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心裡忽然對這些體貼的女人產生了恨意。決定借了烏豺的錢和燈籠都不還了。實際上他也沒有準備還,只是現在理由更加充分了而已。
他頂風走向王宮,在宮門口遞上自己的臨時出入證之後,他便被人帶到了一樓的大廳裡等着。
還沒有到晚上上課的時間,他是被人臨時通知過來的。他也不知道這個時候過來做什麼。
王宮裡人員進出頻繁,等了十幾分鍾,他身邊又來了五個人,卻是昨日坐他身邊的那幾個疾鹿的百夫長和政務院的幹事。
六個人面面相覷的坐了幾分鐘,林跡從樓上下來,對幾人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說的就是人在很多時候可以跟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學習。道理就這麼多,我還很忙。一句話,以後你們五個人每天這個點過來,跟着他學東西。他年紀比你們小,也只是一個煤礦的勞改犯,不過是上過初二的。識字算數都在你們之上。”
林跡說完這些,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什麼又定了一下:“他教不好,你們揍他。他們學不好,你可以罰他們。教什麼你自己掂量。半年後他們跟你一起考覈。你的要求是八十分。他們是六十。明白沒有?”
六人都是或多或少經受過軍事訓練的,一起立正齊喊:“明白!”
林跡轉身匆忙離去,留下六人面面相覷。
實際上,林跡的每個字他們都聽得懂。但他們心裡都不明白。
疾鹿的五人這幾年也是有跟着部隊或者大院裡的掃盲班上過課的,多少認識一些字,加減法沒什麼問題。但肯定達不到初二的水平。幾人目前也在抓緊各種機會進修。不過因爲是零碎時間,進度很緩慢就是了。用零碎時間學上幾年就能書寫自由的,據說現在全城只有一個採茸。畢竟採茸那種人並不多。
但以他們百夫長的地位,跟一個初二的勞改犯學……這事是不是有點怪怪的?
義新更不明白林跡這麼安排的用意了。他覺得自己在半年後能不能過關都是未知數,現在還要帶上五個連字都寫不明白的傢伙,還要六十分?
這明顯是刁難好不好?
心裡爲難一下,義新帶領小弟的本性爆發,笑着對五人道:“我叫義新,之前犯了錯被大王抓了。你們……都成親沒有的?”
“成了。”五人陸續點頭。
疾鹿被迫降後,原有的頭目除了採茸都被送到了虎鯨去了。現在這幾個人都是這幾年成長起來的,年紀雖然都不大,最大的也才二十一二。不過都是已經成了親了的。
而且他們夫人個個貌美如花,是首屈一指的美人。說起來,他們的婚事還是林跡主導的呢。因爲之前有人要往林跡身邊塞人,結果便被林跡許配給他們了。
小孩子問他們別的事情或者他們不會說,問到婚事,他們卻是樂意提起的。
義新眼底閃過危險的光芒,心底暗暗發狠,說道:“要不我們就重複一下昨日大王講的課程吧。我會把裡面涉及到的大多數文字和算術教給你們,明日你們來的時候檢查。要不是不合格,我是不是可以罰你們?”
