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縣,殯儀館。
“如是罪業衆生,命終之後,眷屬骨肉,爲修營齋,資助業道未齋食竟,及營齋之次,米泔菜葉,不棄於地,乃至諸食未獻佛僧,勿得先食……”
身穿黃袈裟的僧人正坐在棺木前,閉着眼睛虔誠的唸誦超度的經法。
裝飾嚴肅的殯儀館內聚集着石川縣的名人大物,逝者的家屬披着黑色的喪服,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小聲啜泣,模樣不一,似乎個個都痛心疾首。
“合掌。”
葬儀師帶頭合攏雙掌。
“我觀如是輩人,除五無間殺害之罪,小小惡業,合墮惡趣者,尋即解脫……”
僧人的唸經聲仍在繼續,雖說每次超度的費用都得六位數起步,但這次超度是寺廟中免費提供的。
對方生前是體面人。
石川縣的上流名人。
是好人,死後超度更上一層,是壞人,那就更應該選擇昂貴的超度服務,保證用誦經擡着你步入輪迴,再投胎到豪門大戶。
“行禮。”
葬儀師面不改色,同樣的生離死別看的多了也就淡然了,這就是一場給自己的預先演習。
她已爲自己的葬禮預習過上千次,等到自己哪天死後,面色應當是同樣的平靜。
全場人員合攏雙手,鞠躬致禮。
“讓我們準備最後的告別。”
葬儀師給身後的賓客讓開路,來自親屬內、縣內、全國的賓客或捧花或空手走上前。
無論生前關係如何,死後都當說點好話。
“您辛苦了,謝謝。”
“叔叔,謝謝。”
“爸爸,謝謝。”
“師傅,謝謝。”
“……”
“您能走完這辛苦的一生,謝謝。”
喪花錦簇,香味撲鼻,誦經渺渺,葬禮的悲傷氛圍縈繞在髮絲鬢角。
等到所有人都上前後,葬儀師平淡的道:“現在到了最後的時刻。”
“讓我們一起蓋上棺木。”
死者的親近擡着棺木,緩緩有序合上,有幾人擡着棺木還不停對着棺材內鞠躬致謝。
“咔擦。”
按說這一步應當是活人最後一次看到死者。
但是……
和從前棺木中至少還有屍首不同,這次的棺木中只有一抔骨灰。
這連火化的步驟都省了,等到賓客們走後,骨灰還得重新拿出來放在骨灰盒中安葬。
“咔擦。”
棺木合攏,沒有特殊情況,應該不會被從內撞開。
在合上棺木後還有給所有賓客準備的會餐,相識的幾人一桌,這桌飯不是免費的,在來送葬的時候都要交一筆‘香火錢’,由死者的親近者着筆記錄,整套流程中還有守夜等等,從葬禮來說東亞範圍都有着微妙的相同。
“慘啊,被雷劈的就剩下灰了……”
“我聽說是跟琵琶湖的龍王有關。”
“去和龍王作對,這不是找苦吃嗎。”
“唉,當上這個超凡存在似乎也不好,太危險了。”
“大斗的母親前天還趾高氣昂的,誰能想到,嘖嘖。”
餐桌上相識的幾人交談着,且吃飯且搖頭。
在取到骨灰盒後,本應還有停靈幾天後在入殮,不過石龍大斗的家人選擇告別完就即刻入土爲安,這種即刻入土在葬禮上也不少見,今天可是難得的良辰吉日,乾脆就一齊辦妥了。
吃完會餐的賓客又前往指定好的石川縣寺廟,墓葬不一定非得是大寺廟的墓園,石龍大斗的死後房產就選在了城市半山腰的一所寺廟中。
“下葬。”
美沙看着骨灰盒被埋進墓碑下,一時間心裡有些堵得慌。
倒不是爲了石龍大斗,對這個剛接觸過一次,而且還十分自我爲中心的人,她並沒有什麼好感。
只是不免爲人的渺小感到哀嘆,縱然成爲了超自然存在又如何,還不是一道閃電就收去了性命。
那屹立在雲層上的神獸究竟是什麼?
實力超越他們這些人太多,太多,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
合掌鞠躬,美沙嘆了口氣,
“爸爸。”
“爸爸!”
石龍大斗的兒女在墓碑前哭泣,親屬們也跟着抹眼淚,賓客們雖然無法擠出眼淚,但也順着氛圍低頭默哀。
三十多歲的精壯漢,據說剛剛成爲超自然存在,怎麼這麼簡單就沒有了,人生無常啊。
被雷劈死這可比出車禍什麼的要罕見多了。
倒是石龍大斗的夫人無動於衷,甚至還有閒心的抽了口煙,夾煙的姿勢嫺熟,風輕雲淡。
這派姿態和周圍格格不入。
小小的兒女看着媽媽,又看了看父親的墓碑,伏身哭了起來。
瞅見兒媳婦這個模樣,石龍大斗的父親皺着眉頭,強壓怒火靠着幾十年的定力纔沒有上前訓斥自己的兒媳。
但石龍大斗的母親就沉不住氣了,她本就是火爆的性格。
因爲自己的兒子剛成爲超自然存在、人上人,她可是好好的在一羣石川縣的夫人們中宣傳了一番,引得別人豔羨不已。
百年石龍家更上一層樓,還不是靠她的肚子生出一個好兒子?島國的重男氛圍同樣極爲濃重。
但這口舒暢還沒有舒服上兩天,兒子就一命嗚呼死於非命。
兒子去世的痛苦,還有可以想見的那羣老婦女暗暗譏諷的面孔,石龍大斗的母親幾欲抓狂。
兒媳的表現瞬間點燃了她的怒火。
“你這賤女人,還在這裡抽菸!”
