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這一次我們血色折損情況很嚴重,你覺得自己這個帶頭人沒有做好,心中有愧。”
曾銳看向易達,點了點頭。
確實如同易達說的一樣,曾銳看見戰後的血色滿目瘡痍,他內心十分難受。自己作爲帶頭人,一言便可決定手下弟兄們的生死,可自己的決定卻讓近三成的兄弟再也無法像正常人一般生活勞作,即便不死也喪失了勞動能力。他覺得這是作爲大哥,自己的失敗。
“可你仔細琢磨琢磨,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血色的每一個人都是自願選擇走的這條路,我們沒抓過壯丁沒有硬徵過民夫。既然都是大家自己的選擇,那出了事又怎願得旁人?百姓勞作尚且需看天吃飯,收成不好的年份餓死的人尚不在少數,更何況是我們這些混江湖的,死人是常有的事兒,若每一次大戰你皆是這副模樣你這個帶頭人不做也罷,婦人之仁不會減少弟兄們的損傷,只會平白無故害了更多人的性命。”
易達說到這兒,曾銳雙眼有些發紅,目光緊盯着易達說道:“你知不知道,在兩天之前這羣孩子們才一個個興高采烈地和我打着招呼,叫着我銳哥叫着我銳爺。我剛一回來他們就一個個邀我喝酒,說感謝我能夠收留他們,帶他們走了一條比常人付出更多同時也收穫的路。可僅僅兩天,我就親眼看着他們一個一個死在我面前!我沒能帶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我把他們帶到了一條死路上啊!”
曾銳說到後面該述爲吼,露出了幾分歇斯底里的神態。其實自從曾銳當上血色的大哥之後,隨着人數越來越多,他內心承受的壓力也就越大。在蟒山時,自己雖然同樣是發號施令的人物,可再上面還有米哥替他頂着,即算是自己的指揮出現了什麼錯誤,米哥還能夠替他給圓回來,將損失降到最低的程度。、
可在血色,一切的決定都是靠他自己來做,他害怕做錯,害怕有兄弟因爲自己決策上的失誤而送了性命。他下達的每一次命令都反覆斟酌,思量之後再思量,凡是稍微大一點兒的事兒他總會召大家在議事廳內一同商議,他一個月下來開的會可能要比在蟒山時一年開的會都要多。這並不是說他多麼看重看下兄弟們的意見,需要集思廣益爭取做到讓每一個人都滿意。只不過是因爲他心裡沒底,他害怕決斷都是自己做的,錯了也需要自己一個人來背,在內心深處他常對自己說,自己並不像個大哥,更像是一個只會躲在最裡頭的懦夫小人。
所以每次大戰他總是衝在最前方,爲身後的兄弟們加油打氣是一種原因,同時也是爲了能夠沖淡自己內心的膽怯,希望通過自己的搏殺能夠減少弟兄們的死傷,讓自己不會太過於內疚。
可這一次,爲了必須爭到手的東西,爲了能夠保證血色繼續在罪州城裡立足,他曾銳沒得選,只能通過全軍出擊來表明自己的立場,雖明知大戰必定慘烈,可他仍爲之。原以爲自己已經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可真當聽到傷亡人數之後,他那好不容易纔逐漸凝實的心理防線卻被一衝即潰。
聽到曾銳略帶嘶吼的一番咆哮之後,易達並沒有當即立馬反駁,而是整個人面無表情的站在曾銳身前,反覆地打量着他。
曾銳被易達盯得久了,也有些不適了。對於剛剛激動的情緒,在那一番嘶吼之後也漸漸趨向於平穩了,於是開口問道:“怎麼了?”
而易達眉毛一挑,有些嘲弄的說道:“我好像眼睛瞎了,看錯了人。”
曾銳雖然猜到幾分易達爲什麼會這麼說,但還是問了一句:“達哥,你何出此言?”
“我還想着能夠讓張鵬這等豪傑跟隨的大哥,不說是天縱之才有龍氣護佑的真命天子至少也是殺伐果斷的一代梟雄,可沒想到卻是一個連責任也不敢承擔的懦夫。”
聽到易達的指責,曾銳並沒有開口回擊。歸結起來,易達並沒有說錯,曾銳自無反駁的道理。
見曾銳不語,易達接着說道:“凡是走上了這條路的人,不管有沒有完全做好心理準備,但他們肯定是做了心理準備的。想要過上人上人的生活,就得踩在別人的頭上,要想踩在別人的頭上就得有豁出命的狠氣。一將功成萬骨枯,打仗必定會有犧牲。又不是必死之局,將帥直言讓你上前線赴死,此等交鋒不過是捉對廝殺,你自己技不如人丟了性命,不甘拜下風又怎怨的旁人?戰不過是學藝不精,又想吃這碗飯又不如人,不是活該你死?當今天子尚且護不住自己想要護佑的每一人,更何況是你這麼一名小小的頭目?”
