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壽和滿桂又商量了一些細節,一席酒吃到午末時分才結束,等他坐着轎子回到祖家在山海關的住宅之後,兩眼中的酒意已經蕩然無存了。
幾個蒼頭把守大門,見到家主回來都跳起來躬身行禮,祖大壽岩石般的面孔毫無表情,只是瞟了一眼,見蒼頭們腰背挺直,這才轉回目光。
祖家現在已經拿定主意要以實力進取,祖大壽對自己的兄弟子侄包括家丁蒼頭都是管束甚嚴,祖家的實力也在緩步提升。
外間的院落很大,也有諸多武器,過百個隨祖大壽從寧遠到山海關的家丁正在苦練,他們都是十分健壯的漢子,年紀在二十多到三十多歲之間,有一些老資格的家丁也只有四十餘歲,年紀再大的便是退出家丁隊伍,或是成爲祖大壽所領軍隊的小軍官,或是到祖家的莊園裡管莊養老。
一旦成爲家丁,多半人都會選擇改姓,他們會成爲祖家的一份子,與祖家榮辱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武藝就是他們吃飯的本錢,沒有人敢放鬆懈怠。
祖大壽下了轎,在庭院中看了一會,見家丁們練的都十分辛苦,天氣已經炎熱,下午時分太陽光最爲熾熱,人就算不動也會曬的冒汗,而家丁們都是滿頭大汗,不停的訓練着刀牌和馬上刺殺的技巧,也有人在練習體能,每人都打着赤膊,身上的腱子肉十分結實,冒着油汗,家丁們的體格相對於大明的普通男子來說已經健壯了太多。
祖大壽的目光還看向自己的那些子侄,祖澤遠,祖澤盛,祖澤沛,祖澤法……這些都是祖家的青年一代,有的是祖大壽的兒子,也有祖大樂或是祖大成,祖大弼的兒子,他們跟隨着家丁一起練武,每個人幾乎都要練出比家丁更高明些的武藝,這纔算是合格的祖家兒郎。
因爲此前寧遠殘敗,祖家大半家丁和子侄都遷居到山海關,隨着寧遠城的修復,這些人也會跟隨祖大壽一起往寧遠,甚至是往錦州。
二百多年前,小軍官祖慶跟隨大明洪武皇帝南征北戰,最終成爲世襲的寧遠衛軍官,從此紮根遼西,並且逐漸成爲遼西的望族之一,論起底蘊,祖家其實還在雄強一時的李家之上。
庭院一角,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正在舞弄長槍,雖然年紀不大,但這少年用槍已經頗有章法,挑刺崩砸等動作都是做的有模有樣,祖大壽剛剛看到家丁和子侄訓練時還無動於衷,看到這少年練槍頗有章法時,一直板着的臉上卻是顯露出明顯的笑容。
教授少年的是一個掛遊擊銜的軍官,也是祖家的蒼頭出身,名叫祖寬,因爲擅長帶兵,又通蒙古,麾下有不少關外跑過來的韃子,苦訓之後騎射本領比普通明軍強的多,祖寬因此積功至遊擊,估計等祖大壽到副將或總兵後,祖寬最少也是一個副總兵的前程。
因爲閒暇無事,也因爲知道祖大壽最喜愛眼前的這少年,祖寬親自過來教授少年槍術,而這少年也是十分爭氣,不愧是山海關到寧遠都知名的少年將種,談起兵書來可以侃侃而談,練武的長進也很快,公允的說,祖家的家風頗爲嚴厲,對子侄的訓練嚴格之處不在家丁之下,比起遼西將門子弟的養尊處優,在祖家苦練的少年,也真的無愧於他的名聲。
“見過舅父大人。”
祖寬看到了祖大壽過來,趕緊抱拳一禮,一直苦練的少年也得到了這個空隙,滿臉歡喜的跑過來給祖大壽見禮。
“三桂,你練的很好。”祖大壽頷道:“不過也是你祖寬大哥教的好,他若不在這裡了,你也得繼續好好練啊。”
祖寬笑道:“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三桂老弟是個好苗子,不怕老爺你生氣,將來成就怕比你高呢。”
祖大壽毫無着惱之意,笑着道:“就怕他不如我,一代要比一代強纔對!”
