
他沒坐肩輿,穿了一身紫金團花的闊袖蟒袍,腰圍玉帶,面如敷粉,脣若塗朱,精緻的眉眼靚麗而張揚,給人很強的視覺效果。
外加他體態修長,一身的風流氣慨,恰到好處的詮釋出一個風度翩翩,氣度卓然的貴公子形像。
“黛姨,還卿,好巧。”姬非晚微笑着向軒轅黛問好,但目光卻不由自主的掠過顧還卿。
“是好巧。”軒轅黛微勾紅脣,要笑不笑望着他。
與軒轅黛寒暄幾句之後,姬非晚一雙風流多情,愛招桃花的眼睛便專注在顧還卿身上,挑眉凝視着她,用一種故人相見的口吻,極是熟稔地道:“知你來京,正打算去看你,怎麼樣?你這腿不要緊吧?裘浚風那傢伙怎麼說?”
乍一看他真誠無僞的表情,再聽聽他的這些話,任誰都不會想到顧還卿和他之間有傷母之仇,毀他根基之恨,只以爲他們是一對好久不見的老朋友。
顧還卿自己都汗顏——她一見到姬非晚,腦海中不可抑制地就會想起陶貴妃,以至於連帶着看姬非晚都不順眼。
正因爲如此,她每次見到姬非晚,都會佩服他的涵養及胸懷,換了自己,是絕對做不到他這副毫無芥蒂的模樣,只會耿耿於懷。
不過,既然姬非晚一心粉飾太平,她也沒必要捅破那層窗戶紙,也裝着太平無事的樣子跟他寒喧了幾句。
兩人都隻字未提之前把顧還卿錯認成姬琉璃的事,只說些言不及義,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儘量當那件事不存在。
軒轅黛前後左右都看了看,奇怪地問姬非晚:“怎麼只你一個人出來,十二呢?”
姬非晚目光閃了閃,微微一笑:“父皇久未見到十二弟,怪想他的,留他說話呢。”
軒轅黛點點頭,對顧還卿道:“難怪沒去找咱們,原是被他父皇留住了,那咱們先回去吧,讓他們父子好好敘敘天倫之樂。”
縱然不待見慶隆帝,但軒轅黛並不反對他親近姬十二,畢竟他是十二的親生父親,有關心兒子的權利。
顧還卿說了聲好,正要跟姬非晚道別,遠遠的卻傳來姬十二的聲音:“娘,卿卿,等等我。”
姬十二步若流星,衣袂生風的由遠及近而來,轉瞬就到了她們跟前,先雙目亮亮地望了顧還卿幾眼,目光中蘊滿不爲人知的情意,見她神態如常,安然無恙,他纔對軒轅黛道:“娘,我還以爲你們在琉璃宮,正要使人去問呢,沒料到你們先出來了。”
軒轅黛說:“不是說在陪你父皇敘話嗎?怎麼出來了?”
姬非晚也道:“十二,父皇呢?怎麼肯放你出來?”
“父皇睡着了,我改天再來陪他。”
慶隆帝極重養生之道,有午後小憩的習慣。
說完之後,姬十二瞥了姬非晚一眼,勾脣笑了笑,那抹笑容卻未達眼底,俊容驀地變得有些淡然,連語氣都淡漠了幾分,彷彿才知道他在這裡的樣子:“三皇兄不是早出來了嗎?我還以爲你已經回府了,怎麼還在這裡?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耽擱了嗎?”
這話問的,簡直是名知故問。
姬非晚的確早就出來了,但他一直在出宮的必經之路上徘徊延宕,其目的不外乎是爲了見見顧還卿。
但當着姬十二的面,他自是不會承認。
自打知道顧還卿並非姬琉璃之後,姬非晚的心又蠢蠢欲動,一是顧還卿那得天獨厚的容貌令人過目不忘,他回想一次便覺驚豔一次;二是尋尋復覓覓,覓覓復尋尋,衆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儘管他見識過不少姿容絕世的美貌女子,並與一些女子有過無數次美麗的邂逅,進而發展出百般的旖旎風情,浪漫不可言,卻皆不如她拉着他的手,帶他殺出重圍時那染血一笑……
許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始終是那人最好!
午夜夢迴,綺夢依依,他所魂牽夢縈的,仍是心底最深處銘刻的那抹倩影!
只是,當初姬十二帶顧還卿私奔的場面猶歷歷在目,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失去了追逐顧還卿的權利——他退縮了,甚至慶幸顧還卿是姬琉璃,覺得這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這樣他就不必在她與母親之間進行艱難的抉擇。
然而姬十二卻不認輸、不認命,他旗幟鮮明的選擇了顧還卿,寧肯揹負罵名也要跟她在一起。
彼時,他覺得姬十二固執己見,且一錯再錯,爲了一個女子搭進自己的一生,甚至會遺臭萬年,遭人唾罵,縱然這個女子是自己的心愛之人,可世俗和人倫擋在面前,如何能越的過去?
及早收手纔是正理。
可而今再看,他卻發覺自己當初錯的有多麼離譜!——若說以前他還可以和姬十二公平竟爭,那現在他則完完全全失去了那個資格。
看着姬十二堂堂正正的將顧還卿接近王府,處處以她的護花使者自居,甚至對父皇稟明要娶顧還卿之意,心裡不是不酸澀,不是不妒忌,甚至巴不得立刻將他們兩人分開!
奈何當初是他主動放的手,何況他和顧還卿之間存在着許多懸而未決的問題,皆像一條條巨大的鴻溝橫亙在他們中間,成了他們不能在一起的最大阻力。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顧還卿不喜歡他,壓根沒拿他當回事。
如此如花美眷,真的與自己無緣嗎?
