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世龍沉吟片刻,道:“你在城中住着,不要隨意外出,本鎮有什麼事要問你時要找着你人。”
“是,生員在此無親無故,只能在館驛裡住着,總鎮大人派人一找便能找着生員。”
劉伯鏹退下之後,馬世龍令道:“來人,持我的名刺去請茅贊畫來。”
茅元儀是孫承宗身邊最得力的贊畫之一,特別是軍事上的建言孫承宗一般都能採納,馬世龍得到的情報經略府那邊還不知道,所以他要和茅元儀先通個氣。
茅元儀沒有功名,只能從武途出身,孫承宗已經替他保舉到四品贊畫,一轉軍職便最少是參將,如果茅元儀是文職,馬世龍就只能屈尊去見他,不過因爲其是武職,馬世龍可以在自己的總兵府邸裡等着茅元儀來見面。
原本該一召就至,豈料派去的人回來稟道:“茅先生說暫時不得空,還說如果總鎮大人有空的話,不妨也到經略那邊去一趟。”
馬世龍和茅元儀很熟,知道這個贊畫不是那種拿大的酸文人,想必是真的有要緊事情,他這裡軍務緊急不敢耽擱,索性就是帶了一隊隨從,騎馬往經略府邸方向趕過去。
一路上才知道真有異常,關門內外軍人甚多,而且多半穿對襟鐵甲,軍官們多半穿着鱗甲,也有一些穿着短罩甲和綿甲的,多半的人戴鐵盔,少數人穿着折上巾,兵器也多半是精銳兵器,均是騎馬或牽馬經過,大量的精兵從關門方向經過,總有過千人之多。
這樣一支精銳兵馬調度,馬世龍居然不知道,他心裡升起一股不安之感,到了經略府邸立刻請見,好在孫承宗立刻接見,叫馬世龍安心了不少。
茅元儀果然也在偏廳和孫承宗在一起,不去見面並非託詞,而且馬世龍一看就明白了這個場合,他有些後悔自己來的孟浪了。
兩個按劍端坐的武將一起微笑,都是站了起來,其中一個不到四十的武將笑着道:“馬將軍真是多禮,居然趕着跑過來給咱們送行。”
馬世龍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道:“對不住兩位將軍,在下來遲了。”
站着的兩個都是出身西軍,和馬世龍一樣都是西北將門,這一次他們一起離開,對馬世龍來說真的不是好消息,西北將門在遼鎮這裡原本也有相當強悍的實力,他們和馬世龍的交情也不壞,現在這兩個將領要調走不說,還最少帶走了兩千以上的精銳家丁,這個損失就不是大,簡直就是傷筋動骨。
“麻將軍,侯將軍,不要急着走。”馬世龍很誠摯的道:“我要置一席水酒,替兩位將軍送行。”
麻承恩和侯世祿也都是總兵,一個是鎮守錦州的總兵官,一個鎮守松山,後來侯世祿被調到大淩河,也是在最前方。
除了這兩人,還有李秉誠等人都是從宣大延綏榆林一帶調過來的西軍,除了本身上任之外,他們多半會帶着自己家族積攢起來的家丁和總兵任上的正兵營精銳,一般人數在一千五到兩千之間,正是由於這些西軍將領和精銳明軍的存在,最有效的震懾了邊境地方後金兵的偷襲,雙方你來我往,誰也佔不着多大便宜。
這兩年來,這些西軍將領有效的幫助了遼西明軍立穩腳根,可惜在給事中郭興治攻訐之後,孫承宗爲了避嫌,決定進一步的削減開銷,這一次是把麻承恩和侯世祿等人全部撤走調回,一下子撤走過萬客軍,大約一年能節省到六十八萬兩白銀,把遼鎮的每年開銷降到了四百萬以下,比起前兩年超過五百萬的恐怖,雖然三百多萬還是相當的可觀,但最少也是給了朝廷交代了。
“唉。”馬世龍拍着膝蓋嘆息着道:“此輩但知黨爭,真是誤國啊。”
這話很對孫承宗的胃口,雖然此前也有很多言官攻他,當時黨爭的痕跡並不明顯,因爲兩年前正是東林黨如日中天的時候,攻他的御史和給事中多半出於公心,現在麼,確實是黨爭,這叫孫承宗有一種道德上的優越感。
而且現今此舉確實是相當有害,客軍多半是精銳和老兵,駐守的也是外圍的要塞,比如錦州和大淩河到松山杏山塔山等沿河諸堡,對面就是女真控制區,這些客兵的主將也是赫赫有名的名將,比如麻承恩是西北麻家出身,與遼東李家並肩的將門世家,麾下一千多家丁,實力不可小視。
