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恆差點兒笑出來,這小子太逗了,心理素質倒是不錯,看來張家的家教還算嚴苛,也沒有像聞家那樣,把孩子養歪了。
“先檢查,看過之後如若沒問題,可以多少吃點兒東西。”
張景瑞倒是聽話,馬上閉上嘴,周恆讓小六子掀開被子,看了一下雙下肢,稍微有些水腫,整體不錯,導尿管別在側面,見周恆側身,小六子趕緊報數。
“術後到現在,尿量三千,補液也接近四千,體溫37.7度,血壓122/75。”
周恆點點頭,小六子現在的各項護理操作是絕對沒什麼疏漏,術後第二天能保持清醒,體溫只是稍微有些高,已經完全超出他的認知了。
捏捏左手的手指,能感覺到腫脹的還是很厲害,又讓張景瑞動了動,雖然幅度不大,也都動了,引流條下方並沒有多少血跡,周恆臉上再度露出笑容。
“術後這個狀態不錯,行了看你恢復的不錯,就準備些粥過來,讓小六子餵你。”
張景瑞瞬間臉垮了下來,哼哼着抗議起來。
“啊,喝粥啊,我昨天中午沒吃晚上沒吃,到現在已經是一整天沒吃東西了,給我一頭牛都能吃掉,一碗粥能幹啥?”
周恆看着覺得好笑,這個傢伙自然是沒吃過回春堂的病號飯,如若吃過絕對不這樣叨唸。
“一會兒吃了告訴我好不好吃,兩天以內都要吃易消化的,這個沒有條件可以講,好了午後我會再過來,午後有可能會發熱,所以你要儘量多喝水,多排尿,這樣促進代謝。”
張景瑞將信將疑,不過張安康已經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周恆朝着小六子擺手。
“將家屬請進來吧,患者情況還算穩定,可以進來看一眼,不過都要戴口罩。”
小六子趕緊出去,張景瑞是真的餓了,張安康將牀立起來一點兒,他看向張安康手中的粥碗,瞪大了眼睛,因爲這雖然是粥,可是裡面有肉碎,還有一點兒綠葉菜,看着就賞心悅目,味道更是湊近了都流口水。
兩口下去,張景瑞不斷哼哼,眼睛都眯了起來,儘管手被高高吊起,完全不耽誤他吃。
就在這個時候,張家的人進來了,張炬勉一進來就看到兒子在吃着,完全不是平時彬彬有禮的樣子,嘴巴張的都快扯到耳根子,他一頓錯開目光趕緊進來。
周恆朝着張炬勉拱手,昨天一直急着診治,今天不能裝傻了。
“張中堂可以看看令公子,目前來說恢復的還算不錯,就是餓的狠了,現下沒有高燒,也沒有大面積水腫。
當然水腫的最高峰,在術後第二天,如若明天也能平穩度過,那麼我們第二關算是闖過來了,之後抗炎消腫治療,穩定個七八天,如若沒有什麼問題,可以送回京城,在回春堂住院治療一段時間。
至於這個手臂,修養半個月就可以出院了,都說是傷筋動骨一百天,還是要養夠日子,另外一年後骨骼癒合好,這手臂裡面的鋼釘還是要取出。”
張炬勉被嚇了一跳,“鋼釘?”
周恆點點頭,舉起手臂說道:
“令公子還算幸運,前臂裡面兩根骨頭最粗的那一根只是有些錯位和砍傷,不過並未完全斷裂,不然這個接續斷手的手術不會這麼順利,張公子給你父親動動手指。”
張景瑞雖然不滿,畢竟打斷他吃東西了,不過周恆的話他現在是言聽計從。
這是他的救命恩人,手術能力還有說話,讓張景瑞佩服的不行,趕緊按照吩咐動了動手指。
雖然這個動作讓手臂疼得厲害,不過每個手指都動了一下。
張炬勉有些控制不住情緒,昨兒來的時候,他就在想,兒子這輩子算是廢了,之前覺得科舉考不上只是蠢笨,現在倒好讓人砍了,這就是廢人一個,今後可怎麼辦?
