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玉成笑道:“這說明我們軍司佔的地盤大了唄,各地方都有我們的地盤,咱們這些人當然就得滿天下亂跑,給大人效力,拿這份俸祿,這樣跑也是該當的。”
“這話說的很對!”黃玉安相當認真的對自己的兄弟道:“替大人效力就得這樣,不然的話別說俸祿,就是人心這一關也過不去。”
黃玉成忍不住笑道:“當年你可是對我們大人頗多不滿啊大兄……”
“別這麼說,當時不曉得事。”黃玉安嚇了一跳,連連擺起手來。
黃玉成哈哈笑道:“你現在也是農政司的局級官員了,大人要是不信任你,能把你拔到這個位子上?就算是有孔先生做保也是一樣的,內情局的人不是吃素的,咱們倆的祖宗八代和平時打交道的人早就查了個底兒掉……”
“這倒也是。”黃玉安點了點頭,指指身邊的土壘,說道:“坐下談吧。”
兄弟二人這一次真是巧遇了,這裡是十二團在寬甸和孤山堡之間的一個前進基地,距離太子河最近的一處屯墾區,大約開出了五千多畝地,也是這個河流經過的山谷平地的土地極限,在黃玉安左手側就是一條大河流淌而過,河邊青山疊幢,層巒相連,右手就是綿延不斷的農田,一條條田埂相連,中間有一條大道直通南北,在農田後方就是一片住宅區,外圍用夯土建築了一道長裡許的土圍牆,高兩人左右,遍佈槍孔,最顯眼的是幾座高高的類似軍臺的炮臺,黑洞洞的炮口從炮臺高處的炮眼顯露出來。
這樣的一個基地,雖然以和裕升的行政和建造能力也花費了半年多時間才建出來,也是現在十二團在前方最大的一個分部了。
黃玉安正帶着人在田地裡巡看麥苗,黃玉成則是在一羣分部醫官的簇擁下檢查分部內外的衛生防疫,兄弟兩人在這農田區域撞了個滿眼,事前並沒有人知道這兄弟倆的關係,也沒有人事先知會,這種巧遇果然是叫兄弟倆人都充滿了驚喜。
“軍司今年看來還是以梳理內政爲主了。”黃玉安劈頭便是這麼一句。
黃玉成笑道:“何以見得?”
“你看,不僅我們農政司方面被派出了大量官吏,別的司也是有相當多的人手派出去。你還不知道吧,不僅是寬甸和皮島,臺灣那邊派過去的人更多,幾乎是把臺灣行軍司要弄成直屬軍司的格局,另外青城往漠北派的人也多,但就是往舊中都一線的戰線派的人最少。”
黃玉安知道消息果然比黃玉成多一些,畢竟他剛從青城那樣的軍司所在的核心區域出來。
“怪不得我被派駐寬甸的時間比預料的要長一些。”黃玉成若有所思的道:“以前我一直以爲寬甸這邊是小規模實戰練兵的所在,現在看來,恐怕張大人所謀甚大。”
“估計這一路是薩爾滸劉大刀一路的舊例,只是不知道這反攻何時到來。”
“我們按調度做事就是了。”黃玉成道:“總會有這麼一天。”
“對。”黃玉安感慨道:“以前在大同坐井觀天,只以爲北虜纔是最大的威脅,而我大明邊境安如泰山,現在見識多了,才知道大明的國勢岌岌可危,北虜和東虜都是威脅,相比之下,東虜比北虜可怕的多了。如果沒有我們和裕升牽制,現在的局面恐怕會更壞啊。”
黃玉成笑笑沒出聲,目前爲止和裕升打的最多最狠的還是北虜,對東虜一直是比較曖昧,張瀚還去過赫圖阿拉,和女真人訂了商業盟約,這七八年來不知道和東虜貿易了多少東西,東虜的國力維持現在的格局,沒準和裕升貢獻就佔了不小的比例。不過從十三山開始再到寬甸,商團軍已經異軍突起,並且進入了女真貴族的眼簾,多次摩擦加上配合明軍援助十三山,想必東虜高層也明白了和記真正的態度……簡單來說就是忽悠不下去了,斷絕大半貿易,只購糧食,應該就是東虜出於戰略高度的考量。
具體的東西,黃玉成兄弟這樣的中層並不知道,不過從總體來說,和裕升這些年和東虜是合作多一些,這叫很多到遼東來過的人感覺並不舒服,一直到十三山的變局出現,再到經略皮島和寬甸,局面終於漸漸明朗,這也叫很多人放下心來……不管怎樣,張大人一定會領着大夥對付這些人形野獸的,相比北虜,東虜更加的血腥殘忍,北虜也殺人,每次入口可能殺幾萬人,但象東虜這樣毀滅性的,完全覆蓋的無差別的對遼民的殘殺,北虜還沒有做過。
“我那侄兒可好?”談了一陣公事,黃玉成開始詢問起家族中人的消息。
黃玉安滿臉笑容的道:“已經在青城進了學校,每日從七點讀到下午四點,學校供三餐,我家那個就住學校,飯錢是小事,省了我們多少心力纔是真的。”