“室外抽菸,不違法吧?”大斗夫人瞥了對方一眼,嘬了口煙:“要我怎樣,下去給他陪葬?”
“你,你,你,我石龍家幾十年來沒有虧欠你什麼……”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看開一點,你不是還有兩個兒子麼。”
被提到名字的兩個兒子擡頭望來,跟豪氣的大哥不同,兩個兒子都帶着可明見的怯懦軟弱。
“你!你不就是想要大斗名下的酒廠嗎!”
“呵,沒錯。”
北陸地區是島國的糧食主產地,同樣也有着濃重的釀酒文化,釀酒廠在這裡不在少數。
眼看着兩人要在兒子的墓前大打出手,石龍老家主重重的喝道:“夠了!不要在這裡給我丟人現眼!”
這是要把他們石龍家的臉都丟乾淨嗎!
兒子還屍骨未……未……,就這樣在賓客面前爭吵起來,他百年石龍家怎麼出了這樣的醜事。
“媽媽,奶奶……你們別吵了。”
兩個十歲左右的兒女已經被嚇得哭不出來,縮在一起模樣很是可憐。
面對石龍家人的爭吵,賓客們識趣的沒有參與,紛紛撇開頭看向遠方,彷彿能從空氣中看到石川縣的稻米香味。
明鑑啊,這都是明鑑,不好好處理好家庭關係,說不定自己死後也會有這麼一樁鬧劇。
入土的氛圍古怪起來,閉眼的僧人敬業的繼續唸經。
一場入土險些變成鬧劇,趕在一出倫理劇沒有上演前石龍家人匆匆結束了整場儀式。
臨走前被石龍大斗的家人仇視着,大斗夫人也依然那般泰然自若。
石龍大斗恐怕沒有想到自己死後會是這番模樣,不,他恐怕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被雷劈死。
夜幕低垂,月亮升起,賓客們逐個離場。
“望月小姐,我們走吧。”昆娜今天也來參加葬禮,不過是陪着美沙一起。
畢竟是並肩作戰過一場的同事戰友,前來送葬是應該的,今天是我送你,某天不定就要讓被人來送了,花花轎子人擡人,做鬼也是一樣的道理。
再不濟你比我先死,到了冥土探路摸索,要是發家致富了,待我他日下去後,可別忘了人間的恩情。
“等我一下。”
美沙有些好奇的走回墓園,她看見在傍晚爭吵起來的石龍大斗夫人似乎蹲在墓碑前。
在所有人走後石龍夫人又折返了回來,身前擺放着酒水,她熟練的打開瓶蓋然後提起幾瓶石川當地的酒水澆在墓碑上,這樣就能讓身處另個世界的人喝到嗎。
濃郁的酒香一聞就不是市面上的普通貨色。
“還不走嗎?”
被突然出現的美沙驚了一下,石龍大斗夫人嘴中的煙好歹沒有掉下來。
看到是在葬禮上出現過,而且註明是石龍“同事”的女人,石龍夫人笑了下。
與葬禮上刁鑽模樣不同,她笑起來就像是另一個人。
“把這幾瓶大吟釀澆完就走,生前既然喜歡喝這個,死後自然也不能沒有。”
“嗯,挺好的。”
“你是疑惑我白天爲什麼那樣嗎?”
“有點。”
“沒什麼好說的。”石龍夫人打開了另一瓶酒,“就是普通的男人出軌,女人受苦的故事。”
“我就是翻來覆去的講出花,也依然是那般的套路。”
這女人比自己還要悶啊,美沙跟着蹲了下來:“不想表面那樣,你也很痛苦吧。”
“痛苦嗎?”墓碑上刻着石龍大斗的名字,是石龍的父親用刀劍刻出來,“還行,有點痛苦,又有點舒心。”
“這樣嗎?”
“在他出軌的幾年裡,我每天待在酒廠安排生產,除了知道他白天在道場練劍授課外,晚上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裡,一開始還會到酒廠看一下,後來乾脆就讓別人專程給他送酒。”
“似乎連見我一面都嫌煩。”
“現在好了,我終於摸清楚他的住處了,什麼時候找什麼時候在。”
“不用擔心她再到處亂跑。”
美沙倒是挺想反駁的,死人魂靈歸來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萬一哪天石龍大斗從冥土殺了出來掀開墓碑。
不過,不說也罷……
伴着夜晚的風,美沙慢步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