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相見,且是睽違已久,這場面,光是想想都感人。
也的確很感人。
軒轅黛眼圈泛紅的彎下腰,去扶姬十二,嗓子像被什麼堵了似的,一開口便會泄露出哽咽,故而她頓了頓,藉故平復自己激動的心情,又抿了抿脣,使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
“起來吧孩子,去皇宮見過你父皇沒有?”
兒行千里母擔憂,何況姬十二是去疆場浴血,以命搏殺,如若有可能,軒轅黛希望能永遠護着姬十二,保他一生平安,不讓他離自己左右。
隔着衣袖,姬十二反手握住母親纖細的雙腕,微微用力,同樣紅了眼眶,卻並不起身,只低頭“嗯”了一聲:“去見過父皇了,他很好,也很高興,還命孩兒快來見您。”
有朝一日,能揮軍大敗夜焰,是軒轅族的夢想,也是軒轅黛畢生的心願!曾經,她以爲這是奢望,如今卻實現了。
勝利看似來的太突然,實則卻不盡然,畢竟無論是軒轅族還是滄海宮,一直以來皆是衆志成城,萬衆一心的爲這個目標而不懈的努力着!
成功,只是早晚的事兒。
但是,任誰也沒有想到,從未上過戰場的姬十二,被父母養的跟寶貝疙瘩似的一個嬌貴少年,以遜於對方的兵力,用了不到十個月,居然踏平了夜焰!
舉國譁然,全天下譁然。
軒轅族和整個滄海宮的人感動的淚流滿面,不,是激動的淚流滿面,各種複雜情緒交織,紛紛溢上心頭,衝擊着每個人的肺腑與心靈。
有子如此,軒轅黛是欣慰的,便死也瞑目!
“起來吧孩子,娘知道你辛苦了。”
她一手撫上兒子的臉,故作堅強地忍着眼淚低語:“苦了我兒,瘦的都只有骨頭了,養的一點肉,都沒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補的回來。”
姬十二瘦的厲害!原本美玉無瑕的一張臉,雖不見得有多豐潤,卻也骨肉亭勻,容光煥發,而今卻瘦得只剩皮包骨了,高挑而挺拔的身軀因爲瘦,而更顯頎長骨感。
看得着實讓人心疼。
所幸他的五官精緻而絕美,漂亮的天怒人怨,瘦一點,也只是顯得一雙深遂如潭的漆黑墨眸更清潤透亮,凌厲而有神,鼻子更挺,絲毫無損他傾天傾地的俊美與高貴。
“後面的事你莫管,也別擔心,都交給娘來處理。”軒娘黛接着道:“娘會處理的妥妥當當,不會讓人指責你一字半句。”
打敗夜焰只是第一步,雖然是至關重要的一步,可後面還有許多後續的事情要做。
比如:安定夜焰散亂的民心,繼續大力肅清夜氏皇族的一些殘存勢力,以及剿滅那些夜焰軍隊四散逃竄的殘兵遊勇等等,樁樁件件都非常複雜,馬虎不得。
而且姬十二此次回來,並非班師回朝——
他帶着幾十萬鐵蹄攻下了夜焰的皇城煌都,俘虜了夜焰的新君及一干皇族宗室子弟,又趁勝掃清了那些仗着城池堅固便負隅頑抗的夜氏餘黨。
眼見大功告成,夜氏已滅,他卻不等慶隆帝下旨召他班師凱旋,他自個便帶着一干心腹連夜往回趕。
餘下的事情,他都交給了軍師,還有軒轅耀、冷將軍,以及聶將軍等人。
他這樣恣意妄爲的行爲,說好聽點,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因爲太想家,所以纔不管不顧。說難聽點,他這是不把聖上放在眼裡,仗着立了戰功目中無人,真論起罪了,那是殺頭的大罪!
