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有兩個特別,一是官員的俸祿極低,二是稅賦也少得可憐,官員的俸祿低到堂堂一品縣令的年收入和一個馬伕相差無幾,大清官海瑞兩袖清風,結果吃不起肉,餓得骨瘦如柴,老母親大壽割了二斤肉,竟引起官場震動;百姓的稅率是三十稅一,以萬曆時期爲例,當時總人口約6000萬,人均每年負擔國家稅支0.033兩白銀,稅賦之輕,可是說歷朝歷代罕見。
可是,明朝的百姓,並沒有得到多少實惠,大明建國初期,老朱家是貧民出身,不懂經濟,大發大明寶鈔,只發不收,寶鈔易磨損,貶值得很快,說到底就是老朱家拿一張張的廢紙換百姓手中真金白銀,變相搶掠民財,也許百姓今天賣牛得了幾張寶鈔,可是再些日子那些寶鈔只能買一隻雞了,至於發了多少寶鈔,估計當權者都沒統計過,反正要錢了就印,一印再印,反正紙不費多少錢,而墨也不貴,好像要多少就有多少一樣。
大明寶鈔利用得最狠就是永樂帝,他成功謀取帝位後,可以說取得極爲輝煌的成就,如削藩、下西洋、修永樂大典、疏浚大運河、設立奴兒干都司、五徵漠北、八十萬大軍徵安南、遷都北京等,雖說經濟有所發展,不過不足以應付龐大的開支,靠的就是大量發行寶鈔來進行,透支民財、透支大明王朝的信用,老百姓苦不堪言,令人扼腕的是,老朱家的人,那是一代不如一代,喜歡玩蟋蟀的、喜歡做木工的、眷戀乳母的,竟然還有做皇帝三十年不上朝的,可以說什麼樣都有。
地方官也不含糊,俸祿太少,貪污成風,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淋尖踢斛、火耗、油耗等,大撈特撈,鄉紳地主,也時刻剝削老百姓,以至交給國家的是小頭,落到各級官員中的纔是大頭,有時地方,那火耗比正稅還要高,此外,那個攤派在頭上的遼餉,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一來二去,老百姓的負擔,能不大嗎?
這是陸皓山和張雲輝一起搖頭的原因。
“一次收了全年的稅賦,還得連遼餉也一起收,我江油縣的百姓多務農爲主,沒什麼副業,也就沒有額外的收入,大人,不是下官張口妄言,只怕,只怕不好徵收啊,本地衙役都是本地人,鄉里鄉親,總不能真把他們往死裡逼吧,大人,你是江油五萬多百姓的父母官,他們就指着大人替他們作主呢。”張雲輝還不肯放棄,全縣的人都知道自己是負責的稅賦的,真出了事,那得被人指着脊樑骨罵的。
陸皓山有些爲難地說:“張主簿,並非本官刻簿,不善待百姓,只是聖命難違,現在大明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只怕這由不得我們解釋,再說這是皇上的意旨,我們這些小人物只能奉命行事,若不然,只怕我們都承受不起皇上的雷霆震怒。”
說完,陸皓山有些些擔心地說:“張主簿,本官知道你是江油本地人,爲官多年,對江油的情況瞭如指掌,對於朝廷委派的任務,你有幾分把握?”
“大人,若是昔日,風調雨順,下官還有幾分把握,可惜天公不作美,連年失收,老百姓都已經是經勒緊褲帶過日子,別說全年稅賦,就是半年的稅賦都困難之極,何況還要攤派遼餉,實在是拿不出來,這也是下官找大人商議的原因,不誇張地說,強行收徵,只怕會鬧出亂子來,下官懇請大人上書,可否緩上一緩,讓江油的鄉親父老有半分喘息之機。”
張雲輝說得聲色並茂,就差給陸皓山跪下了。
“不是本官不憐惜百姓,只是,只是本官人微言輕,這發佈命令是戶部,戶部也是按皇上的旨意辦事,只怕這事就是向上官求情也無濟於事。”陸皓山有些爲難地說。
都說到這份上了,這縣令大人還是沒有鬆口,看來是要按命令行事了,張雲輝嘆息一聲說:“唉,只望老百姓能熬過這一關,希望千別不要出什麼亂子。”
陸皓山在廳內踱着步,憂色忡忡,過了好一會,這才低沉地說:“張主簿,事關民生,可否縣衙作保,讓縣中財殷實者先行墊上,待到收割夏糧時再還上,你看此事可行嗎?”
