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趕緊滾蛋。”毛有俊氣哼哼的道:“別在這裡套老子話了。”
“就算你不說,未必我們是瞎子?”禿頭咧嘴一笑,嘲諷道:“你們大軍一至,老子自己不會看?”
“到時候我派兵把你們圍着。”毛有俊陰沉沉的道:“誰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
和記按兵不動,確實叫東江的人有相當的不滿。
從實力來說,東江普通的鎮兵不知道,毛有俊卻是知道的相當清楚。
和記的兵馬雖然只有五千人,但這幾千人要真的打出去,沒有相當數量的東虜披甲是肯定擋不住的。
如果輜兵和東江派出馬隊配合,能包打萬人以上的女真精銳。
東虜如果大軍前往遼西,和記也願意出兵的話,遼陽和瀋陽都有機會拿回來。
不過易地而處,東江強而商團軍勢弱,人手不足,如果真的拿下這麼大的地盤,肯定就是毛文龍和東江鎮爲主導,大功和名聲都在東江手裡,地盤肯定也多半在東江手裡,打下來之後商團軍肯定有損失,對東江鎮來說最不怕的就是人力消耗,要是把和記的實力消耗掉一些,然後東江擴大地盤,和記反而會被限制的更死,連練兵的機會也沒有了。
光是從這些角度來考慮的話,和記不出兵也不奇怪,只是東江上下的心裡肯定更不舒服了。
“你們不出兵,連點殘羹剩飯也落不到手上。”毛有俊氣哼哼的補充道:“到時候可別抱怨什麼。”
“我們是肯定不會出兵的。”禿頭相當明確的回覆了一句,他道:“東虜也不會毫無準備的就出兵遼西,肯定留下足夠的駐守兵馬,你們貿然出兵未必能討得了好。而且……”
“算了。”禿頭揮揮手,說道:“祝毛帥和諸位旗開得勝。”
“那是一定的。”毛有俊也不想知道禿頭沒說完的話是什麼,反正不會是好話,他在馬上很有氣勢的叉着腰,說道:“我軍出動十餘萬人,遼南到寬甸都有人馬出擊,建虜才能留幾個人手,此戰我東江必勝。另外告訴你們,如果我軍獲勝得到了大量地盤,爾等不得趁勢而出,沒有付出,就沒有回報。”
最後一句話還是毛有俊在和記的人身上學的,想到能用回在這些眼高於頂的傢伙們的身上,毛有俊咧開大嘴,開心的笑了起來。
“嘿嘿,拭目以待。”禿頭罕見的沒有反擊,而是調轉馬頭,往着來路折返,經過馬蹄來回的踩踏,一路上的積雪都被踩成了凌亂的馬蹄印,相當的顯眼。
“哼,這廝轉性了?”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嘲諷回答,毛有俊反而有些不適應,他抓了一把下巴上亂糟糟的鬍鬚,沒有多想就拋開了此事。
身爲前鋒將領,他要考慮的就是把自己的份內事做好,哨探瞭望敵情,確定女真人前哨的位置和距離,當然還有人數,試探性的進攻,看女真人的抵抗程度是否激烈,然後在大軍到來之前他就要率部先由寬甸到董鄂部的舊道出發,一路往牛毛寨等地掃蕩前行,多派哨騎確定安全範圍,以免落入陷井和包圍之中。
更多的大戰略不在前鋒將領的考慮範圍之內,就算現在毛文龍死了,也是陳繼盛等人中挑一個出來就任總兵,輪不着毛有俊。
更多的騎兵開始從山谷上方往下方涌下去,大隊的騎兵威風凜凜的行走在穀道和山顛,到處是雪覆蓋的松林和雪白的山谷,明軍紅色的軍襖和披風加上赤幟都相當的顯眼,千多人的隊伍拉開很長,象是一條紅色的蟒蛇行走在山巒之中,如火如荼,鮮明亮眼。
禿頭和趙立德等人矗立在另外的一座山谷上方,眼睜睜的看着這支一千多人的精銳隊伍消失在眼前,只有斷後部隊拉散開來,在後頭慢騰騰的走着。
“有點羨慕。”禿頭砸吧着嘴說道:“真想一起幹。”
“你也知道註定沒結果的。”趙立德道:“剛剛咱倆說的,要是帶幾千象眼前這樣的精銳騎兵突襲,沒準能把赫圖阿拉拿下來,還能威脅瀋陽一下。十萬大軍,戰兵最多兩萬,集結都得花個把月,還得幾萬輔兵跟着,一路上糧食消耗太大,到了女真人的地頭就得打糧,哪有多少精力打仗,光是走路就累了個半死,對將領的考驗也大,我看毛文龍未必有這個能力把軍隊提調好……”
毛文龍在東江開鎮之前只是個遊擊將軍,還是在戰場上提拔的,薩爾滸之戰的時候毛文龍只是個軍堡守備,麾下內丁不過幾十人而已。