正在征戰的武將,沒有陛下的聖旨,豈能隨意丟下大軍回朝?何況他還是兵馬大元師,三軍主將。
但軒轅黛理解他的心情——這孩子能熬到今時今日才趕回來,當真是太難爲他!故此,她才大包大攬的攬下所有的事情,包括怎麼幫姬十二脫罪,讓他不至於被大越的臣子和百姓們所詬病。
軒轅黛一直以爲,姬十二隻怕三月末便會迫不及待的回來,因爲那時不可一世的夜皇和夜珀相繼亡故,而熊氏兄弟也差不多到了大越的營地,把顧還卿的消息回稟給了姬十二。
她以爲,姬十二會心急如焚,忍不住回來一探嬌妻的究竟。
但姬十二竟然忍住了,一直忍到大軍完勝纔回來!倒讓她刮目相看,覺得兒子變得懂事了,知道顧全大局,識大體了。
可她不知道,姬十二早懷疑顧還卿不在王府,而是在夜焰!
這並非空穴來風,亦非他無的放矢。
此刻,他跪在軒轅黛面前,銀牙把薄脣咬的死緊,嘴脣都快被他咬破了,宛若蝶翼的濃黑長睫不停的顫動,半晌,才忍着刺骨的錐心之痛,語帶隱忍地問道:“娘,您告訴兒子一句實話,卿卿她到底去哪了?她究竟怎麼了?”
姬十二不是別人,他對顧還卿的一切異常的敏感與熟悉,儘管軒轅黛讓人瞞下了顧還卿去闖滄海宮的消息,並儘可能的不讓他知道,可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還是有隱約的風聲傳到他耳裡。
他一聽就覺得不對勁,怎麼那麼巧?卿卿也是要闖滄海宮的。
不過彼時他收到熊氏兄弟的消息,皆是“王妃安好”,或“正在閉關”什麼的。
因此,他心裡固然有疑惑,卻還是選擇相信熊氏兄弟的話,何況他覺得就算卿卿真去闖滄海宮,有他娘照看着,也不打緊,卿卿不會有什麼事。
及至在夜氏皇宮裡,那一縷似是而非的熟悉幽香,還有他敏銳的直覺,都讓他覺得顧還卿似乎來過。
彼時他沒有證據,人人皆勸他這不可能,但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他:“卿卿來過!”
再說夜珀死的莫明其妙,他還沒殺他呢,他就被人射死了……
他不知道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他會有顧還卿就在身邊的錯覺?反正他覺得恍恍惚惚,思緒凌亂,整個人都要瘋了!
病了幾日,糊塗了幾日,但他卻知道熊氏兄弟來了。
這兄弟倆帶來的消息,其實算不上壞消息,至少比“顧還卿跑了,並跑到夜焰”,諸如此類的消息要好的多。
可他,已不相信了。
一詐,這兄弟倆居然連闖滄海宮者是誰都不知道!
這也太粗心了!要麼就是有人存心瞞着他們。
爲什麼要瞞着他們?
熊氏兄弟是他的心腹,在滄海宮的地位極高,滄海宮發生了什麼事,萬沒有瞞着這兩兄弟的道理。除非……
除非事情與他有關!
他心裡的疑團猶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而且這兄弟倆被他一逼供,還沒打呢,便把什麼都招了!
諸如他們覺得“王妃是有些變化,眼珠顏色似乎變淺了”;“神情也有些許變化”;“偶爾有些古怪”,甚至連“王妃不愛提筆寫話本子了”這樣的事,他們都有注意到。
越聽,姬十二的心愈往下沉,尤其是“王妃不愛提筆寫話本子”,讓他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這怎麼可能?!