曾銳很清楚易達是在開導自己,每一句話都落在他的心上,可他還是難以走出陰影,面對出現在眼前的這一切。這等場面實在是比在戰場上搏殺對他而言來的更加慘烈,戰場上他還可以通過自己的一腔熱血扭轉戰局爭個輸贏,可這些重傷垂死的兄弟,自己卻沒有能力將他們從閻王爺那給拉過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發出哀嚎死在自己面前,這等衝擊沒有經歷過的人是永遠不會懂的。
易達見曾銳軟硬不吃,有些頭疼心一橫開口道:“如今的血色說起來不過三五百人,在罪州城要說是最大的勢力都還有着不小的水分。可幾年前我在楚河對岸就已經做的比這更大的了,你動腦子想想我當年被逼的亡命而逃時的心情。我同樣看着我的弟兄們爲了我能夠活下來,爲了我們這一脈能夠尚存火種有朝一日能夠殺回去,前赴後繼慷然赴死。而這一切並不是爲了公事,而僅僅是我自己個人的私事,你說說看,與我相比你這又算得了什麼?血色這纔剛剛起步,不過是一個剛剛會走路的孩子磕着碰着了這不是很正常嗎?你若是連這點壓力都承受不了,你還做什麼大哥,血色也不用繼續發展了,早日解散各奔東西不是更好?你心裡難受,難道他跟了我多年的林兵就死在我跟前,我就不難受?就連想替他報仇,我都沒能抓住機會,你說我難不難受?”
很顯然,真正起效果的是最後這一段話。說的再多,不如感同身受,曾銳在腦中思考了一番之後確實感覺自己所經歷的這一切與易達相比都不算什麼。再想起易達整日板起臉來不苟言笑的樣子,想來他承受的東西同樣不比自己少,而自己不過纔剛遇着些事兒就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曾銳重新振作之後站起來朝着易達拱了拱手,說道:“達哥,麻煩你了。”
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就傳遞曾銳所有想說的話。真正的朋友面前,其實沒必要太多的客道,反而顯得虛僞了。
易達則是難得的擠出了一絲笑容,看着曾銳道:“快去忙吧,這會兒該你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呢,別讓兄弟們白死,多替還活着的人考慮。”
聞言曾銳點了點頭,他再次大步踏入了醫館,該他面對的東西躲不掉,擺在眼前的問題需要趁早解決,而不是逃避。替死去的兄弟們將身後事好好處理了,讓活着的兄弟們更好的活下去纔是他這個做大哥的該做的,自艾自憐得不到救贖,更不是正途。
血色這一次折損過半確實受到了重創,稱得上是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但這一次的戰果同樣顯著,這一戰之後血色便成了罪州城暗道上最大的勢力,不再有之一也不用再仰仗他人的鼻息,真正掌握了一定的話語權。南地援軍不是瞎子,他們會被在罪州城觀察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講述給南地高層的那羣人聽。而南地高層那羣人也不是傻子,他們自然會弄清楚誰是敵人誰是朋友,血色此次擺明了態度的站隊不出意外自然會受到高層們的認可。等於說間接性的承認了血色衆人的身份,這對於血色來說,在南地無論辦什麼事兒都會更加的方便,不至於處處刁難處處受限。
這一次也算是徹底奠定了血色罪州城暗道龍頭老大的位置,黃金樓一戰殺得鱷魚手下刀客聞風喪膽。這羣刀客在罪州城可是作威作福時間最短的都足有數月,上頭有關係手上有功夫,罪州城別說是平頭百姓就連那潑皮無賴都讓他們給欺辱不堪。而血色全員出動就將這股勢力給掃蕩一空,並且幾乎還沒有什麼損失,這樣的戰績如何不讓罪州城的其餘各方勢力膽寒?趁着這個機會,還不得趕快跟血色打好關係,不說自己的生意買賣能夠擴大,至少也得保證現有的基礎不會被清盤而出。
與其他各大勢力交好這件事兒,曾銳自然早有打算。只是此次事件還沒能完全處理結束,曾銳還騰不出手來將各方勢力安撫之後,再重新劃出條條道道來定下規矩謀求利益,不過這也屬於近在眼前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