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巷子時,徐小七一腳踢着個硬物,藉着燈籠光一看,頓時就是叫聲晦氣。
入冬前,保定府一帶又遭了災,聽說沒有賑濟,不少流民涌到京師來,運氣好的寄在道觀和寺廟裡,城裡每天都有大戶施粥,倒是不擔心餓死,運道不好的,只能在街面上浪蕩,禦寒的衣物還會被城裡的喇虎或是京城裡的乞丐給搶了,打進臘月以來,每天最少都是過百具屍體擡出城去,這些事也是叫人見怪不怪,只是今天這“路倒”好巧不巧的叫徐小七給踢着了,叫他感覺一陣不自在,心裡很覺得彆扭。
這麼一路走過來,推門進戶之後,已經有客人在房裡等着了。
徐小七進門就笑,一邊吹熄燈籠,一邊打招呼道:“王哥,今日來的早。”
徐小七父母早亡,孤身一人,房子只有三間搖搖欲墜的正屋,也沒邊屋,院子也小,推門進來後,房中一燈如豆,已經有一個個子高大的青年坐在桌前,桌上還有一些飯菜,應該是在店裡買的熟食,切在碟裡,還有一小壺酒,那個“王哥”正用一碟油炸的花生米下酒,吃的有滋有味。
“王哥”就是王發祥∽,他到京師已經快半年,報銷了一千多兩的經費,弄的樑宏大光其火要和李玉景一起來查他的帳,後來是楊秋把這事扛了下來,不過也警告他最好能有些成績,不然的話等東主從草原和遼東折返回來,樑宏幾個再拿這事說話時,楊秋也不好對他們交代。
王發祥嘴甜心黑,生的又高又壯,大眼劍眉,臉皮子又白,特別是笑起來時,叫人感覺俊秀親厚,這廝在新平堡和大同都混過,拍花子是拿手好戲,特別是大戶人家的十五六歲的丫鬟,幾乎嘴皮子動動就上手,前年他在太原賣了一個大士紳家的丫鬟,這事被查出來,逮了打個了臭死,又發到邊軍來充軍,新平堡的鏢師中他也是唯一有軍戶身份的,嘴甜心黑,眼界廣闊,確實是在京師做事的最佳人選。
王發祥現在做的最好的就是買通了兵部和通政司的幾個書辦,邸抄也好,塘報也罷,只要和北方軍政有關的都是抄錄,他還抄錄了在京所有七品以上官職的名單,包括都察院御史和各科給事中,還有一些要職上的官員,官職不一定很高,可能只是五品甚至七品,從七品,但身居要職,他就把官員的姓名籍貫記錄下來,有時候還打聽清楚這個官員的背、景,喜好,親族,寫成小冊子編在一起,另外他也開始打聽朝廷的各個黨派,晉黨楚黨齊黨浙黨東林黨,千頭萬緒,一時很難弄明白。
這些東西,他隔幾天就是打成一個包裹,叫心腹人騎馬送往新平堡,至於張瀚是不是現在能看到,這事王發祥就不管了。
其實王發祥做的很好,已經遠超出張瀚對他的希望,原本只是想派個人倒京師抄錄邸抄塘報,能弄點別的情報就算額外收入,結果王發祥不僅做到了基本的工作,還組成了一個以他爲核心的情報小組,如果張瀚知道了,心中必定十分歡喜。
另外王發祥最近在琢磨別的事,也是張瀚在他臨行前給他提過醒的,現在他已經開始着手進行,他想如果做成了,情報開銷就可以大大增加,不怕樑宏和李玉景在覈帳時發火了。
王發祥當然也很想享樂,他們這樣的人幾乎是醬缸裡染過的,再調教身上也有難改的積習,他喜歡美食美酒,也喜歡女人,只是他也明白東主的脾性怎樣,楊秋的手段更加叫他想起來害怕,新平堡外的小白河裡經常飄起浮屍,王發祥見過幾回,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不想有一天自己也在那裡飄起來,所以他用錢還是很謹慎,而且帳目上不敢做假。
今天是他和徐小七固定見面的日子,和兵部還有通政司的書辦見面也是他親力親爲,徐小七是相府門口灑掃的小廝,這樣的人在相府人眼裡是螻蟻般的角色,在王發祥心裡卻是十分重要,他希望能在這些人嘴裡得到有用的情報,另外借他們打他缺口,結識相府裡更加重要的人物。
張瀚和他說過,情報工作就是撒網,網撒開了,撒的越大,獲得的魚兒就越多。
另外就是安全,能不親自出頭露面就不要出面,而且是點對點,把手下分組,各組之間儘量分開做事,最終只在他這裡彙總,平時部下們儘量不交匯。
王發祥的部下大半是他在京師發展的,有專門在街面上掃聽消息的,也有在城門附近的,還有就是護衛和負責行動的,這一組的人是楊秋從新平堡派過來,王發祥對這些人不是很信任,他還是希望能自己挑選護衛。
王發祥心裡事很多,但他看着徐小七笑,一臉輕鬆和從容。
不管自己心裡怎樣,不能叫人瞧出什麼來,自己一緊張,人家說話也會緊張,就算是覺得普通平常的話也會考慮一下再出口。
這其實也是拍花子的經驗,要叫人心裡沒有防範,叫人覺得你可信和親切,慢慢親近你,那樣你說什麼人家都會聽。
一個人什麼樣的精神面貌,做事得到的結果也不同,不得不說王發祥這一套很管用。
徐小七也放鬆下來,先坐下來吃了幾口菜,王發祥每次來都帶着酒菜,說是悶了找人喝酒,酒菜不值什麼錢,他臨走時也會給徐小七一些錢零用,說是這家宅太破爛,叫小七攢着,日後修好了好娶媳婦。
“小七,”王發祥和徐小七碰了一下杯,說道:“這麼晚纔回來,我想你這差事,以後還是別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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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七道:“人家說官身不自由,得受皇帝老子拘束,咱是給人家當僕人的,還能挑什麼不成?倒是說我不幹這個,將來能做什麼?”