“不行”張雲輝很快就否決,搖了搖頭說:“大人,這裡沒外人,下官跟你說過實話吧,這些鄉紳財主都是想趁亂吃下百姓手中那一點田地,即使縣衙願意作保,也難從他們手中籌得半點錢糧,即使軟硬兼施,讓他們先拿出錢銀,只怕,只怕那利息不會低,到時百姓還貸不起,那田地還是落入那些鄉紳大戶手中。”
天下的烏鴉一般黑,當日在花田村,那李向財也是把溪水全截了,意圖讓花田村絕收,這樣一來,那花田村的大半田地就會落入他手中,也就是這樣,陸老爹跑去和李向財拼命,結果被李向財打死,爲了替他報仇,陸皓山纔會流亡至此,沒想到,遠在千里的之遙的江油縣,也會出現的這樣的情況。
國家危在旦夕,老百姓水深火熱,可是這些士子大夫,這些享用特權的士子大夫則是隻顧着內鬥、打自己的小算盤,陸皓山算是見識到了,難怪明朝一直走下坡,有國纔有家,這些人卻是本末倒置,被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陸皓山明白,張雲輝的擔憂的源由,要是老百姓的田地都被鄉紳地主兼併,到時那些土地搖身一變,變成免稅賦的田地,這樣一來,那稅賦就更難收起來,到時老百姓的負擔更重,而徵稅的工作變得異常困難。
換作昔日,一旦徵稅,意味着種種好處,一衆油吏惡胥喜滋滋去徵收,可是曾經暗訪過的陸皓山知道,江油的百姓實在拿不出錢銀來了,再強徵下去的後果,要麼就是成爲江油縣的罪人,要麼把他們逼死,要麼就是逼他們作反,所以,爲了自己那一點不多的聲望、爲了自己的前途,張雲輝一再在陸皓山面前請求想辦法。
三日不見,應刮目相看,陸皓山成功冒充縣令後,爲了自己遠大的理想,一直就沒有鬆懈過,在縣衙的運作方面下大功夫,經過近三個月的努力,可以說對縣衙的運作了如指掌,看到張雲輝這般憂愁,眼睛一轉,突然說道:“張主簿,本官有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大人請講。”本來已經絕望的張雲輝聞言,大喜過望,連忙詢問道。
“老百姓的田動不得,那就動官田吧”陸皓山咬着牙說:“以官田作保,從那些鄉紳財主的手裡貸出一部分錢銀,一個可以順利完成任務,二來可以減輕百姓的負責,以免出大亂子,三個也爲我等謀取一個好名聲。”
官田?拿去抵押?
張雲輝嚇了一跳,突然有些失色地說:“大人,爲了幫補縣衙開支,歷任縣令多會在官地上的打主意,用各方名號出售,以至官田的數目越來越少,到了大人這一任,可以說官田都賣得七七八八,現在的剩下的官田,多是在四大慈善機構的名下,這些官田,還包括了鄉紳族老所捐贈的善田,這個四大慈善機構平日的支出,全由這些官田來維繫,若是拿這些田作抵押,大人,這會捅馬蜂窩的。”
四大機構是指收養孤兒的慈幼局、照顧孤老病殘的養濟院、治病療傷的安濟坊,還有負責安葬無主屍首的漏澤園,可以說包括了人的生死病死,顯示出老朱家對萬民百姓的恩澤,縣衙經費有限且僧多粥少,很多地方都是採用一勞永逸的方法,那就是撥一些官田給這些機構,田地的收入用作維持這些機構的日常應用,可以說細水長流,平日也有一些善長人翁捐錢捐物等。
一言概之,從四大機構可以看出一地父母官的良心。
現在陸縣令竟然提出,拿這些田地去一抵押,張雲輝嚇了一跳:這縣尊大人也太大膽了,要是中間出了什麼差池,那就是成了一縣之罪人,這簡直就是在玩火啊。
“張主簿,老百姓的情況,你比本官更清楚,你就忍心他們一個個家破人亡?”陸皓山心情沉重地說。
“不想,可是大人,這些官田太敏感了,貿貿然動用,只怕惹人非議,或是上官怪罪下來,只怕.......”
陸皓山淡淡地說:“此事本官已作了決定,若是不解決,到時百姓大量逃亡,甚至官逼民反,那我們的責任更大,陝西白水,就是最好的例子,百姓安份守己,若要他們與那些士紳打交道,只怕吃力不討好,官府出面,多少也有幾分情面,再說了,最近很多地區的慈善機構名存實亡,連門面都不難維持,真出了問題,上官多是一隻眼開一隻眼閉,張主簿放心,若是上官怪罪下來,本官一力承擔。”
“大人義簿雲天,心繫百姓,下官佩服”張雲輝心一喜,連忙感謝,不過轉而有些憂慮的地說:“可是大人,即使四大慈善機構的官田加起來,數量也不多,能籌措的錢糧有限,只怕,只怕數目遠遠不夠。”
慈善事業不是天堂,有吃的、餓不死就已經很仁慈了,所以名下的官田也不多,就是全部拿出來數量也不大,張雲輝擔任主簿一職多年,對這些瞭如指掌,心裡一盤算,就知道缺口很大,聞言有些擔憂地說。
陸皓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張主簿,這只是權宜之計,稍稍減輕江油百姓的負擔,錢銀方面,本官會出面籌措,但是在徵稅方面,你還得努力,本官相信,只要我等上下一心,一定會渡過這個難關。”
“是,大人。”張雲輝一臉感激地說:“大人宅心仁厚,勤政愛民,真不愧是江油老百姓的父母官,這是江油百姓的福氣,張某在這裡代表江油的鄉親父老,謝大人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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