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年人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跟關照。
老荊是因爲篆刻的傳承,疼愛萬長生這徒兒。
席導是愛護萬長生的才華,更想通過這個年輕人嘗試變革。
哪怕老杜,也絕不會因爲女兒對萬長生的感情就另眼相看,而是反過來因爲萬長生體現出了足夠的價值,才願意讓女兒跟他多往來。
放到眼前。
滬海這位分管領導,肯定也是想爲滬海文化事業拉點業績,只要項目夠大夠矚目,哪怕如滬海這樣的第一流大城市,也是求賢若渴的。
而書畫機構又何嘗不想在自己的領域做出點什麼來呢?
就像萬長生剛纔說到的那樣,這個國家龐大的體制裡面,其實各部分無論出發點是什麼,只要看見機會就會努力做點啥。
可能中國人從古至今的血脈裡面就充滿了搞點什麼的基因,很難出現有些人種、國民那種懶洋洋的隨遇而安。
說是鑽營也好,運作也罷,總是在找尋一切機會努力。
等萬長生把韓曉敏這個青少兒免費美術下鄉活動闡述一遍。
書畫機構這位領導已經有點責備的口吻了:“這麼重要,這麼好的事情,怎麼就從來沒有跟我們彙報過呢?!”
萬長生心中腹誹,我要是自下而上的申報工作,就像江州市那樣能有人理纔怪了。
但臉上笑呵呵:“試驗田,先要做好試驗田,纔敢給領導彙報啊,目前蜀川省教育部門已經把這個主持工作的成員要過去,估計會作爲蜀川省一個重點推廣工程來抓,您這邊可以……”
成年人才不會做選擇呢,全都要!
這位平京過來就是出席開幕式的領導很乾脆:“我們整體來抓,既然蜀川、江州已經試驗田完成,那就值得全國大面積推廣嘛,我們全國書畫機構有這個責任和義務把這項利國利民的工程抓起來!你儘快安排人到平京,把這項工作全面對接下,今年必須要拿出真抓實幹的成績來!”
萬長生已經很熟悉了:“重點就是寒暑假,特別是暑假,您給我個門兒,回頭我就安排人手登門拜訪請求指導,這部分工作不是我負責,我還得調整下人手。”
其實這一陣,臺下該走的走了不少,還有很多人在等着幾位領導呢,另外有些機靈的媒體在等着抓新聞,或者爭取能做個專訪之類。
但等在旁邊最顯眼的肯定就是杜雯了。
拿了平板電腦正在跟媒體、攝像大哥交流聯繫。
雖然色調不太搭配,但一水兒日系風衣,還有兩人都戴着的眼鏡框,早就彰顯出了狗男女身份。
連那位滬海的領導都笑了:“你這怎麼看都不像是搞藝術的,思想態度、工作作風都是非常雷厲風行的幹練,看來書畫機構真的有一員年輕干將啊。”
機構領導聽出來:“現在大力推動青年幹部的破格錄用,對優秀的年輕人肯定是要全面培養的,你最好自己來吧,晚上我也去拍賣會看看,這也關係到善款善用,能夠爲我們的青少兒美術培訓工作添磚加瓦嘛。”
作爲主持方的組委會主席連忙招呼安排,萬長生下午還有一場青年藝術家座談會呢。
滬海市這邊的影業公司也安排人下午過來聊聊。
萬長生卻沒什麼喜形於色的熱烈。
恭送領導們離場就是了。
杜雯一直在旁邊遠遠瞄着的:“怎麼?之前那番話說得很棒,好些記者和攝像師都說挺棒,要整理出來作爲重點。”
萬長生聳聳肩:“滬海對電影有興趣,藝術家對印章有興趣,組委會想把拍賣搞得更熱鬧點,管理機構嘛,那胃口就更大了。”
杜雯也愣了下才笑:“這算不算是你太優秀,讓人人都想從你這裡挖出個金娃娃?”