爲了讓顧宮戲院開張大吉,一炮打響,也爲了寫出既叫好又叫座的好戲,顧還卿的日常生活幾乎與話本子分不開,沒事就會筆耕不輟,寫寫畫畫,用心揣摩劇情,反而不怎麼熱衷於練功。
他什麼也沒有說,只吩咐人去查是誰射死了夜珀,以及那天夜焰皇宮發生的所有的事情。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急着回去了,反而打起精神,專心致志的指揮大軍分頭攻打夜焰的幾大城池。
但殺夜珀之人成謎,怎麼也查不出來,且夜珀雖說是被人射死的,可愣是沒有人發現兇器。莫說箭了,連箭頭都沒見一支。
這真的很怪異,箭上哪兒去了呢?當時可不止姬十二一個人聽到箭矢的破空之聲。
至於夜焰皇宮,那晚發生的事情可多了!首先是夜皇突然駕崩,引得宮中大亂,比夜珀被刺還叫人措手不及;其次是皇宮中有幾座宮殿,忽然毫無徵兆的一起坍塌,害死了許多宮人不說,還害死了好幾位美麗動人的后妃……
事情越來越怪,真相卻撲朔迷離,衆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夜焰一夜之間死了國君和太子兩大重要人物,引得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子趁機謀朝篡位,導致夜國大亂,對姬十二這方卻是極有利的。
於是姬十二一邊帶兵親征,以摧枯拉朽之勢,勢如破竹地攻佔下夜焰的許多座城池,一邊他又像瘋了一般,讓人在夜焰境內拼命尋找顧還卿!
誰勸他也不聽,他固執的認爲,顧還卿並不在軒轅王府內,她就在夜焰!
眼看他走火入魔,已不可救藥,衆人只好把實情傳回給黛宮主,求黛宮主想辦法讓他能懸崖勒馬。
軒轅黛經過深思熟慮,便飽蘸筆墨,給姬十二去了一封信。
姬十二看了這封信,除了一雙眸子更顯沉鬱和深黯,幾乎沒什麼多餘的表情,他一言不發,只悶不吭聲的更加瘋狂的攻打夜焰,幾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
終於,他成了軒轅族和軒轅黛的驕傲,連夜焰的新君都被他俘虜。
只是,成功的喜悅並未感染到他,他扔下勝利的果實,掉頭就走。
此時此刻,面對兒子痛苦的詢問,軒轅黛心裡也難受極了,甚至不敢直視他飽含希望的目光。但她素來堅強慣了,鮮少有失控的時候。
此時縱然心裡再傷,她臉上也帶着慈愛的笑容:“十二,你先起來。有什麼話,咱們進屋講。”
姬十二真想長跪不起,只要他娘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便是要他跪死也願意!
不過此地委實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他不習慣讓人聽到妻子的任何事情。
直到看不到姬十二的一丁點身影,連片衣角都瞅不見了,陶麗娘都還未收回視線,就那麼怔怔地站着,何以春站到她的身邊,她猶自不覺。
“麗娘,麗娘?”何以春連喚她兩聲,她彷彿沒聽到,仍然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望着門口隨風輕晃的錦簾出神,害得何以春不得不伸手在她眼前輕晃,她這纔回神。
“……何大執事。”她滿面羞紅,極是赧然的對何以春躬身行禮。
“你怎麼了?”何以春狐疑地看了看她剛纔看的地方,不解地問她:“是有什麼心事嗎?”
“沒有,沒事……”陶麗孃的雙眼不停的眨動,盈盈的目光在長睫毛的掩映下跳躍,羞怯而有禮的岔開話題:“不知何大執事有什麼吩咐?”
“吩咐倒沒有,是這樣的。”何以春邊沉吟,邊緩緩地說:“如今王爺回府,他必定要追問王妃之事……這個,王爺的脾氣……”
何以春頓了頓,不好說姬十二脾氣不好,但凡生氣,就愛用手邊的東西砸人,怎麼說姬十二也是滄海宮的少主,而且也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她總歸是護着姬十二的。
所以她猶豫了半天,在陶麗娘一派天真爛漫而不解的目光中,她昧着良心說:“王妃不在府中,王爺的心情不好,行事難免有失分寸,待會他要是問你話,你見機行事,撿能說的說,不該說和沒必要說的,你就爛在肚子裡。”
陶麗娘連連點頭,乖巧地道:“麗娘曉得,何大執事儘管放心。”
何以春覷着陶麗娘與顧還卿有幾分相似的面容,一時不知道還要交待她什麼纔好。按原計劃,陶麗娘如今早回了她的老家,與她父母團聚,再不會出現於軒轅王府了。
可誰知道姬十二彷彿背後長了眼睛,都出徵在外,他猶能一心掛兩頭,神通廣大的知道他媳婦不見了。
弄得他們不得不改變計劃,又接了陶麗娘回來,讓她親口對姬十二澄清這一切。
如今何以春也不指望別的,只希望姬十二能大仁大量,不要遷怒於陶麗娘,把人家好好的一個姑娘砸壞了,讓她們拿什麼賠給人家?