五人心底莫名產生了幾分寒意,彷彿感受到了巨大的惡意。
此後的時間裡,幾人每日下午四點左右會到王宮上課,一個少年講,五個青年聽。在人員進出頻繁的大廳裡自成風景。
有時候五人考覈不達標,少年便會站在一邊,看五人吭哧吭哧的做着俯臥撐或者深蹲。
前面幾日,進出的人好奇,都會多看一眼或者停留詢問,林跡也偶爾過來看一兩分鐘。幾個被罰的人也會滿臉通紅。不過幾日之後,大家都習慣了這情景,進出的人便對他們視而不見。受罰的人也能面不改色了。
下午六點,是王宮的晚飯時間。六人也會分得一大盆蓋澆飯。這是他們六人最爲享受的時光了。王宮的飯菜美味不說,有時候還會被告知某道菜是大王的手筆。那感覺,比吃上了龍肉還要讓人開心。
飯是肯定會吃完的。不過大王煮的菜有文物般的收藏價值,就這麼吃掉了就太可惜了。因此幾人都會想辦法把菜放到隨身的罐子或者飯盒裡裝着帶回去,給家人品嚐或者出去邀買人心。幾人偷偷這麼弄了兩次之後,發現大家都是這樣,便互相遮掩着進行,倒是無形中建立了些信任感。
這一日,疾鹿的五人擋着視線讓義新裝菜,無意中說起一個話題:“今天我們隊裡的人又差點和馬隊的人幹起來了。”
“怎麼說?”幾個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軍中之前有象騎兵,鹿騎兵,現在增加了馬騎兵。
疾鹿這幾個百夫長都是在鹿騎兵內部做事。就連兩個在政務院做事的人,也在養鹿局下。可以說他們和大角鹿是一體的。
林跡從北面弄回來驢馬等牲畜之後,對馬的重視不比象和鹿低,已然讓他們感覺到危機了。此時再聽到鹿騎兵和馬騎兵的事情,不能不關心。
“又差點幹起來?”義新裝好肉菜,把小罐子放進隨身的皮袋子裡,端着剩下肉湯拌飯的碗問。
幾人相處幾天,雖然看出義新是真心實意教東西的,不過心底依舊存在恨意,因此除了互相掩護着偷菜,平時兩邊是沒有交流的。義新的發問自然會被無視掉,幾個疾鹿人依舊自說自話:
“那些馬騎兵處處不讓,總覺得隨時會替代我們,實在有點氣人。”
“大王費了力氣從北面將馬找來,重視一點不奇怪,但是因此就說要取代鹿,這就過分了。我們的神鹿,咳,大角鹿怎麼說也和它們的體積相差無幾,奔跑速度也不相上下,哪能說替便替了我們?”
“他們還說要替象呢。以後三種騎兵,可能就只有一種了。”
“哈,倒是口氣大。”
“今日便是因爲他們的草料領的比我們慢,我們還看到他們的玉米分量比我們多,才差點和他們打起來的。”
“玉米的分量比我們多?這就……”
說到後面,幾人都壓低了聲音,少許擔憂之外,更多的是不忿。
“馬是不是比鹿厲害,可以比一下啊。”義新見自己被冷落,忍不住插話道。
他想到林跡的白馬據說半天曾託着林跡跑了三百公里的故事,覺得大角鹿必敗。看到他們不理自己,就想讓他們狠狠輸一把。
疾鹿的幾人扭過頭來,看着義新帶着笑臉道:“聽說和你相熟的烏豺百夫長調進了馬隊,你不如和他說說,讓他調出幾匹馬來,我們比一比?”
烏豺調進馬騎兵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情,名義不是上任,而是學習。幾種騎兵隊的長官相互調任學習的事情是時有發生的,這可以讓他們更加熟悉己方的軍隊。
義新看着幾個臉上笑容一致的傢伙,心底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挖坑了,不過還是硬着頭皮道:“行啊,我晚上就跟他說,肯定沒有問題的。不如放在四天後怎麼樣?那天是休息日。”
疾鹿的幾人大樂道:“行,都聽你安排。”
“那我們就各選十騎,繞城決勝。五騎先到者,誰的數目多誰贏,怎麼樣?”義新接着說出了自己的建議。
“好。”幾個疾鹿人一口答應。
“可有彩頭?”義新可不願意白白付出。
“你要什麼彩頭?”疾鹿幾人微微一愣,沒有想到這小夥一點都不含糊。
“要是你們輸了,接下來一個月,你們的菜都給我。”義新看看他們的飯碗道。
他家裡雖然只有一個母親,而且她自己就是個幫廚,其實吃不了多少東西。但是自從他開始帶這些食物回去之後,他家裡的客人慢慢就變得多了起來。這是他從沒有見過的景象。有幾個剛死了老婆的男人還有意無意跟他拉近距離。意思他自然是懂的。
他母親年紀並不算大,而且只有他這麼一個孩子。要是找個可靠的男人,他外出應該就沒有問題了。他也能比較放心。有了這些菜,自然可以吸引來更多的客人,挑選到更好的後爹。