萬長生居然點頭:“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沒有參與組委會安排的自助午餐,兩人走到展覽中心外面隨便找了家餐館,坐下來點菜以後,萬長生才訕訕的搖頭:“席導沒說錯,我身上確實有不少矛盾性,既認可國家體制對藝術的引導管控,可自己又下意識的想躲開,因爲藝術確實是自由自在的呈現才最有意思,既想借着形勢把美術培訓事業做得水漲船高,短短時間內就讓更多青少兒受益,可真搭上線,又本能的想回避體制對這種事業的約束,一旦行政參與,事情就不受我們這樣的小團體控制了。”
杜雯明白:“如果想繼續擁有發言權,那就得把自己搭進去,在體制內跟着往上走,可那又完全違背了你的初衷和內心。”
萬長生忍不住溫暖的笑了,點點頭,無需再說的那種舒坦,剛纔心裡的情緒居然都化散開來。
杜雯也笑,給他倒點普通的大麥茶:“那就不控制唄,拿得起,放得下,就像孩子小的時候我們慢慢培育長大,等到他開始獨立成長,走進他的世界了,我們就該適當的放手,能走向什麼樣子那是他的造化,我們再培育下一個孩子就是了。”
萬長生啞然失笑,拍拍自己腦袋:“對!當然,你用一盆花一幅畫來比喻這個更好。”
杜雯呵呵玩手機,在記事本上寫下:
歲月盡頭
當背影慢慢走向暮色
就是我重寫的愛情
反覆看看,沒有什麼需要修改的,打開訂票網站給自己選了航班號。
萬長生這傻不愣登的心情好了,那點酸腐文人的感嘆,蕩然無存。
卻聽見杜雯輕描淡寫:“那行,這次巡展的工作安排就完成了,晚上是額外增加的工作我就不跟着你去了,待會兒吃過飯我先回平京了,有什麼工作安排微信上說,成吧?”
哪怕習慣了杜雯總是能隨時轉身離開,萬長生還是被心裡巨大的空落落給噎了下。
坐在臺上那麼落落大方揮斥方遒的青年藝術家,終於還是像個二十二歲的大男生,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甚至有那麼片刻的無助犯錯,好在迅速調整笑起來點頭。
杜雯也不再說話,等飯菜上來了,默默吃完。
兩人再默默的走回旁邊酒店,杜雯拿了自己的行李箱就走,緊緊攥住手機的指頭都發白了。
留下萬長生在酒店大堂起碼呆呆的坐了一小時。
好像在他離開觀音廟以後的日子裡,就很少有這樣啥都不學,啥都不做,啥都不想的狀態這麼久。
可該做的事情終究要去忙碌。
下午在座談會現場的萬長生就一言不發了。
跟影業公司的交流也不鹹不淡。
直到晚上的拍賣會現場才重新談笑自若起來。
蘇先生還有點詫異:“那位杜小姐呢?”
萬長生搖頭:“返回平京了,我待會兒結束拍賣會也立刻前往機場返回江州,事情太多了。”
蘇先生非常理解:“我送你,不管誰拍得這個印章,我來幫你成立個藝術基金會,這樣無論工作人員、政策還有財務制度等方面,都更正規一些,方便你未來的藝術事業和慈善事業發展。”
萬長生吃驚:“我……其實我並不認爲我是在做慈善,只是這個印章的事情最好通過慈善拍賣來體現。”
蘇先生笑:“你會需要的,我很看好你未來的藝術發展,因爲你跟小楠呈現出來的態勢完全不同,可能還是我們的教育方法有點問題,小楠一直沒讓我有這種氣勢,雖然我們花了不少的心思,所以你就當是我的藝術投資吧,希望能夠利用這個機會協助下你,畢竟江浙滬一帶的藝術氛圍、經濟文化實力,都要強於江州蜀川,我們非常歡迎你經常帶着朋友家人,還有你的夥伴來這邊工作採風。”
萬長生只能真誠的感謝了。
他分得出來這種善意。
哪怕裡面依舊有生意人的算計,但更多還是對保護了蘇沐楠的感謝,更有對他的欣賞,對才華的尊重。
所以一直到拍賣會開始,萬長生都和蘇家夫婦坐在一起,後面如約抵達的組委會主席跟美術機構領導邀請他坐到前排時候,他還自作主張的把蘇家夫婦帶上介紹了。
蘇先生穿得很得體,西裝配領結,蘇太太的錦緞旗袍很有江南小家碧玉的氣質,還幫萬長生把風衣脫了,教他把西裝摘開,然後沒忍住詢問這套衣服是不是杜雯幫他配的,得到答案以後嘖嘖稱讚:“會的呢,會的呢,她真的會打扮呢。”
萬長生居然說:“蘇老師可以經常去平京找荊大師學習,也可以找杜雯多交流這些心得,畢竟她是清美服裝專業嘛。”
蘇太太挽住丈夫欣賞年輕人:“真好,你們這個時代真好。”
萬長生儘量淡定些,順便和領導交流關於青少兒培訓推廣的心得體會,爲什麼主要集中在蜀川跟江州,全靠美術學院學生的參與授課。
領導卻更在意給遍佈全國各地的美術機構找到個新職能。
萬長生內心其實在暗暗的嘆氣。
在這個變革的時代,真有哪位相應高位的人物能破釜沉舟的推陳出新,沒準兒就成了時代弄潮兒。
而不是想法設法都還在補鍋。
當然,這也是少年銳氣的想法,天曉得大佬們是怎麼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