張炬勉趕緊給周恆施禮,臉上都是謙恭的樣子。
“老夫多謝周伯爺出手相救,不然他的手就廢了。”
周恆趕緊扶住張炬勉,人家是絕對的大咖,自己這個伯爺屁都不是,能做到這個位置,還如此謙恭,這個真的少見。
不過想到他跟聞家微妙的關係,周恆想了一下還是笑着指指外面。
“張中堂我們還是移步出去談,免得影響張公子休息,畢竟這裡要儘量保持無菌,這樣更利於張公子恢復。”
身後的家人也都跟着點頭,昨天的狀況這些人都看到了,如若不是周恆診治,但凡找一個大夫最好的結果都是失去左手,甚至還有性命之憂。
而今看着張景瑞,似乎沒啥事兒,因此對周恆的話深信不疑。
出了病房,周恆一一與張家人見禮,這些大多都是張景瑞的叔伯堂兄弟,似乎感知到周恆要談些什麼,衆人都回到廂房去休息,周恆引着張炬勉到了花廳。
小廝上茶後,秀兒帶着一衆人退下去,說是要去看看劉仁禮,周恆沒攔着。
端起茶喝了一口,這纔看向張炬勉,昨夜臨走的時候留下銀票,顯然就是想要沒有任何瓜葛,周恆非常明白張炬勉的意思。
張炬勉整理了一下鬚髯,朝着周恆笑道:
“周伯爺有什麼話可以但說無妨!”
雖然嘴上如此說,可這潛臺詞就是,我們現在只是大夫和患者家屬的關係,莫要逾越,周恆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明白。
“昨日並不知您是張中堂,只顧着救人也沒有仔細問,怠慢之處請張中堂多多海涵,今日想要單獨找您談談,其實還是跟令公子受傷一事有關。”
張炬勉原本端着茶盞,做好了拒絕周恆一切說辭的準備,沒想到周恆話鋒一轉,壓根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而是直接談到兒子受傷的事情。
稍微頓了一下,趕緊放下茶盞,臉上也鄭重了幾分。
“哦?周伯爺可以說的仔細一些,畢竟昨日老夫只是知曉他被人砍傷,具體事情只是委託一個子侄去查證,不過尚未得到消息。”
周恆點點頭,一猜張炬勉就完全不知道,一個混跡朝堂一輩子的人,這樣的敏感度還是有的,周恆淡然地說道:
“傷人的是徐家長孫徐瑾煥,因爲我之前給他診治過,所以知曉一些此人的爲人,令公子是被聞天峰拉着去賭場還錢,隨後聞天峰跟徐瑾煥賭氣,在賭坊賭了幾局。
因爲抵押了僅存的產業,還有徐瑾煥的妻子那位何家二小姐,被人丟出賭坊惱羞成怒,這才抓起路邊賣瓜的砍刀,朝着聞天峰撲過來,而聞天峰背對徐瑾煥,令公子是爲了替聞天峰擋刀才受傷的。
至於賭坊似乎是爲了平息此事,打斷徐瑾煥的雙腿,砍去一隻左臂,算是清了債務,不知張中堂是否知曉過程。
還有這位聞天峰,不知您可知曉令公子可有這麼一位友人?”
周恆沒有加上自己的判斷,全都是按照張景瑞的描述說的事實,不帶一點兒偏頗,不過這番話震驚到張炬勉了。
周恆不認識張炬勉,這個是事實,人家也沒有撲上來套近乎,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時候,也是第一時間救治,這說明周恆在醫術上並沒有藏私,更沒有看人下菜碟。
張炬勉蹙眉端起茶盞,掩飾着自己內心的慌亂,言語間感覺到,周恆不知道聞天峰是誰,不過也猜出個大概,不然今天不會做到這裡跟自己談。
“老夫知道此人,不知周伯爺跟老夫說這個,是有什麼用意嗎?”
周恆笑着擺擺手,站起身說道:
“醫者本分而已,手術的時候爲了分散張公子的注意力,跟他聊了一下受傷的過程,我只是覺得一切過於巧合,至於該怎麼做,一切張中堂自行定奪,但知曉還是要告知一下,好了我也該去給劉大人診治不做打擾。”
說完周恆站起身,超張炬勉微微頷首,隨即出了花廳。
張炬勉此時心亂了,起身頓了頓也出了花廳,直接回到給他們準備的客房,其他的張家人都圍了上來。
“三哥,難道忠遠伯交代了什麼我們不知曉的病情?”
這句話瞬間讓衆人緊張起來,畢竟剛剛看到張景瑞,這小子的狀態比昨天不是好了一點兒,手指還能動,至少說明手沒有廢掉。
張炬勉嘆息一聲,將剛纔周恆的話,原方不動說了一遍。
一個個聽了都非常震驚,張炬勉看向自己的侄子,他是今晨才趕到通州的,京城的事兒就他最清楚。
“景祥你過來的最晚,你可打聽清楚,景瑞受傷的經過如何?”
