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過平靜如水的日子纔是上天最大的恩賜,她居然到現在才明白。誰年少時不期望有波瀾壯闊的一生,有波瀾就會有傷痛。一開始期望的東西變成了噩夢,卻誰都不想爲那已經遙遠的快要看不見的夢想負責。
沿着西湖邊,她推着他,走走停停。七月,靠近湖邊的那一片清荷,紅紅綠綠,很好看。他依舊嗅着四周放肆流竄的空氣和花香,試圖將這裡所有的味道同腦海裡曾經到過的城市做比較。
她一直沒告訴他,這裡他來過很多遍,曾在這裡試圖挽回以前的那個她,彌補她當年犯下的錯。
每一個需要用試圖來修飾的故事,大多沒什麼好的結果。她不知道其中細節,但是卻目睹了結局。
她不停的用面巾紙擦着額頭冒出來的細密的汗珠,真是沒想到這個如畫的城市的夏天,竟會如此炎熱。
他坐在輪椅上,屁股挪了挪,汗浸溼了褲子,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把手伸向半空,她明白了,把口袋裡僅剩下的兩張面巾紙放在他手上。
遠遠望去,斷橋堅忍的屹立在湖面之上,它的身軀每天都要承受很多遊人的撫摸,踩踏,甚至是無數的閃光燈的照耀。
她沒有推他上橋,那樣的坡度應該非常困難。她需要保存體力,在平地上不會太耗費精力。住在酒店的四樓,推着他,搶電梯是每天最頭疼的事情。
在湖邊走走也不會很無聊,時常可以看見很多各種老建築旁拍婚紗照的一對對新人們。多羨慕,他們臉上洋溢的笑容都是假裝不了的。她模糊的視野裡彷彿看見了自己披上婚紗,旁邊站着他。
她低下頭,看了看安靜的坐在輪椅上的他,如果自己不那麼任性,那麼急切的想證明他是在乎自己的話,他也不會弄的現在這個下場。
他也沒閒下來,聽着來來往往的人們嘴上談論的事情,比廣播電視好聽的多。他不費勁的猜到了地點,他又不聾。
西湖景區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公交,那麼洪亮而溫柔的女聲,任誰都無法輕易忽略吧。他喜歡這城市,空氣聞着也很舒服。
她推的很慢,像是生怕把他輪椅上顛下來似的。好不容易走到一張沒有人的長椅邊,她把輪椅往邊上靠了靠,手沒有離開那把手,人坐在那長椅的邊上。
她把耳機塞到他耳朵裡,他恰好需要,用音樂屏蔽掉外面的噪音,上一次來這裡的時候,他耳朵裡也是塞着耳機,一路上都不肯拿掉。
他莫名其妙哽噎了,來到一個曾經來過的地方,比待在那個快要發黴的房間裡更痛苦。雖然不知道她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麼,但他的心裡已經沒辦法去想別的可能。
他確實做過努力,試圖挽回嘉懿。可那些努力還沒看到希望就已經付諸東流了,就在他們剛進大學的第一年的冬天。
一再的懇求和好言相勸,她終於鬆口了。他們決定來杭州旅行,那時學校很早就放假了,離過年還隔着一個多月的時間。
那時她還是單身一個,他一直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可到了杭州他才發現,她連同住一個房間都不肯。
就當他在旅店前臺剛要訂一間雙人房的時候,“不,來兩間單人間。謝謝!”她朝那個一臉懷疑的前臺女士笑了笑,將自己的身份證出示給她。
他承認在兩人逛街遊玩的時候,她都挺配合的,合照,親密的擺動作。收到路人的祝福時,也不推辭。
還有哪裡比這種如畫的美景更浪漫呢?他再也想不出,任憑兩人在街上看似親密,實際相隔千里的逛着。
那天就是在湖邊拍下他們來這裡的第一張合照,一位中年男子幫他們照的。最後給他相機的時候,還說了聲,“你們真有夫妻相!”
他很容易被感動,感激的望着那個遠去的背影,眼睛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模糊一片。斷橋上也沒現在那麼多人,冬天的杭州比他們老家冷。
他走在她的旁邊,有很多次想再去牽她的手,可都被她委婉的躲過了。一切都只是他的以爲而已,以爲她還是以前的那個跟他怎麼吵鬧最後都會原諒他的嘉懿,以爲她會像原諒他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錯誤一樣,原諒他出軌。
那一次在長沙,確實是他不對。他確確實實下決心改了,可誰知道後來那個丫頭攪局,弄得他左右不是人。
他們回旅店的時候,她還是沒說話。他又三番兩次的敲的她的房間門,試圖讓她回心轉意。
最後她終於煩了,把門打開。他望着此刻她因爲憤怒而充血的臉頰,着實被嚇到了。他現在對她而言真的只剩一個陌生人身份了麼?
“你想怎樣?我在看電視,你有事麼?”
