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也是溫明棠心中所想:她不相信靜太妃,或者說那位心月特意選在她進宮之日對趙司膳發難,甚至還大張旗鼓的讓靜太妃“身體不舒服”一回只是爲了讓她看着,乾着急。
這倒不是自視甚高什麼的,恰恰是清楚自己在那些人眼裡實在是小到不值一提。爲了讓她着急而傷了靜太妃“金貴之軀”的事,那些人是做不來的,此舉必然有旁的目的。
是以同皇后娘娘談完之後,溫明棠便出了皇后的寢宮。她也未走遠,出了皇后寢宮之後,便在距離寢宮前數十步開外的廊下石亭坐了下來。
這個位置不近,皇后寢宮前的侍衛根本看不清溫明棠臉上的表情,也聽不到她要說的話;不過這個位置也不遠,溫明棠這裡若是出了什麼意外,侍衛一眼可見,可以隨時趕過來。
等了不到半個時辰,一道聲音便自身後傳來。
“你果然懂我的意思。”語氣溫和,聲音帶着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約同柔和,“特意出來等我。”
溫明棠還未全然轉過頭,便已開口喚出了來人的名字:“心月。”隨着這一聲話音落下,一位着淡青色宮衫的宮女出現在了溫明棠的視線之中。
那曾經只插了一根不起眼木釵的髮髻之上此時插了三支碩大的珍珠髮釵,一看成色、光澤便知是靜太妃賞賜的手筆。
立着的宮女聽到她的聲音,抿脣莞爾一笑,擡頭,隨着這一記擡頭的舉動,耳垂之上綴着的珍珠微微晃了晃,更襯的人有種說不出的婉約同沉靜。
從面上看,這真真是個溫柔至極的女子,配上那略帶了些吳儂軟語之音的聲音,真真是令人怎麼想都不會想到她是會下毒害人。
心月笑了笑,上前兩步,行至石亭中她對面的位置坐下來之後,笑了笑,道:“溫小姐。”
這一聲溫小姐讓溫明棠眸光微微閃了閃,幽幽嘆了口氣之後,開口道:“我那時也蠢了。趙司膳她們喚我明棠,這個稱呼是她們因我這個人而同我交好,你喚我溫小姐,顯然接近我不是因爲我這個人,而是‘溫’這個姓氏。”
心月聽到這裡,輕輕一哂,笑着點了點頭:“不錯。”頓了頓,又道,“我先時一直以爲你蠢,今日看你主動在這裡等我,才知道從前蠢不代表現在蠢。人,真真是會變的,你到底是溫玄策的女兒,不算太蠢。”
人,真真是會變的。溫明棠沒有理會其他的話,只口中跟着重複了一遍這句話話裡的意思,突然覺得這一刻有些說不出的滑稽。
因爲先前在宮裡她曾信任過她,所以在心月眼裡這是蠢?
溫明棠垂着眼瞼,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只是頓了半晌之後,才擡頭看向心月,緩緩開口說了起來:“我母親幼年時在江南度過,待到十歲方纔返京。是以說得一口流利的吳儂軟語。回京之後,雖學會了官話,可說話多少帶了些口音……”
在溫明棠最開始說話時,心月還沒有什麼反應,直到“說話多少帶了些口音”這句話一出,心月方纔一愣,眼神微變。
溫明棠目光落在她耳垂上微晃的珍珠上略略一頓,又道:“珠釵首飾之中,她獨愛珍珠,覺得素淨淡雅,頗爲美麗。”
心月聽到這裡,臉色頓變。
溫明棠這才垂下眸子,笑了:“你來的突然,演技也不算太好。只是舉止神態委實肖似我母親,我想念母親,對於酷似母親之人,多少總是有些不同的,便想試着信你一回。”
心月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看着心月發白的臉色,溫明棠幽幽嘆了口氣,又道:“我那時也是傻,逝者已矣,母親已經故去了,又何必再尋個替身做念想?”
她注意到自己提及“替身”兩個字時,心月下意識的咬了下脣。
溫明棠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己生的什麼模樣自是不消說,自己最傻清楚了。雖是母親所出,可大抵是因爲摻雜了溫玄策的血脈的緣故,雖能從零星的五官中看出幾分母親五官的模樣,可自己這張臉看上去的感覺卻同母親給人的感覺並不相同。
母親是個美人,且是個溫婉、柔和、怯生生的美人,遠遠瞧着,頗有幾分弱柳扶風之姿。這等美人若是遇上個憐香惜玉的,想來日子過的不會太差。只可惜,她偏偏相中了不解風情,滿心治國安邦憂民的溫玄策。
許是眉眼間多了幾分溫玄策的影子,溫明棠便沒有這等姿態。
倒是眼前這位心月,五官雖遠不及母親,那姿態間卻頗有她的影子。
溫明棠方纔一席話不假,當年確實是因爲她那肖似母親的姿態,纔會對她有所不同。可此時說起這一席話,卻多少帶了些試探的意味。
這個心月毒殺她不成,若只是一枚普通的棋子,按理說已然廢了,可她偏偏不僅沒有被滅口,還能翻身……溫明棠覺得這枚棋子應當有其特殊之處,方纔看她款款而來的舉動,比之一年前她在宮中之時的舉止,更肖似母親了。
說來也可笑,若是在宮裡時時得見,未必能一眼瞧出其中的不同。而眼下,正是這一年不見,讓她一眼便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同。更遑論,這姿態模仿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母親。
是以,待到心月走至跟前,她便出口試探了一翻,看她的臉色,這試探的結果……倒是正中溫明棠的猜測,只是令溫明棠的心裡頗有些唏噓。
看着心月神情恍惚的樣子,溫明棠眸子轉了轉,正想開口試探一二,卻在此時,一陣風吹來,自心月身上吹來的一股藥味竄入了溫明棠的鼻間。溫明棠臉色微變,原本要開口的話,立時收回了腹中。只垂眸,用袖子使勁擦了擦眼,再擡頭時,她紅着眼睛問心月:“你看我不順眼,又何必爲難趙司膳?你可還記得當年你被人陷害,餓的腹痛難忍時是趙司膳夜裡偷偷開了竈,爲你煮了一碗麪……”
這等舊恩重提的話聽得眼下心情煩躁至極的心月更是不耐煩,還未等溫明棠“囉嗦”完,便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她的話:“行了!你還當真我真缺你們那一碗麪,一塊地瓜不成?當年若不是爲了接近你,我根本不會被人陷害!”
說着不等溫明棠再次開口,心月便開口了:“此事確實同趙司膳無關,你允我一件事,我便讓她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