侯家則是榆林衛的將門,也擁有不凡的實力,其餘的幾個總兵也有幾百到一千左右的家丁,這些總兵和家丁和正兵營加起來有過萬人,實在是穩定遼西局面的定海神針,現在孫承宗已經調了好幾個營的關寧軍上去頂上防線,不過不管是老孫頭還是馬世龍,都是覺得這些新的營兵不怎麼靠的住,然而以遼民守遼土也是老孫頭的既定方針,要裁只能裁客兵,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有苦也說不出。
“愧不敢領。”麻承恩笑道:“這一次調我到山東鎮當總兵,兵部札令都下了,不敢耽擱,路上走的慢是一回事,接令後耽擱叫御史知道了,彈劾我一本面子上可難看的很。”
侯世祿則是以軍政拾遺罷,這裡頭看出關竅來,侯家勢力不及麻家,兵部不怕得罪,所以乾脆叫他賦閒去了。
而麻承恩不僅是麻家出身,再加上有張瀚的關係,兵部是放回去不敢也不放心,放遠了不行,放近了也不行,放在九邊不行,放在中原和江南荊襄更加不行,北軍總兵也不可能到南方任職,所以乾脆就放到山東鎮,不遠不近,又沒有什麼仗打,山東鎮的武備相當的廢馳,把麻承恩擱山東鎮,等於是變相看起來,大家相看兩厭,但又不能放任自流,這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諸位一走,”馬世龍苦笑道:“我這個遼鎮總兵就更難幹啦,以前與諸位將軍搭夥計,心裡篤定的很,現在麼……”
當着孫承宗的面,馬世龍也不好說太多,遼西將門也有幾個投效他的將領,但多半是在遼鎮體系內不得志被打壓的纔會到他這邊來,手中多半都沒有什麼實力,要是有實力的都被祖家或是滿桂等人拉去了,遼鎮軍中山頭林立,最大的肯定是遼西這一股,薊鎮宣府大同各有地盤,最慘的就是馬世龍,等於是光身子來上任,有同爲西北將門的麻承恩和侯世祿在,馬世龍底氣還硬些,現在的感覺就糟糕多了。
“蒼淵將軍此來何事?”孫承宗也不願這些將領在自己面前倒苦水,當下轉了話題,問起馬世龍的來意。
“回閣部大人,”馬世龍精神一振,拱手道:“近日有個從耀州逃過來的生員找到卑將,說是耀州只有正藍旗一個牛錄駐守,而且多爲老弱,幾乎沒有壯年旗丁,如果我軍偷襲,可以收復耀州,並且定然有頗多斬首,卑將想,近來郭興治等言官攻訐我遼鎮並無實際戰功,這一仗如果打勝,有復土和斬首之功,應該可以堵住這些臭烏鴉的嘴了。”
孫承宗含笑聽着,示意馬世龍講講細節,雖然他也是文官,不過對馬世龍辱罵言官並沒有任何的心理牴觸,大明的言官已經走歪路上去了,要麼邀名賣直,連皇帝也罵,要麼就是陷於黨爭,只爲了本黨幹架,公理正義是不管的。戰國時也有舌辯之士,所謂的縱橫家,就是賣嘴皮子成事,所謂蘇秦張儀,但人家的賣嘴的同時也有解決問題的實際本事,也知道軍政經濟之道,現在大明的文官,屁都不懂,偏偏擺出一副無比公正中允的嘴臉出來,彷彿世間只有他們纔是正義的化身,朝政大事,經常被言官給帶歪了,連皇帝都要忌憚這些黑嘴烏鴉,天啓之所以對東林下狠手,主要還是因爲東林黨人把持言路,老是以言路害政務,弄的皇帝煩了,至於崇禎,他把東林黨給請了回來,後來又加以限制,但還是礙着臉皮不好對言官太過份,最後當李闖圍城時崇禎還顧忌自己的形象,生怕被言官在內的文官推出去背黑鍋,寧死也沒有敢出北京城。
清季是鉗制太過,明朝則又是放任太過,總之以現在孫承宗的感受來說,對言官也是有點忍無可忍的感覺。
“卑將打算出動四個營……”馬世龍得到孫承宗的鼓勵和默認,心裡有把握的多,開始侃侃而言道:“車炮營一,鐵騎營一,水營二,因爲要過河,所以需要水營先用舟船搭建浮橋,車炮營爲後勁,鐵騎營爲前鋒衝殺,以副將魯之甲爲主帥,遊擊李承先爲前鋒領鐵騎營在前,突襲耀州,剿殺虜之屯布魯牛錄,斬首而還。”
茅元儀這時插話道:“四營兵夠否?”
遼西這邊有好幾十個營,其中最多的是車營和水營,關寧鐵騎營也就是後來赫赫有名的關寧鐵騎,現在還都是缺乏戰鬥經驗的新兵,將領的家丁實戰經驗也相對較少。
馬世龍道:“茅先生,四營兵差不多了,四營兵七千餘人,車炮營有大炮火銃火箭等過千火器,鐵騎營則是全披鐵甲的精銳敢死騎兵,水營接應,車營和騎營加起來過三千人,而守耀州的只有二三百人的老弱病殘,這一仗等於是以獅搏兔,非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