陶麗娘如何知道何以春複雜的心理活動,她正暗自竊喜,心中如小鹿亂撞呢!
之前,她沒有機會見到姬十二,可謂知聞其名,不見其人。
那時候,她跟大多數的人一樣,對姬十二的認知僅停留在他是龍子鳳孫;是滄海宮的少宮主;是上天的寵兒;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之驕子。
而且姬十二有暴虐殘忍的名聲在外,只因他身份尊貴,別人不敢拿他怎麼樣。
對這種膏樑子弟,陶麗娘素來瞧不上,覺得他只不過是投胎投的好罷了,所以才這麼器張跋扈,橫行霸道。
那時也有人傳姬十二生的顏若舜華,龍章鳳姿,是個宛若謫仙的絕色少年,但陶麗娘不以爲意,以爲只是人們誇大其辭,礙於姬十二身份吹捧他而已。
便是先前來冒充姬十二的王妃,她也沒有因爲軒轅王府的浮華奢靡而迷了眼,覺得軒轅王妃有多麼了不起,或者說有多麼讓人羨慕,能嫁到這麼有權勢的郎君,過上人人都豔羨的榮華富貴的生活。
她只是把這當成一分工作,完成黛宮主和父母的囑託,好早日得到黛宮主許諾給她家的東西。
可如今親眼見到姬十二,她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麼離譜!
這麼美好的男子,怎麼可能會脾氣不好?怎麼可能會暴虐成性?定是世人妒忌他生得好,命又好,所以不遺餘力地往他身上潑髒水,以訛傳訛,想達到敗壞他名聲的目的。
不得不說,陶麗娘看的還挺準的,姬十二既不暴虐,也沒有脾氣特別不好,他只是不愛理人,又不正眼看人(咳,因爲看了也不認得,索性不看),而且因爲喜歡認錯人,以至於殺錯了幾個敵人,並張冠李戴,胡亂讓人背罪名,所以博了個暴虐的名聲。
其實他脾氣挺好的,至少在顧還卿看來是如此,偶爾不高興,隨便哄他幾句就雨過天晴,極易滿足。
當然,在列御火和熊大等人眼中,就未必如此了——一個有起牀氣的人,脾氣又能有多好,嗯?
總而言之,姬十二的脾氣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因人而異,端看你怎麼體會了。
陶麗娘不瞭解,她只是如同樊儀琳一樣,看到姬十二本人的一瞬間,心裡什麼對他不好的想法和念頭都不翼而飛,只覺得,這麼俊美無雙的男子,怎麼可能會不好?
說這種話的人都該天打雷劈。
陶麗娘甚至覺得,幸虧黛宮主又召了她回來,不然她豈不錯失了見到姬十二的良機?
此時,她滿腦子裡都是姬十二清雋如畫的眉眼,以及他卓然尊貴的模樣,還有初見時,那一瞬間的驚豔與悸動!
她承認,這少年有讓人怦然心動的力量,遠看他氣勢凌雲,清傲無雙,近看,他無法言說的俊美扣人心絃!引無數女子共垂目。
他從人羣中走來的樣子,可謂驚豔滿眼。
“麗娘,麗娘?”陶麗娘正癡癡回想,何以春卻再次打斷她的思緒,讓她不得不有些不豫地回到現實。
她眼中閃過一抹不快,卻很快被她用笑容掩飾,她望着何以春甜甜微笑,軟語嬌聲:“何大執事,怎麼了?”
“宮主和王爺讓你進去,你快進去吧,記住我的話。”何以春再次囑咐她。
陶麗娘眯了眯眼,笑微微的提裙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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