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當初這樁案件沒什麼意義,沒人知道這件事是真的還是假的,反而落入了下層。”司馬季趁着內宦傳播天子精神的時候,隱晦的歪着身子對着身邊的親衛耳語道,“別糾結以前的事情,拿這件事說事不可取,告訴本王的學生們,從忠孝上面入手,我大晉以孝治天下,國子學的學子身爲官宦後人肯定不敢多言,而法家則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上,證明我大晉忠誠同樣十分重要。”
這些國子學的學子敢對以孝治天下多言一句麼?應該是不敢的,倒不是以孝治天下多麼丟人,以孝治天下同樣拿得出手,可是官宦子弟總要保持政治正確。但政治正確走極端了,設置了條條框框就徒增別人反感,法家作爲被司馬季強行拉扯起來的復活學說,遠遠沒有政治包袱。
怎麼就不能提忠誠呢,司馬季覺得這不是一個問題,不要看司馬氏基於儒家傳統,似乎篡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情,那隻不過是現在,經過一次又一次改朝換代,後來儒家不是一樣接受了天下有能者居之麼?後來的儒學又不提他們把秦朝崩盤怪到法家身上這檔事了,因爲他們主導天下的時候,崩潰了一次又一次。
儒家不能對出現篡位自圓其說,那就不採信儒家的觀點,玄學不也是在這種逃避思潮之下應運而生?既然道家可以孕育出玄學,法家重新出現有什麼大不了的。
“天子發問,如何治天下?”身在司馬衷身邊的魏山,以天子的名義對着下方的學子發問,關鍵時刻還是司馬季通過傳話,給辯論的雙方挖坑。從上來就奔着打戰國官司的軌道上出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糾結以前的事情。
太廟之前劍拔弩張的雙方都是一愣,隨後都是陷入了思考當中。司馬季側着身低語道,“這可是一道送命題啊!”緊挨着司馬季的樑王司馬喜眉毛一挑,深以爲然道,“不錯……”
不要以爲他們這些宗室諸王不提,事情就不存在,誰不想要忠心耿耿的部下?不過現在忠心耿耿的部下似乎只存在燕王府當中,他們這些在京師的藩王,倒是見證了一次又一次的政變,各種角度各種花樣的背刺。
以孝治天下固然也沒什麼丟人的地方,不過要是能夠忠誠也兼具,宗室當然是滿意。
“如果國子學的學子要是說以孝治天下,他們就完了。”王衍的面色變化的更加隱晦,用非常小的聲音告知了王敦王導兩個族弟,王導聽完之後也臉色大變,如果這是燕王心中所想,那就是從心裡要把國子學和太學的學子置於死地。
因爲以孝治天下這是大晉天子所提倡的,如若是平時這麼回答一點問題都沒有。可誰不知道忠誠對一個王朝而言比什麼都重要。這句話如果儒學和玄學接不住,法家要能接住的話?王導想到這後壁不由得冒冷汗,宗室已經準備重新確立王朝的思想了麼?
問題不僅僅是忠孝的問題,而是這個問題太過於陰毒,要結合時代來看,秦漢之際流行的儒家著作《孝經》中所宣揚的一種社會政治倫理主張,也是漢代統治者大力推行的治國方針,舉孝廉就應運而生。從舉孝廉三個字字面意思就知道,這多麼重要。
所以大漢一樣是以孝治天下,可這一樣是從漢武帝開始的,漢武帝時期還開始獨尊儒術。所有的學術變化,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實際上就是天子喜歡什麼學說,什麼學說就佔優。現在燕王培植起來的法家學子發難。
想到這,王導看向在一衆宗室諸王中間的燕王,穩坐釣魚臺的樣子都顯得令人害怕。
既然是法家首先發難,這次首先發言的就成了國子學的學子,這些學子也沒讓包括司馬季在內的所有宗室諸王失望,開口道,“這自然是以孝治天下……”
“何爲以孝治天下?”武陵王司馬禧不陰不陽的開口發問道,其他宗室諸王不發一語,都在一旁傾聽,臉上毫無波瀾。有種球證旁證加上主辦、協辦所有單位都是我的人,你怎麼和我斗的既視感。
司馬季則老神在在,醞釀怎麼發難,實際上到不用他說什麼,相信這個回答一旦令諸王不滿意,根本不需要他說什麼,在場諸王就不會放過他們。
“孔子曾言,聖明的君王是以孝道治理天下的,即便是對極卑微的小國的臣屬也不遺棄,更何況是公、侯、伯、子、男五等諸侯了。所以會得到各諸侯國臣民的歡心,使他們奉祀先王。”
“哦?”司馬季冷冷一笑,和身邊的武陵王、樑王等人對視一眼,不置可否的冷笑着。果然,這個答案倒是一點不出乎預料,果然是緊跟帝國的路線,不敢越雷池一步。學院派原來自古以來都是這麼謹小慎微。
“原來國子學的俊才,也能說出這種捨本逐末的話,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這個回答立刻引起了一陣冷嘲熱諷,“孝固然是重要,可忠誠比孝順更加重要。孔丘所說的種種好處,法家都可以通過執行法令做到,先國而後家,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若國家需要一個士卒投軍服務,這個士卒以家中老母健在,拒絕徵召,那是處理還是不處理?你如何知道他是貪生怕死,還是真的在侍奉老母?如若人人都以此爲由在家做孝子,難道讓各位宗室王侯親自上陣麼?”
這反士大夫不反王權竟然用在這裡了?司馬季心中暗笑,拍馬屁有點明顯了。
“如若人人都是孝子,天下怎麼會起刀兵,百姓人人明白孝道的意義,戰亂不會存在。”
“說的好,看來京師百姓是很同意你們的說法,不知道你們敢不敢離開太廟,去對着經視百姓這麼說,再者天下蠻夷如此衆多,像是你們所說各家孝子紛紛在家侍奉老母,如若有蠻夷造反,是不是都可以以此爲由不服從朝廷徵召了?蠻夷可不知道什麼以孝治天下。”
“所以國子學俊才所說,以孝治天下,我等不敢苟同,應該是以忠孝治天下,而且忠誠比孝順對國家而言更爲重要,我等認爲,所謂的國子學俊才,不過是一羣毫無對民間認識的書呆子,和他們辯論無異於緣木求魚。”
司馬季聽完之後,瞄了一眼另外一側的八公重臣,目光在王戎、王敦王導幾個人身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在了王衍身上,然後收回目光開口相問道,“久聞太尉爲玄學領袖,不知道對此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