張景祥趕緊朝着張炬勉施禮。
“三叔昨夜我去賭坊仔細打聽過,確實是聞天峰帶着景瑞去的,似乎是去送欠款,至於後面的經過,就如忠遠伯所說的,這一切確實過於巧合了。”
張炬勉眯起眼,“聞天峰?可是聞昌晉的三子?”
張景祥點點頭,“是,就是聞尚書的三子,他們今年都準備一起參加秋闈。”
張炬勉沉默了,張家雖然不願意多說其他,不過當時皇帝賜婚,他長女嫁給太子,而聞昌晉是太子黨羽的最有利支持者,由此張家聞家關係非常微妙。
但今天這個事兒,還是讓人不得不多想,周恆和朱筠墨關係昭然若揭,他們跟聞家的關係更是水火不容,最初張炬勉也擔心周恆故意爲之,現在想想看來自己小人之心了。
“景祥你辛苦一趟,回京城將此事查明,相關人證留下口述證詞,以備不時之需。”
衆人臉上都是緊張的神色,一個年長的男子蹙眉看向張炬勉。
“三弟,此事你要想好啊!即便真的是聞家出手,以你現在的立場,如若跟聞家撕破臉對誰都不好,太子那裡不但沒法交代,三皇子和五皇子豈不是有了可乘之機?”
張炬勉眯起眼,思慮了片刻嘆息一聲,再度張開眼,眼神中沒了剛纔的迷茫,看向自己的兄長還有衆人。
“我張炬勉只是大梁的臣子,效忠的只能是陛下一人,當年的婚事也是陛下的指婚,並非我等選擇,我想要知道的只是事情的真想,如若真的是聞家在背後操控,即便告到御前,我也沒什麼好遮掩的。”
......
轉瞬過了六日。
張景瑞舉着包裹木板的手臂,在小六子的攙扶下走到院子裡面,院中一角有個涼亭,馮玉蟬一邊給劉仁禮扇扇子,一邊強制喂他吃着什麼。
看到有吃食,張景瑞眼睛一亮,頓時加快了腳步,躺了這些天,雖然腿上沒受傷可總是感覺軟綿綿的,幾步就有些打晃,小六子不斷吆喝着。
“張公子你慢點,我們公子說了你這個鍛鍊要循序漸進,慢點慢點......”
張景瑞彷彿沒聽到,晃悠着身子,右手託舉着受傷的左臂,快速來到亭子,朝着劉仁禮和馮玉蟬趕緊施禮。
“景瑞見過劉大人,見過馮小姐!遠遠就聞到了香味,不知道馮小姐今兒這是做了什麼美食?”
馮玉蟬噗嗤一下笑了起來,永遠都是這樣,這幾日但凡馮玉蟬弄點兒好吃的,這邊沒吃上幾口,這個張景瑞早就順着味兒過來了,絕對的準時。
“別貧,想吃就做過來,已經給你單獨備了一份。”
說着馮玉蟬朝着石桌上揚了一下下巴,果然旁邊放着一碗吃食,周圍用冰鎮着,他咧嘴笑了起來,趕緊晃悠着上來坐下,劉仁禮臉色陰沉下來。
這些時日的調養,劉仁禮白了不少,畢竟是曬黑的,稍微休息一下緩解很多,似乎因爲吃得好,整個人長胖了幾斤,看着不再那麼恐怖。
不過此刻是真真的黑了臉,朝着馮玉嬋一揮手。
“不給,我的吃食需要單獨吃,我的病症是會傳染的。”
張景瑞一撇嘴,臉上都是鄙視。
最初他還真怕這個黑臉的劉仁禮,不過接觸着發現,原來他也病着,突然有種病友之間特殊的情誼,張景瑞直接賴到這裡每天也不吃自己的病號飯,就跟着馮玉嬋蹭吃蹭喝。
雖然手沒好,可張景瑞畢竟年輕,恢復能力非常厲害,用他自己的話說,整個手天天癢癢的厲害,那種從裡到外的癢癢。
“不怕不怕,之前周伯爺都說了,您的病已經見好,而且不是能傳染的那種,別小氣我吃點兒!”
說着也不管劉仁禮願不願意,上來就端着馮玉嬋準備的那一碗紅豆糰子吃了起來,本就是用冰鎮過,甜甜糯糯的感覺讓張景瑞瞬間眯起眼睛。
“就是這個味兒,京城的慶會樓都沒有這樣的美味,真的是好吃啊!”
劉仁禮臉色更加陰沉,正好看到周恆從不遠處過來,朝着周恆用力揮手。
“這小子我瞧着已經好了,讓他快走,不然我們府中的糧食都讓他一人兒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