思及此,姬非晚的神情既陰鬱又失落,心頭悵然若失,望着顧還卿和姬十二的眼神晦澀難明,甚至失去了一向的機敏,竟不知如何回答姬十二的問題。
姬十二也不指望他回答,不管姬非晚抱着什麼樣的心思,註定要落空——姬十二從不覺姬非晚能威脅到自己什麼,比起宮少陵,他覺得宮少陵的殺傷力更大,那纔是他必須全神貫注以及全力以赴去防着的情敵。
但縱然姬非晚不是情敵,爲了謹慎起見,姬十二還是不喜歡他見顧還卿,因此他對擡着肩輿的宮人一揮手:“出宮。”
竟是看也不看姬非晚一眼,就那樣護着軒轅黛與顧還卿揚長而去……
回去之後,顧不得沐浴更衣,幾個人便打開那個黑梓木的箱子,取出裡面的東西研究起來。
是用能防水的羊皮縫着的一個包裹,跟裝平板電腦的包包差不多大小,平平整整,極是熨貼,不知用什麼線縫的,墨漆漆,且縫的密密實實,包裹的樣子極陳舊。
顧還卿的手指輕撣包裹,側眸看着軒轅黛:“此物既然在公主手中,又與闕奶孃有關,黛宮主你就不好奇,沒打開瞧過嗎?”
不是她懷疑黛宮主的人格,而是黛宮主本就是一個離經叛道的人,循規蹈矩的事她只怕幹不出來。
“哪能呢!”軒轅黛眨了眨宛若蝴蝶翅膀似眼睫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這是你奶孃留給你的私有物品,且是遺物,我好歹是一宮之主,怎麼能不經你同意便擅自取用呢?這不是監守自盜嗎,說出去多不好聽。”
何以春在一旁不自在的咳了咳,她是個有點古板守舊的人,有時實在不能苟同軒轅黛的某些做法,奈何她一生都拗不過軒轅黛,反淪爲其幫兇,幫着軒轅黛“助紂爲虐”了大半輩子……
姬十二湊到顧還卿的耳畔,小聲地告密:“其實是這個羊皮包裹縫的太結實,約摸是裡三層外三層的那種,我娘怕毀壞了不好跟你交差,便忍着好奇心沒動。”
“……”果然如此。
顧還卿覷着雲淡風清的黛宮主,心裡發笑,把包裹遞給姬十二:“拆開吧,未必是多重要的東西,不過顯然把你娘拆磨的不輕。”
每天看着,卻又不能打開,心裡肯定跟貓爪撓似的。
姬十二微抿着脣,要笑不笑的伸出手,他的手上戴着一副黃金手套,就見他曲輕指劃過縫包裹的墨線,一會兒便把包裹拆開一層,裡面如他所料,還有一層,再次劃開,露出第三層,卻是用蠟封的。
除去蠟封,裡面卻是一卷疊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的羊皮卷。
此羊皮卷比外面的羊皮包裹顯得還陳舊,似乎年代更久遠,卻透着一種凝重莊嚴的古樸氣息。
軒轅黛道:“還卿,這上面沒有毒,你是這東西的主人,你先打開看看。”
姬十二褪下黃金手套,取了羊皮卷,細心的檢查了一番,又拍了拍其上的灰塵,旋即才放到顧還卿手中。
顧還卿接過來之後,強抑着擂鼓的心跳,緩緩地,緩緩地,像慢鏡頭一樣把羊皮卷一點一滴地展開。
“嘶!”她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失手將羊皮卷滑落,卻還是忍受不住第一眼的衝擊,迅速合起羊皮卷,閉了閉眼睛。
“怎麼了卿卿?”姬十二連忙握住她的手,滿眼的關切之情。
幾個人也紛紛擔心的詢問。
顧還卿穩了穩心神,力持平穩地道:“好大一條龍,黃金龍。”
此羊皮卷展開之後,約摸有一米長,寬不足兩尺,一條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的黃鱗巨龍赫然躍於其上,幾乎佔據了整個紙卷的空間。
此龍張牙舞爪,呈憤怒咆哮狀,渾身佈滿閃着燦燦金光的金黃色鱗片,頭上還有一對很大的角,尾巴和龍爪處皆是鱗甲森然,龍嘴大張,真像要吃人一樣,非常的可怖!
而且不知是不是顧還卿的錯覺,這條黃金龍竟給她一種戴3d眼鏡看3d電影的效果——當她打開卷軸時,這條龍恍若騰雲駕霧,閃電般地朝她撲面而來,恐怖的龍爪好似要抓住撕裂她,大張的龍嘴更是像要吞噬她。
那感非常逼真,虛實難辨!
她一時沒有心理準備,猝不及防之下竟產生幻覺,覺得這是一條真龍,且正在追趕她,饒是她膽大,也着實有點受驚。
“……黃金龍?”淺淺一聽,特感興趣,連忙道:“卿卿你怕龍啊,我不怕,我可喜歡呢,你若害怕,我幫你看吧。”
顧還卿遞給她,平靜地道:“你看吧,別說我陷害你。”
淺淺不信邪地一打開,忽然就喊了一聲娘,忙不迭地把羊皮卷扔給黛宮主,嘴裡道:“這龍要吃人,好可怕!還是黛宮主你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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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軒轅黛有心理準備,卻在展開羊皮卷時,那雙波光瀲灩的美眸也忍不住閉了閉,似有些暈眩,隨後她睜開眼睛,狠狠眯眯,手指也不由自主的捏緊。
“御、龍、氏!?”她一字一頓地道:“這是什麼鬼玩意?”
這幅羊皮卷的側面,書着三個龍飛鳳舞,遒勁有力的大字——御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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