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稻花的話,讓一家子人都沉默了。
他們知道,這孩子雖然乍看起來,像是被這一波兵禍嚇破了膽,便鑽了牛角尖,但仔細想想,理還真是這麼個理。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
朝不保夕的日子,誰願意過?就算這回僥倖,得老天爺庇佑,但下回呢?下下回呢?誰能保證,老天爺每次都會保佑咱?
夏稻花見到夏有田和姜氏臉上表情鬆動,便知有門,於是又狠狠地添了一把柴:
“咱們現在雖在邊關,卻是民戶。
若是不趕緊趁着這個機會遷走,隨着戰事越來越緊張,搞不好會轉成軍戶。
若是成了軍戶,不但不用指望讀書科舉,就算想要安安穩穩地土裡刨食,都沒什麼可能。那苦日子,可就沒邊了。”
夏稻花知道,五郎作爲四房唯一的男丁,本身又聰明懂事,一直都是四房兩口子的心頭肉。
夏有田和姜氏這兩口子,雖然不像旁人家那般,一味把兒子掛在嘴上,但心裡頭最愛重的,依然是五郎這個唯一的兒子。
若是夏家四房被劃爲了軍戶,不但夏有田要去打仗,五郎也絕不可能倖免。刀劍無眼,一旦上了戰場,能不能活着回來,會不會缺胳膊少腿,這可是誰都說不準的事。
反倒是幾個女兒,並不需要上戰場。
將來到了出門子的年歲,還有幾分希望,能嫁到民戶家裡去。
事關五郎的性命和前程,夏有田和姜氏頓時被夏稻花說動了。只是,若是讓四房自己逃命,他們是斷然不肯的。
無論如何,必須得帶上老兩口兒,和一衆兄弟姐妹。
夏稻花也知道,能說到這個程度,已屬不易。至於說服夏有田和周氏麼,考慮到夏玉嬌,夏稻花覺得,周氏多半會聽勸。
而只要周氏被說動了,夏老爺子,自然有周氏去擺平。
夏有田若有所思,他在糾結,要不要繼續等待大姐夏雪嬌的消息,還是直接冒險去一趟大姐家。
大姐精明強幹,多半不會有事。
但,亂兵所過之處,有時候根本不會給人任何發揮的空間。
夏稻花注意到了夏有田的表情,但她只以爲夏有田是爲了逃難遷居的事情在糾結,並沒有猜到他其實在掛心夏雪嬌的事。
姜氏同樣默不作聲。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她此時已經決定,等這一場兵禍平息,就趕緊回一趟孃家,跟孃家人透個信兒。
且不說孃家人一貫對她幫襯頗多,單隻考慮到自己要追隨夫君遷居他鄉,就得跟孃家人好好交代清楚了啊!
見父母都是一副陷入沉思的狀態,夏稻花拉了拉五郎和梨花的袖子,孩子們悄悄溜走了。一直沒吭聲的菱花也躡手躡腳地跟着哥哥姐姐們走了。
只有最小的小嬰兒槐花,還在襁褓中安睡,對父母的表情與兄姐的小動作,毫無反應。
經歷了這一場劫難,連五房的六郎和棗花都變得懂事安靜了許多。
整個夏家,目前爲止,依然無憂無慮的,就只有小小的阿柳,和更小的槐花了吧。
梨花、五郎、夏稻花、菱花四個孩子,默默地走出了四房的門,走到村裡。
村裡幾乎到處都有被拆得東倒西歪,砸得破破爛爛的房子,還有許多火燒過後的斷壁殘垣,看着就讓人觸目驚心。
很多人家這幾天都在抓緊修房子,日夜奔忙,一刻不得閒。
地裡的莊稼已經沒辦法了,這個時間點上,不管種什麼,都來不及了。
頂多可以補種點蘿蔔白菜,但等到霜降的時候,怕是也都沒長成。就算再怎麼勤快地追肥除草,頂多也只能長到半大不小。
北關鎮的冬天一向很冷,只靠蘿蔔白菜,是沒辦法過冬的。
夏稻花看着面帶絕望,卻依然平靜地忙忙碌碌的村民,忍不住從心底涌起一些難言的悲憫。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兩世爲人,夏稻花雖然一直自認爲是個涼薄的自私鬼,卻總也抹不掉自己的惻隱之心。
要幫助他們度過這個冬天嗎?
糧食的問題,夏稻花倒是能輕鬆解決。真正的難處,其實在於怎麼把糧食的來處遮掩過去。這事兒,也許回頭就得着落在李敢頭上了。
夏稻花在盤算着怎麼調動李敢自動自覺地出來背鍋,梨花跟她說話她都沒聽見。
梨花氣得扯了扯她臉頰上圓嘟嘟的肉,夏稻花這才反應過來:
“啊?哎呀,姐,沙、沙手,疼……”
梨花氣呼呼地壓低了聲音問道:
“想什麼呢?是不是又在想那個渾身包的跟糉子似的傢伙?”
夏稻花嚇了一跳,梨花這麼幾天的功夫,難道就進化出來讀心術了?
不過,梨花下一句話,瞬間就解了夏稻花的困惑:
“咱娘炒個臘肉,你還巴巴地給人家端了一碗去!說,你個小妮子,心思是不是都飛到人家身上去了?”
“我問你,你從人家屋裡出來,笑得那個美,就跟個偷到了雞的小狐狸似的……他許給你什麼好處了,就把你樂成這樣?”
“我跟你說夏稻花,這種大戶人家的公子哥,根本不是咱們這樣的泥腿子能肖想的。你要是不想丟臉又傷心,趁早給我歇了心思!”
原來梨花是誤會了,見夏稻花大晚上的還望李敢屋裡跑,還以爲小丫頭開了情竇,迷上了李敢的模樣和身份。
夏稻花懶得解釋,乾脆直接一臉懵懂:
“姐你說啥呢?我咋聽不太懂呢?
我不就賣個金瘡藥麼,這有啥可丟臉的?誰跟你說啥了?
再說我這都是現場結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不會收不回來賬,也不至於傷心啊!
李敢給錢挺痛快的,真的!
別看他是個官兒,做生意倒是不欺負人,挺講究公平交易的。”
夏稻花這樣一說,梨花半信半疑地瞅着夏稻花茫然的小臉蛋,下意識地看了五郎一眼。
五郎咳嗽了一聲,暗示梨花別把自己漏出來,梨花就收回了求助的目光,繼續盯着夏稻花的眼睛,直截了當地提問:
“遷居的事兒,真的是你自己想出來的?不是那個姓李的,在背後攛掇你的?”
靜悄悄地蹲在草叢裡僞裝成一朵蘑菇,默默地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