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遼陽前,得把一些事給解決了。”莽古爾泰開宗明義,殺氣騰騰的道:“小多鐸的事,不能拖。”
“總不能殺了小十四吧。”代善眯着眼道:“那我們這些兄長成什麼人了。再者,兩黃旗絕不會服氣,八旗就會亂。”
“我也知道不能殺。”莽古爾泰道:“將他圈禁起來怎樣?”
“也不能圈。”皇太極道:“阿濟格和多爾袞在外會怎麼想,兩黃旗會怎麼想?我們這樣做,等於叫他們人人自危,反正會團結起來跟着阿濟格和多爾袞。”
莽古爾泰暴燥道:“總要有解決之法,拖下去也會出事。”
代善道:“最好在阿敏到之前就解決。”
皇太極會意,阿敏到現在也是支持自己的,但如果在貝勒會議上出什麼意外,助力反成阻力也不是不可能。
至於代善也是一樣,態度相當明確,既不願出主意也不會擔責任,代善在這裡只是提醒衆人,千萬不要在八旗內鬧出亂子來。
要調和,而不要激切,過於激烈的手段,只會使兩紅旗佔到反對方的一邊去。
甚至可以這樣說,如果皇太極沒有真正的好辦法,代善可能拉着阿敏一起壓皇太極,兩紅旗鑲藍旗加兩黃旗,不愁壓不服皇太極和莽古爾泰。
皇太極道:“我有想法,也是個好辦法,對我們大家也好。”
兩個大貝勒不再說話,兩眼死死盯着皇太極。
皇太極斟酌着道:“三兄弟看似齊心協力,其實不然。阿濟格性野,年紀大,脾氣爆燥,容易衝動,又眼紅小兄弟受寵,早就和兩個弟弟生份。多爾袞謹慎小心,遇事不敢出頭。多鐸是個渾球,最受寵,但年歲太小,遇事沒主見。他們掌握兩黃旗六十個牛錄,看似強大,其實三兄弟分開,力量便不足爲懼了。”
皇太極的話很明顯,三人之中,大哥阿濟格是個莽漢,兩個小兄弟不服他。多鐸又太小,兩個哥哥也不服他。多爾袞的力量和地位又不夠高,兩個兄弟也不會服他。
現在又不是崇禎十七年,那時的多爾袞辦差多年,打仗多年,歷練出了一身本事和很高的聲望,滿清不多的親王之一,和多鐸加起來力量夠強,阿濟格也承認多爾袞比自己更適合出頭,所以皇太極死後,三兄弟能一起擁戴多爾袞上位。
現在的這局面卻不同,三兄弟各有心思,力量根本不會往一塊使,六十個牛錄加在一起是很強的力量,如果分散了也就很容易壓服他們。兩黃旗也不是鐵板一塊,關鍵就是沒有主事的人,只要三個旗主被分散壓制,兩黃旗就不會鬧事。
莽古爾泰瞪着牛眼不知道說什麼,他還沒怎麼弄明白。
代善似乎有些明白,但是搓着臉不出聲。
皇太極嘆口氣,做這樣的事他沒有什麼心理障礙,殺人殺的多了,無所謂。但他還是有些擔心身後的名聲,可是要掌握最高權力,最少要順利登上大汗的位子,有些事就還是得做下去。
“大妃烏拉那位氏。”皇太極一字一頓的道:“父汗晚年最寵愛她,現在父汗死了,地底下不能沒有伺候的人,誰能叫我們這些當兒子的放心?當然還是得叫大妃到地底下陪父汗,這樣她能全了妻子之義,也能全了我們的孝心,父汗在地下也能有人照料,自然也是開心的……”
一陣風吹過來,河水發出嘩嘩的響聲,船隻也在搖晃着。
三人前方不遠就是運送努爾哈赤遺體的船隻,似乎還能看到老汗躺在船上,聽了皇太極的話,莽古爾泰下意識的就看向那,當然什麼也看不到,越是這樣,這個殺人無算的粗魯漢子反而是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之後,趕緊把視線收了回來。
再看船艙內,代善閉目不語,皇太極板着臉,臉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莽古爾泰這才明白過來,平時看起來如春風般叫人舒適的老八居然還有這般狠辣的手段,父汗剛死,就要逼死父汗的正妻大妃,虧得他平時滿口的大道理。
這時燭火一搖,各人臉上都是陰晴不定,莽古爾泰腦子裡一片混亂,半響說不出話來。
雖覺吃驚,不過莽古爾泰也隱隱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
大妃一死,兩黃旗更失了效忠的對象,很多想借大妃名義來鬧事的烏拉部的人也會失去支持的目標。
最要緊的就是把三個小兄弟中最強的紐帶給斬斷了!
