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村的人都說村裡的小相公變了,變得不愛說話,那臉一點表情沒有,接着又嘆息小相公是不是受刺激過度,整個人變傻了。
事實上,當陸皓山意識到報官是徒勞無功,一條人命就這樣光天化日被謀殺後,就變得沉默寡言,先是找出陸老頭生前的遺物,當的當,賣的賣,不顧左鄰右里的勸阻,把陸老頭那快要收成的三畝薄田也低價甩售,用籌得的錢銀全給陸老頭辦後事,先是置辦了一口上好的棺木,又買了一塊墓地,還請和尚做法事,而他自己也披麻戴孝,天天打理陸老頭的後事。
衆人雖說爲他賣田賣地可惜,倒是不少人認同他的孝道,自發給他送飯、幫忙料理陸老頭的後事。
頭七過後,陸皓山收拾了一下,然後鎖上門,最後望了一眼這個曾經給自己容身和溫曖的地方,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這是最後一次在這裡,過了今天,自己將會迎來新生,不再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混吃等死,而是在亂世中尋覓屬於自己的精彩,當然,在迎來新生前,也得把一件心事了卻。
陸老頭不能白死,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給過自己庇護,也給過自己溫曖,陸皓山在看到陸老頭那冰涼屍首的時候就已經明白,公理是存在大部分人心裡,但真理卻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在亂裡,什麼是真理?強權纔是真理,講道理、書生意氣不過弱者的表現。
再世爲人,一定活得精彩。
陸皓山朝祁陽縣的方向大約走了一里路,然後轉過身,淡淡地問:“猴子,你打算跟我跟到什麼時候?”
一出村,陸皓山就發現自己身後多了一條尾巴,而這條尾巴不是別人,正是村裡那個機靈鬼劉金柱,自己走他也走,自己停他也停,一直吊在後面,忍不住回過頭髮問。
“山哥,我想跟你混,你就收了我吧。”劉金柱突然哀求道。
陸皓山毫不猶豫地搖搖頭說:“不行,現在我身無一物,銀兩也在辦喪事的時候用光了,你跟着我也沒用。”
“山哥,我不圖你的錢,如果山哥不嫌,我這裡還有幾百文,都是我平日攢下來準備娶媳婦的,願意全部交給山哥,只要讓我跟着就行。”
“不行”陸皓山搖搖頭說:“我還正事要做,不能帶着你,你還是回家吧。”
劉金柱突然語出驚人地說:“我知道,山哥要殺那個李向財替陸大爺報仇,山哥,帶上我吧,這十里八鄉的路我都認識,還有一把子力氣,要出力的時候,絕不拉稀。”
陸皓山一下子欺近二步,瞪着眼說:“誰說我要殺人的?你可別亂說。”
“山哥,你騙不了我,你的眼裡有殺氣,這個我會看,你放心,我劉金柱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有一次我生病快要死了,是陸老爹救了我一命,他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一定要報答他,這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我覺得山哥絕不是普通人,跟你混,肯定會有出人頭地之日,山哥,你就收下我吧。”
這小子機靈啊,陸皓山眯着眼看着劉金柱,劉金柱毫不膽怯盯着陸皓山,以示自己沒有險惡用心,半響,陸皓山淡淡地說:“就算加上你,我們只有兩個人,身無餘財,手無寸鐵,而竹山村的李向財是有名鄉紳,牆高宅固,護院惡奴養了一大批,光任我們兩個人無疑是送死,你不怕?”
“不怕”劉金柱一臉正色地說:“這年頭兵荒馬亂的,不被殺死就被餓死,就是死了也好,說不定閻王爺可憐,下輩子投個好胎呢。”
“真的不怕?”
“不怕”
陸皓山點點頭:“好,跟我走,無論看到什麼不要說,也不要問。”
“是,山哥”劉金柱聞言大喜,連忙跟上陸皓山,然後二人一前一後朝祁陽縣走去。
........