“對你是小事,”黃玉成道:“對不少普通家境的就不是小事的,書籍筆墨加飯錢,還有請先生的錢都省了,一年最少得二三十兩啊。”
黃玉安微微點頭,心裡也明白黃玉成說的是對的。
以前讀書人的地位高,一則是華夏的傳承,二來也是供養讀書人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做到的。一個農民家族,壓根就沒有辦法起培養讀書人的心思,不說秀才,就是一個童生可能就是要讀十幾年,一個男孩從小就不做任何活計,只讀書寫字,一直到成年都是這樣,讀不出書來人就等於廢了,除了失掉一個勞力,還要承擔筆墨紙硯和學費,這開銷根本是貧民百姓負擔不起的。讀書人少,加上負擔昂貴,這個職業天然性的就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優勢,書香門第不僅代表素養和前途,也代表這個家族的底蘊。
“你家那幾個還在大同的宗學裡讀書。”黃玉安道:“你這一趟回去,還是遷到青城吧,要不然小黑河堡那邊也行,把娃子送到青城去寄讀。”
黃玉成營級軍醫官,其實比黃玉安這個軍司局級要吃香些,畢竟官員到處都是,高級軍醫官人人都會高看一眼,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生病?就算自己體格強健,還有老婆孩子吧?
黃玉安進不了青城,沒準黃玉成能進,就是這個道理。
“我也住小黑河堡。”黃玉成笑道:“聽說那邊風景絕佳,不比青城差什麼。”
“也就是小點。”黃玉安道:“不過城堡裡商鋪很多,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有,鞋店布店雜貨店都有,酒樓飯館茶館也有,城外大片草原全是平地,出門不遠就是河,清澈見底,夏天時風景絕美,我有空帶你侄兒去河裡洗浴,魚也好抓,每次休假都恨時間太短。”
黃玉安聽的笑起來,眼中也露出悠然之色。
不得不說,軍司爲了吸引人移民到草原上,很多待遇是比留在天成衛到靈丘的原本的核心區要優裕的多。
生活用品和娛樂設施,主要是涵蓋了衣食住行都是安排的很好,甚至由於規劃的好,最少在各個屯堡那裡,普遍的反應是住大同時還要舒服很多,住各處軍堡和青城的就更要享受一些,有很多東西軍司乾脆用的是供給制,一年可能要賠上幾萬兩銀子,但換來的是一顆顆熱騰騰的人心,還有大量人才往草原涌動的決心,這個是比銀子要重要的多了。
“我們那邊,”黃玉安又道:“還有好多生員和家族都考慮往草原搬遷了。大家都說,留下來固然沒有不好,但此時到草原上機會要大的多。誰都明白,開闢時期的條件相當優裕,用張大人的話說,這也是改變階層的大好良機……”
“這個倒真是……”黃玉成捏着田埂上有些溼潤的黑土,聞着明顯的泥腥味道,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這邊的土肥力真好。”黃玉安說道:“比咱天成衛的地不知道強到哪去了。就是天時不正,嗯,是天時太差了。”
“聽說咱山西也好不到哪去吧?”
“真邪性了,夏天熱,冬天冷,春秋無雨,這天時已經壞了十幾年啦,這兩年一年比一年更壞。我記得十年前就有老人說,壞天時就是一年好一年壞,頂多好三年壞三年,這他孃的好,連續壞了小二十年!”
“人家都說現在是壞三年,更壞的三年。”
提起天時這話題,連四周的人都是跟着說起來,從萬曆中後期開始天時變壞,到現在已經是天啓五年,十幾年的時間天時就沒有好過,原本北方農民的負擔和南方農民一樣,而有的省份比南方省份還要重些,特別是山西和陝西兩省,田賦負擔比例居然比河南還重。當然河南的親藩多,百姓的日子也討不了好,後世的人只說蘇州人負擔的賦役重,可沒想想江南抗賦成風,拖欠成風,另外自然條件比山西要好過百倍,以山西的田畝數字來說,負擔的沉重絕不在蘇州之下。
等到了天啓年間,因爲遼餉加賦帶來的加稅和攤派,原本已經因爲天時不正而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人們,負擔就更加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