“我就是想來提醒你,我已經買到了明天去西塘的門票了。”她意識到他不只是來通知她這件事的,因爲他已經悄然的從門縫裡擠進來了。
他那麼肉,怎麼擠進來的。她覺得這是個奇蹟,不過這時不是討論奇蹟的時刻。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他還有感覺,才千方百計的設法將他從自己身邊推開。
她沒有去管他,徑直走到牀邊,一屁股坐在牀上,按着手中的遙控器。他在她對面坐下,盯着電視屏幕。
他不想再回憶那天的細節,只是一夜的沉默而已。第二天去到 西塘,他刻意跟老闆說只要一間房。
還是一間情侶套房,她自然清楚他的用意。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他來這裡,兩個本來就分開很久了,早就沒了當時的感覺,連尷尬都所剩無幾。
那一個晚上,他試圖用擁抱來喚醒她對他們以前甜蜜的回憶,她沒有去掙脫,卻毫無生氣。
外面的冷空氣都沒他此刻的心冰冷,他明明抱着她,卻感受不到她的溫度。這一刻才懂得,一朝失去了,任你朝朝爭取,都徒勞無功。
此時是夏季,他竟然渾身冰涼,她覺得不對勁,起身喚他。住的是雙人間,有兩張牀,她就睡在離他不遠的牀上。
口中還不停喊着那個女人的名字,她這才知道只是噩夢而已。就沒有再去打擾,自己摸索到自己的牀邊,躺了上去。
這一晚她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始終擺脫不掉他出事那天的場景,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到以前了,還是想盡量彌補自己造成的傷害。
她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來了,變化大的驚人。可她再怎麼變,再怎麼努力,也恐怕得不到他的愛。
在這樣的情況下,也許別人能想到的只有同情了。她不想被別誤會成要贖罪纔去愛他的,當然不是這樣。
她可以等,等到他哪一天終於不在夢中喊着那個女人的名字的時候,等到他終於看到他身後的自己的時候。她知道這一刻終究會到來,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耐心。
她當然知道自己沒有參與他之前的人生,也當然無法理解他們兩個的感情。他們兩個以前應該是兩小無猜吧,她腦子裡滿是他和那個女人小的時候玩耍的場景。
又是一個討厭的夏天的清晨,說它討厭,無非是因爲她要早起,來迎接又一輪的白班生活。天氣依舊悶熱,依舊溼答答的劉海懶懶的垂在額頭上。
不知道是夏天的炎熱影響了她,還是她本來就脾氣火爆。這個夏天她不停的敲着桌子,恨不得鑽進電腦裡,把那些吹毛求疵的客人暴打一頓。
他也只是附和着,沒有發表大片大論,她喜歡他這樣子。大概這就是和諧吧,她需要他的安慰的時候,他來安慰幾句,她要隨聲附和時,他也來跟着她一起痛罵解恨。
時間過的很快,眼看就要踏入八月的門檻了,氣溫愈加高了些。他也想要他們的關係更進一步了,這麼耗着只會讓伺機出動的人留機會。
他約她到百貨商場,這麼洋氣的表白,她沒有經歷過。他們這樣平平淡淡的度過一個又一個週末,她早已沒把他看作是一個普通朋友,以前常常掛在嘴邊的那一聲哥,也悄然不見了。
兩人坐在餐桌上,她不停往嘴裡塞吃的,他不停的看着她那張誇張的臉。“以後我們可以天天來這裡吃東西,我以後天天帶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她看着他一臉認真的樣子,也忍不住停下了自己的狼吞虎嚥。她以爲他還有後續的補充,一直盯着他,直到她發現自己的舉動有點失禮之後,尷尬的回到了自己的炸雞排面前。
見她沒有迴應,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我是說我可以跟你在一起麼?做男女朋友,而不是什麼哥哥妹妹的麼?”
她沒有遲疑,點了點頭。可爲什麼她沒有很激動呢,她以爲自己還會像以前那樣激動的像小孩子一樣。
自己也許真的不算是愛他的,頂多算是依賴。她慢慢的像個孩子一樣,想索求更多的寵愛,樂此不疲,認爲他的付出純粹是理所當然的。
那天他送她回家,挺自然的牽起她的手。他手的溫度很高,出了汗。好在她不介意,但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沒什麼感覺,就像牽着自己的手似的。
她沒有覺得跟他無話可說,相反兩人跟剛認識那時一樣,還是那麼能聊,感覺一整天就光在那裡聊天也能輕鬆的耗過去。
只是她覺得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像是一對相愛了很多年的戀人。沒有別人那種剛熱戀的興奮和刺激,也沒有想到快要瘋掉的戲碼。
也許她是耗了太久,才找到這個愛她愛的這麼深的人吧。那些錯過的人,讓她浪費了太多感情,纔會使這段平靜的感情,沒有熱戀的激情,沒有見面時的激動。
就像,就像當初她還是初戀時想像的那樣,兩個人平靜的在街邊散步。只是那時的人已不再,想念還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