王發祥道:“等我東主從南邊回來,這裡鋪子開了張,你給我當夥計去。”
徐小七道:“那可多謝了,不過,我沒有學過算帳和識字,恐怕夥計也當不好。”
“這些事煩心,將來再說。”王發祥故意釣着徐小七,他當然不會用這個人當夥計,能不能當好是一回事,鋪子也不是他當家,就是拿這話題當個由頭而已。
王發祥在京師表面的身份就是和裕升的掌櫃,沒有瞞人,將來還指望他做一些明面上的事,加上一開始打開局面也要身份,籌建分號就是很好的理由。
至於到處找消息也好解釋,當時南方的大商人在京師都是在會館活動,打聽京城上層的消息和變化,用在商業上頭,這年頭經商的人比後世還得精明,更加敢於冒險,而且沒有後世信息傳播的快和發達,商人們對各地的信息都很關注,可能一條微不足道的消息就能叫人發財。
徐小七也知道這些道理,他對王發祥找他打聽相府的事也不奇怪,其實相府上下都會遇着這種事,包括很多官員在上門時塞紅包,打聽相爺的心情或是喜好,這些事經常有,不足爲奇。
他吃喝了一氣,抹了下油光光的嘴巴,這才把近期相府的大小事情和王發祥說。
包括山東賑災,山西蔚州地震,介休地震,陝西雨雪成災的各種事情的處理情況都向王發祥一一說了。
他說的這些,朝廷邸抄上都有,王發祥以前識字歸識字,朝廷大事向來輪不着他操心,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知道最大的人物也就是大同總兵和代王殿下,不過也是他知道人家,人家不知道他。
現在到了京城,天天和邸抄打交道,他知道陝西雨雪的事情和山西地震的事都不小,陝西光軍馬就凍死兩千來匹,地震則死了好幾千人,毀壞房舍十幾萬間,這些事邸抄上都有,朝廷也說是要賑災,不過接下來就沒有了動靜,聽徐小七說,上門的官員不少,方從哲也和人商量撥款,不過府庫說來說去沒錢,戶部的人和方從哲商量了幾天,最終還是要請旨,請旨當然是叫皇帝表態,皇帝肯定不會出錢,這事最終肯定是不了了之。
這些事邸抄上看不到,包括進相府議事的官員也不會在邸抄上說明,只能從這些小道消息裡得到詳細和具體的過程。
徐小七說時,王發祥用心聽着,一會他回去後就憑着記憶把這些人名和事情經過寫下來,當着人的面不行,弄的太鄭重了,人家一樣會緊張。
最後他聽到了自己最關注的消息,也知道了朝廷要連發紅旗,催促遼東用兵,近來王發祥在京城聽着上層和中層的人提起遼事很多,多半的人都對短期內解決遼東的事很有信心,他這時心裡隱隱有些擔心,算算日程,東主現在恐怕就在遼東,如果真打起來,東虜又被剿了,東主會不會有危險?就算東主脫身,這走私商道恐怕也要縮水,對王發祥來說也真不是好消息。
王發祥的根本就在和裕升,在新平堡,在張瀚身上,如果真的遼東被一鼓盪平,王發祥也很擔心自己的未來。
這些心事當然不會說給徐小七知道,王發祥又故意打聽了一些別的事,還八卦了一陣方世鴻的事情,兩人說笑了一陣,他才告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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