到他帶二百人前往敵後時,毛文龍也只是個普通的將領,也是朝廷開拓敵後戰場中諸多棋子中的一員,只是毛文龍運氣最好,在鎮江的陳、良策聯絡另外一個將領,最終佔領鎮江的卻是毛文龍,最終收復鎮江成就了毛的赫赫威名,但公平的說,一直到東江開鎮至今,毛文龍還沒有指揮過一場萬人規模的戰爭,更不要說獲取勝利了。
禿頭和趙立德,包括溫忠發在內對東江鎮的戰兵實力並不看好,兩三萬人的東江戰兵應該不是一萬人以上的女真人的對手,如果對方集中兵力和披甲,這仗未必有多好打。
至於拿棍子的輔兵,還是不要計算在軍隊人數裡比較好。
“我們就看熱鬧吧。”看着一陣北風吹掠過,漫天的風雪中紅旗漫卷,騎兵緩緩而堅定的向前方而去,禿頭不無沮喪。
“遲早會有我們向赫圖阿拉進軍的那一天。”趙立德眼中露出罕見的激動光芒,這個時候才能看的出這個情報軍官的真實情感。
不管如何,女真人,蒙古人,這些異族人在大明的土地上肆虐時,趙立德這樣的錦衣衛世家出身的官員,天良尚存,不可能全無憤恨。
只是他把這種情感隱藏的很好,平時也從來不說大義一類的話,叫人覺得他就是一個跑到和記來避難和謀求富貴的特務世家出身的情報官員,他叫人畏懼也叫人感覺親近,因爲趙立德對每個人都很親切,並沒有軍情人員的陰沉和內斂的性格。
到現在爲止,禿頭纔看的出這個夥伴內心隱藏的深切情感,這種情感如沒有噴發的火山一樣潛藏着,當機會到來的時候纔會迸發,在這種時候,也避免不了的噴出了幾顆耀眼的火星。
禿頭沒有說什麼,只是用力拍了拍趙立德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
當新年的鐘聲敲響之後,宮中的雞人按照慣例開始大聲的高叫起來報時。
這是一個傳統,儘管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皇帝在天將亮未亮的時候醒了過來,天啓皇帝的作息習慣很好,總是在晚上九點左右上牀睡覺,早晨五點多和六點之前醒來。
這是皇家保持多年的習慣,哪怕萬曆皇帝四十多年的皇帝生涯中不曾召見過幾次大臣,更不要說擺開全副儀衛來舉進規模龐大的早朝,早起的習慣還是被保持了下來。
在悠長的報時聲中,天啓皇帝張開兩眼,看了看牆角的大自鳴鐘。
時鐘指在差一刻到六點的位置上。
在冬季,這個時候外頭還是一團漆黑,如果是夏天的話,應該已經是滿屋亮光了。
幾個太監抱着銅拂塵盤膝坐在東暖閣的一角,他們也是已經醒了,在沒有確定皇帝醒沒醒的前提下,他們也不敢妄動。
能在乾清宮東暖閣值夜的都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監,他們也是皇帝見外臣時的最後一道防線,都是身高力壯,懷抱銅製的拂塵,一旦有警,可以拿來當武器,並不是純粹的裝飾。
當天啓皇帝發出輕微咳聲之後,整個東暖閣才突然活了過來一樣。
太監們並不負責伺候皇帝,他們只是在請安問好後就暫時退了出去。
一隊都人帶着洗漱用具走了進來,幫着皇帝涮牙洗臉,換上常服龍袍,梳理長髮,戴上一頂元青色的翼善冠,皇冠樸實無華,顏色烏黑,只有正中一顆碩大的東珠鄣顯着主人的無上身份。
在這個過程中,天啓皇帝一直在咳喘着,他才二十出頭的年紀,但向來缺乏運動。少年時光宗皇帝爲皇太子時,由於一向不爲神宗皇帝所喜,多次面臨廢立風波,宮中的人不象外朝,外朝的文官以忠義之心擁戴光宗皇帝,而內廷則只以神宗皇帝的喜惡來決心行事的準則。
當然還有鄭氏皇貴妃的喜好。
神宗和貴妃都不喜歡皇太子,這導致太子宮中的用度極爲不足,雖不至於到餓肚子的地步,但朱由校和朱由檢都曾經長期營養不良,天啓皇帝的畫像就是瘦弱蒼白的青年模樣,和他的身份地位完全的不相符。
從去年入冬之後,皇帝多了一樣咳喘的毛病,太醫院毫無辦法,只能開出湯劑來緩解,天啓喝了幾服之後,感覺藥苦又沒有什麼用,後來改爲丸制,喘的厲害時吃上一丸,倒是能稍微緩解一下。
屋子裡生着銅火盆,用的炭火帶着香料,其實空氣反而更不好了,在穿衣折騰的過程中,皇帝不斷的咳喘着,後來衣袍穿的差不多了,天啓就趕緊擺擺手,叫人把銅火盆端出去了。
“得空叫人裝那個和記的爐子吧。”天啓道:“吾知道宮中有不少人都裝了,反而吾這個天子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