“好。”五個疾鹿人咬咬牙,接着說道:“要是我們輸了。懲罰……不能在這裡進行。”
義新覺得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因此也同意了。兩邊自然是皆大歡喜。
二十騎的小小打賭,不算什麼大事,烏豺爲了自己兄弟的面子,一口答應了下來,並承諾會找十個最好的騎士和十匹最快的馬來參與。
第二日烏豺跟馬騎兵隊伍申請馬匹,騎兵隊的將軍伏狼下令從全軍挑人挑馬。
伏狼的這種支持的態度立刻引發了全城轟動。鹿騎兵的將軍黃豹尾不甘示弱,下令在全朝林周圍所有養鹿場內尋找鹿,所有的鹿騎兵裡挑選騎手。
事情報到了破屠這裡,正在忙碌的破屠下令提前一天封閉城外的賽道,禁止人私自到城外牆下。隨即把事情報給了林跡。
林跡隨口吩咐讓長老院出人做裁判,讓警察局出動人手維護現場秩序便沒了。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已經完全出了義新和幾個疾鹿年輕人的控制了。連林跡都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引起了朝林城全城轟動。
那一日正是休息日,於是不少人紛紛呼朋引伴去觀看,事情自然也越傳越廣。以至於比賽開始這一日,不少人從周圍各鎮連夜趕到朝林,就爲了看二十騎爭個先後。
朝林城外三面是護城河,一面正對着勾湖。在此時都結成了厚實的冰面。比賽這一日天氣晴好,雪住風停。朝林城無數人涌上了城牆。上不了城牆的,則到了城外石橋上或者護城河對面。
警察人手不足,破屠便出動了兩千人在城外維持秩序。
時間到了八點的時候,林跡在衆人的簇擁下到了城樓上。和他一起的還有抱着孩子的虎伊兒,小白,白馬等。
下面的情況基本已經準備完了。林跡卻有些納悶問道:“既然是全城的馬鹿大戰,爲什麼沒有人把白馬牽去?”
錢面佯小聲道:“聽說是伏狼暗地裡下了令,百夫長以上的坐騎不能參賽。”
林跡微笑道:“我這舅舅,果然粗中有細。”
城裡跑得最快的牲口非白馬莫屬。林跡從草原弄來不少好馬,分給了勳貴和高官,這些馬幾乎都是從陰山北面獵來的,素質都不算低,不用比大家都能算到應該比大角鹿要厲害些。要是真拿這些馬和大角鹿比,這就太欺負人了。這也不符合一衆高層對這次比賽默許的初衷。
長老院的書記員登上城樓跟彙報說一切準備就緒,比賽可以開始,請林跡指示。
林跡道:“今天來的人這麼多,如果只跑一圈的話,未免讓人看得不過癮。不如就跑兩圈吧。另外,我看下面的騎手都比較清瘦,怕是顯示不出坐騎的水平,讓他們一人加三十斤裝備。再通傳下去,進入前五的,統統官升一級。”
書記員得令,下了城樓之後把話傳給幾個同事,幾人騎上牲口跑向另外三個城門,一起往另外幾個方向傳話。
話傳下去,人羣傳來轟轟的議論聲,官升一級,這個彩頭就太大了。戰場上殺多少人才能換來這麼一個晉升?這邊只要跑兩圈便可以了。
軍中人卻都是理解林跡的意思的。繞城一圈才十六公里,這個距離難於體現坐騎的體力極限。跑上三十二公里就差不多了。加上三十斤裝備後,那基本就是輕騎兵的負重,跑出來的成績也可以給軍中做參考。
半個小時後,各處準備就緒,城樓下一聲鼓響,二十騎飛快衝了出去。人羣紛紛給他們加油。
義新在城牆上擠着人追了一段,終於在騎手進入城牆的轉角後停了下來。
他自然是完全沒有想到幾日前的打賭變成了今天這個模樣。在聽到優勝者可以官升一級後,他也懊惱不已。早知道這樣,他無論如何也是要讓烏豺給他一個選手的名額的。他雖然說騎行甚少,勝率很低。但這可比上戰場拼命容易太多了。
他身後擠過來好幾個之前的同學,對着他頗爲羨慕發問:“義新,聽說這次比賽是你發起的?”
“聽說現在天天在王宮裡給百夫長們上課?”
“聽說你們家天天都有大王賞賜的食物吃?”
大家問得七嘴八舌,又有人問是真的嗎,是真的嗎,聽得義新不厭其煩。
“義新,我想問你,你怎麼沒有去做騎手?”一個長得頗爲白淨的女同學擠到身前,怯生生得問。
這事正好問到義新最心煩的地方,聽到這個聲音,他又沒由來想到那天黑夜裡稱呼烏豺的那一聲俏生生的“他爹”,他只覺得心裡一陣噁心。
“走開。”少年蠻橫推開身前白淨的女同學,擠向城牆的另一邊。這個時刻,他只想看到輸贏,並不想理會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