竹山村只是祁陽縣一條普通的小村,因爲山上有很多野生的竹子,故取名爲竹山村,村裡的男女老少有一手編織竹筐、竹籃的手藝,但比這份手藝更有名氣的,那就是竹山村出了一個大人物:李向財。
李向財的祖上也是貧民,家中僅有薄田十畝,清貧渡日,到了李向財這一代,突然祖墳冒起了青煙,先是考中了秀才,有食稟資格,開始發跡,後來買田置地,開當鋪開米鋪,把一船船的白米運出永州府,賣到全國各地,而李向財的兒子李光,考進了大朝的國子監,出來後花了不少錢銀打點,謀了一個廣西桂林府一個知縣的空缺,,子憑父蔭,父憑子貴,特別是最近幾年,李向財趁天災人禍之時,大肆買田購地,田地遍佈整個祁陽縣,據說田地加起來有過千畝之多,此外還大發利子錢,從中大發橫財,成爲方圓百里有名的鉅富,可謂富甲一方。
當暴民像蝗蟲一樣禍害湖廣,掃蕩湖廣大部分的地方,湖廣很多地主富商一家之間家破人亡,而永州府卻逃過一劫,不知多少人暗中說老天沒眼,沒收李向財那樣壞人走。
此時,李向財正擁着新納的小妾坐在後花園擺放在桂花樹下的逍遙椅上,一邊享受小妾給他喂的糕點果品,一邊聽管家彙報最新打探的情況,當他聽到花田村人準備寫狀紙越過祁陽縣到永州府狀告自己仗勢欺人時,不由勃然大恕道:
“這些該死的泥腳子,竟然如此大膽,不給他們幾分顏色,還真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了。”
“就是”那肥管家在一旁加油添醋地說:“現在少爺正是考覈政績的關鍵時候,此事傳出去對少爺的聲名有損、前途不利,再說我們府中下人傷了二個,竹山村的壯丁也傷了幾個,一個個怨氣很大呢。”
一說到兒子的前途,李向財一下子緊張得站了起來,揹着手,來回踱了一會,然後咬着牙說:“李二”
“小的在”
“給知縣大人和知府大人各送一份厚禮,送多少你掂量着辦,不能失了體面,此外,傷了的下人這個月的月錢翻倍,傷了的村民每人賞二兩銀子,這個時候,人心不能散了”李向財一臉陰沉地說:“這次我要把花田村連根撥起。”
截了花溪的水,一來可以解旱情之困,儘可能保住自己的利益,雖說花田村也有田產,可是相對一戶佔了全村約六成田的李向財來說,保住竹山村那纔是重中之重;其二就是趁着旱情,把花田村的人往死裡逼,到時他們交不了稅、還不了錢,那就逼着他們把手中的田賣了,憑自己經營多年的努力,要賣,也只能賣給自己,災年購地,要的就是趁火打劫。
管家李二連忙應了,然後急忙退下,準備操辦。
“老爺,有個官差在門外,指明要見你。”李二的前腳剛走,馬上有下人前來稟報。
這麼快就來人了?
李向財一急,馬上吩咐道:“快請。”
“是,老爺”
很快,這名下人走到門口,對那個頭戴六瓣布帛小帽、身穿青衣、外罩紅色背甲、腰束青絲織帶,還挎着一口長刀的捕快恭恭敬敬地說:“這位官差大哥,我家老爺有請。”
那名官差眼裡閃過一絲不易覺察殺氣,很快就恢復過來,看也不看那下人,昂首挺胸地走了進去。
若是花田村的人看到,肯定大吃一驚,陸家的小相公怎麼在這裡?還穿了捕快的衣服。
沒錯,這個捕快是陸皓山,在下人的帶領下,第一次走進李向財的宅子,只見他不慌不忙走着,還饒有興致地四處張望,打量着這套號稱方圓百里最大、最漂亮的宅子。
聽劉金說這是九進五出的的宅子,佔地近四十畝,古時的一畝大約667平方米,四十畝就佔地二萬多平方啊,在外面看到翹角屋垛,給人以展翅欲飛之感;進到裡面一看,更是嘖嘖稱奇,都說是窮廟出富和尚,在這窮鄉僻壤出了一個大富翁,裡面雕樑畫棟,遊亭、園池、假山、迥廊應有盡有,進與進之間有巷道或階檐相通,那些門檻、窗框、屋檐雕着各式花紋或人物,顯得極爲富貴。
一看到這裡裝飾得富麗堂皇,再回想起陸老頭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只能吃難嚥的野菜粥,這個心腸好、老實巴交的人最後還落得慘死的下場,陸皓山心裡就生出一股邪火,可是一到後花園看到李向財時,陸皓山卻露出笑臉,向他一拱手道:
“李老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