可想而知,三個性格不定,彼此還有矛盾的小兄弟,事後稍加撫慰,再於其中挑撥,很容易就會使他們三人自己產生衝突,可能年歲漸長之後會明白過來,但最少十年之內,很不必擔心這三個小傢伙給這些大貝勒找什麼麻煩了。
所謂快刀斬亂麻,一了百了,不過如此。
“就這麼辦。”代善站起身來,淡淡的道:“不要拖,明天停船休息時,找個有房子的地方,用匹白布送大妃上路,屍首和老汗的一起運回去辦喪事。”
代善又看了皇太極一眼,說道:“以後凡事希望老八如這次一樣,和我們商量着辦。”
皇太極語氣誠懇的道:“二哥放心,以後也是如此。多鐸太小,大事不能交給毛孩子,還是我們幾個商量辦纔好。”
代善點了點頭,明白了皇太極的意思。
有多鐸在,彼此肯定心有不服,勾心鬥角,不如幾個大貝勒把利益分一分,皇太極佔着汗位,多佔一些,但給兩紅旗的好處,還有代善本人的權威都肯定會得到保障。
如此,反而不必擔心將來的變數,更穩妥一些。
天明之後,船隊已經抵渾河,在一處廢棄的村落前,三大貝勒公議,令岳託帶着甲兵去送大妃上路。
事前已經派了旗奴去通知,大妃當然不願,藉口自然是多爾袞和多鐸還太小。
代善與皇太極等人回覆,諸兄弟一定善待幼弟,撫養成人,給予三兄弟的牛錄會一個不少的交給他們,請大妃放心。
大妃還是不從,三大貝勒又再次請大妃殉葬,前往地下服侍努爾哈赤。
多鐸和多爾袞都被從大妃身邊帶離,並且看管起來。
以殉葬的名義,連兩黃旗的人也不便反對,殉葬相當野蠻,但並非不可接受,特別是掛着老汗無人服侍的名義,叫反對的人根本說不出口來。
大妃才四十許人,容貌上佳,否則努爾哈赤也不會那麼寵愛,待嶽託率人前來大妃處時,內心覺大妃楚楚可憐,令人心生憐憫。
幾個鑲紅旗的旗奴沒辦過這種差,他們擅長的是用順刀斬下人頭,卻從來沒有做過“勸說”人上吊的事情。
“大妃。”嶽託半跪着,沉聲道:“已經是算好了吉時的,早點上路,還能趕得上和老汗一起走。”
“你們非要逼我死。”大妃臉都扭曲了,胸口一起一伏的道:“我絕不從,你用刀殺了我吧,叫所有人都知道。”
四周衆人都是面面相覷,儘管過來的都是兩紅旗的人,還有正白旗的白甲,這種活是不折不扣的“髒活”,誰都感覺彆扭,各人都盼着大妃能識時務,早點“上路”,可是大妃抵死不從,他們卻也真的不好動強。
一旦傳出去,兩黃旗和烏拉部的人準定炸窩。
嶽託更是不能用強,他是大妃的孫輩,雖不是大妃所出,按理也是該叫聲祖母。
女真人和蒙古人不同,蒙古人做弟弟的能娶嫂子,侄兒能娶嬸孃,當年俺答汗死了,三娘子可是嫁給了孫子。女真人受漢人風俗影響較大,十幾年後多爾袞和莊妃不清不楚的,到底也沒敢把莊妃真的娶回家。
但這般拖着也不是回事,現在有甲兵隔着,還是影影綽綽有一些人在遠處看着,萬一有人敢振臂一呼,事情就會瞬間鬧大了,甚至失控!
嶽託額頭和後背全是汗,將心一橫,擡頭與大妃對視,沉聲道:“大妃,不爲自己想,也該爲三個阿哥想一想!”
大妃一徵,厲聲道:“你們還敢對他們怎麼樣?”
“大妃順當的跟老汗走,三個阿哥沒有了威脅,大夥兒心裡也有愧,三個阿哥,特別是十五叔一定會好好的長大成人,我阿瑪是這樣說的,孫兒也敢保。大妃這樣鬧下去,我怕十五叔未必能長大成人。”
“好,好,你們真是大汗的好兒孫……”
大妃神色悽然,這時已然是信了。
身爲母親,至此還能有別的選擇?
手扯一塊白布,烏拉那拉氏一步三回首的走向一間舊屋,嶽託將眼色一使,幾個旗奴趕緊跟了進去。
反正大妃是自己拿着布進屋的,“幫一下”也是份所應當。
待旗奴們進去,將身子發軟的大妃七手八腳的掛在樑上,一刻鐘之後解下來,自是已經氣絕。
一個旗奴跪在嶽託身邊,稟道:“主子,大妃已經歸天了。”
此時多爾袞和多鐸兄弟終於被放了過來,兩個小阿哥撲在母妃身上嚎哭不止,多爾袞哭的滿地打滾,多鐸哭了一陣就昏了過去。
這個一直倍受寵愛的小阿哥,恐怕此時才知道世事的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