“三桂”便是後世赫赫有名的吳三桂,此時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個頭身量比一般同齡人要高大的多,面相生的十分英俊,甚至有些男孩女相,膚色白皙,面容俊秀,叫人一看就留下深刻的印象,難得的是氣質神情都是帶着一點將種的陽剛和果決之氣,所以雖然纔是十歲出頭的少年,卻因爲他舅舅祖大壽的關係,被遼西的各個將門廣爲稱讚,小小年紀,名氣已經很不小了。
吳三桂其父吳襄出身中後所的將門世家,祖上是揚州商人,吳襄青年時期也做過些商人的事,後來因爲騎射功夫還過的去,考中了武進士,又和祖家結了親,迎娶了祖大壽的妹子,有祖大壽這條粗大腿可抱,吳襄就一心在軍中展了。
吳三桂對舅舅十分仰慕,原本要纏着祖大壽說話,見父親吳襄匆忙走過來,但是老老實實的垂手侍立在一邊。
“兩環來了,”祖大壽道:“正好,我有事情要找你。”
吳襄拱手笑道:“我也有事情要找兄長。”
吳襄風度極佳,口舌便給,是一個叫人一看就很喜歡的帥哥,一身武夫袍服穿在身上,利落堅湊,給人極佳的觀感。
祖大壽看了看,笑道:“兩環,這身衣服是仿着和裕升的護衛做的吧?”
吳襄是七竅玲瓏心的人,一聽之下就道:“怎麼,不妥麼?”
“衣服沒有不妥。”祖大壽等和吳襄走進房中才道:“和裕升的衣袍是漂亮,我看了都動心,就是換裝要不少銀子,想想還是捨不得。倒是和裕升有不妥了。”
祖大壽把在督師衙門的事還有和滿桂的秘談說了,到最後搖頭道:“張文瀾我近來一直關注他,他是一個厲害人物,從十五六歲起家,現在不到六年光景就創下了那麼大的局面,連廠臣都對他十分賞識。不過,我也聽說張瀚和廠臣之間並沒有想象的那樣結成同盟,上次王心一的事,應該算是互相利用,不外乎是廠臣要藉機打東林,張瀚則是花銀子買平安。經過那一次的事情之後,張瀚反是因禍得福,皇上也賞識他,給了他二品武職,只是不管皇上怎賞識,他也是沒有辦法和孫先生斗的。”
吳襄吃驚道:“張文瀾是怎麼想的,居然在這當口橫生波折,咱們武將怎麼可以隨意上書言軍國大事,光是這一條孫先生就能治他的罪了。”
祖大壽道:“他是商人出身,其祖上是鳳磐公,輔相公的後裔,可能自視於普通的武夫不同吧。”
“這倒是。”吳襄有些恍然,接着又道:“適才我尋兄長就是要說和裕升的事。你知道我一直和他們有些交道,今日和裕升在山海關的分號理事找尋我,說是他們先期的車馬隊就要到了,他們打算直趨寧遠,想要我們的幫助和合作。”
“這個當口……”祖大壽有些猶豫和遲疑。
“兄長,”吳襄受人之託,當然不願失敗,當下道:“孫閣部也沒有明令不準和裕升至此,他其實還是期盼張瀚的車隊能來。既然和裕升真有車隊過來,不論多少總能起上作用,起的作用小了,情面功勞也小了,這些都和我們無關。倒是兄長奉命去救援十三山,這事兒是可以上達天聽的,此前幾次大戰,特別是沙嶺之敗,朝野間對兄長都是不以爲然,甚至不少人攻訐兄長是逃跑將軍。這一次的差事,可是一定不能再有什麼不妥了。”
祖大壽麪無表情,只是在吳襄說起朝野對他的考評時,祖大壽石塊般的臉上扭動了一下。身爲武夫,祖大壽當然沒有想打敗仗的道理,只是他更明白,實力不在,性命不在,那就什麼也不必談起。
王化貞那蠢貨,祖大壽一百一千一萬個瞧他不上,而現在遼東的主事人是孫承宗,帝師閣部之尊爲督師,祖大壽還是一心想在孫承宗眼皮底下立下功勞的。
人們都說祖大壽將來必定能位至總兵,其實現在他的地位也不在普通的總兵之下,最少現在朝廷調來的西北方面的總兵的實力都遠不及他,還有馬世龍這個遼鎮總兵,手頭更是沒有幾個家丁,論起真實的實力遠在祖大壽和祖家之下,然而這種期許的論調越高,祖大壽感受到的壓力就越大。
祖家這一代的傑出人物確實很多,祖大弼也是一個十分優秀的武將,還有祖大樂等人,如果祖大壽這個祖家當代的當家主事人始終不能踏上總兵之位,其餘的兄弟子侄卻搶先到副將或是總兵,祖大壽的臉面又往哪兒擺?
在遼西將門這幾百年的歷史上,這樣的事情可不是頭一回生了。
“好吧。”祖大壽瞬間下了決心,他道:“不過兩環你要注意,不要弄一羣騙子和說大話的到寧遠,那時候不僅沒有助力,反而叫咱祖家成了笑柄。”
“兄長放心好了。”吳襄笑起來:“想在我吳某人面前吹法螺,這樣的人還沒生下來。”